岑谙不信,但也不识破,转身不语当那个被在意的人。 身后应筵匆匆几步便追了上来,抬起拎包的那只手拦住踱至窗前的他,低头问:“你怎么也来医院了。” 楼下正对着疗养花园,岑谙瞥眼看窗外的绿景,说:“没什么事。” 应筵反应过来岑谙是在用同样的话来刺挠他,他无奈又无法,偏偏又禁不住地在意:“昨晚你走得急,是不是就来医院了?那么上心,是朋友还是家人?” 猜度至此,他隐约形成了个答案,还未问出口,岑谙突然回过头来:“什么叫,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什么?”应筵问。 “从海难中脱险,还能继续活着,谁会觉得自己不幸?”岑谙想到应筵差一点就长眠海底,而他刻意掩埋的怨恨和想念都将永远地不见天日,他目不转睛的逼视中就带上了克制不了的沉痛和愤懑,“你怎么能认为被救上来是不幸的?你有过轻生的念头吗?你想趁这个机会去赴死吗?” 质问一句比一句落地有声,电梯间的人纷纷朝这边张望,应筵眼尾瞥见,偏身用后背挡住一道道聚焦在岑谙身上窥探的目光。 “你都知道了?”应筵说。 岑谙紧紧盯着他,似乎他分神一秒,脚下地板会变成海中漩涡,应筵就会坠下去脱离他的视野:“回答我。” “没有。”应筵手累了,放下来垂在身侧,“我没想过轻生,到海水漫上来的时候也只想活着。” “既然被救上来了,还道什么‘不幸’?” “不是指我自身的不幸,而是你。”应筵正对着窗外的暖日,脸色该是明朗的,可他的眸光依旧昏沉如海上最后一片迟迟不散的低云,“本来我沉下去,你就该松一口气了,没人再扰乱你的生活,你不用再提心吊胆会在哪个出其不意的地方跟我撞面。” 他抬了抬眼睑,于是游弋的光线往他眼中钻进去,看起来有了些神采:“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还会再顾虑什么,纠缠不休我只会变本加厉,千推万阻我只会肆无忌惮,我什么都不怕了,我放不下你。” 有些话放七年前是哄人消气的花言巧语,放在七年后是真心实意却来得太迟,岑谙回想着细雨飘洒的码头他被一身咸涩气味的应筵搂在怀里,一遍遍在他耳畔低喃着“对不起”,也不知到底是谁在自欺欺人。 浑身的力气都在那几句质问中吼尽了,岑谙后背卸力靠在墙上,轻声道:“你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 轮到应筵直视他,却不逼迫不愤懑:“那你呢,怕我死了?” 正当岑谙静默着想不出恰当的回答,一个omega护士用资料夹掩着半张脸走过来,低头从白大褂口袋掏出一张抑制贴递给应筵:“先生,请您掩盖好您的信息素,已经有两个低阶alpha患者举报说被干扰了。” 护士说完便退开了几步远,想是也被空气中蔓延的苦艾酒信息素折磨得不轻。 应筵左手拎着包,单手撕抑制贴的包装时有些力不从心,他看了岑谙一眼,刚准备借用牙齿咬开,岑谙从他指间抽走了抑制贴。 包装沿豁口撕开,岑谙捻着薄薄一张透明的抑制贴抬眼,还没开口,应筵就压下了脖子,把腺体位置直观地暴露在他眼底下。 后颈那片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上面还留有两三个不易察觉的针孔,岑谙抬高了手臂,分别绕过应筵的脖子,状似无意地问:“又易感期了?” 这个姿势像在拥抱,应筵垂眼看着咫尺之近岑谙的耳朵,说:“不是。” 抑制贴落在泛红的后颈处,岑谙的手悬停在上方,最终没将掌心覆上去,退开一步扯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墙面上的挂钟显示九点三十五分,路上不堵车的话,从祜灵市去往东口市得耗时两个小时,现在勉强能赶得上中午那场应酬。 但应筵没动。 他问岑谙:“可以聊聊么?” 岑谙说:“你以前只会生拉硬扯把我从俱乐部里拐出去。” 应筵就垂眼看着岑谙贴在腿外侧的手,后者看出他的意图,握拳朝身后一收:“到楼下吧。” 还是半小时前岑谙牵岑愉走过的那条曲径,沿路有双人靠椅,岑谙不愿跟应筵并肩齐坐看起来像融洽无间将情仇前缘忘得一干二净的当年爱人今日好友,目不斜视地走过了那张空着的木椅,在小径尽头的树下停住脚步回过身。 “小愉生病了,上呼吸道感染,要留医观察几天,问题不算大。”岑谙说,“所以昨晚我走得急,你拦我,只会徒增我的焦虑。” 应筵的脑海里晃出了那个小alpha的轮廓,再勾勒几笔便足够生动,说顽劣不是,说乖巧又不是,只怪自己没追逐过他的足迹,也错过他最需要陪伴的年纪,于是多一笔不对,少一笔不全,皆是他的过失。 他按了按自己后颈的抑制贴,说:“你喝过酒,我不可能明知有危险还不阻止。” “可严哥的做法往往比你的切实,也更有效率。” “你拿他击退不了我,岑谙。”说这些话的时候,应筵不会再手痒摸烟盒了,他揣在兜里的手握着的是自己的手机,里面藏着两条在海上发送失败的消息,“我说了,我侥幸活下来,只会把没做成的事儿给继续做下去。” 晌午的日头在眼前方明晃晃地悬挂着,可应筵比之烈日要离岑谙更近,他认真的目光也更炙热,让岑谙迫不得已躲开对视。 他好像看到了应筵爱一个人的样子,却不知道应筵读书时爱季青森是不是更热烈,更分不清应筵现在给出的是全部还是区区一点。 幸好他早就学会放下较量,那些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便归于沉寂,岑谙低头看看时间:“轮到你回答了,你来医院干什么?” 应筵没想到这一遭还没躲过:“没什么事。” “你昨晚吃饭时说得了些小毛病。”岑谙说,“我主动告诉你小愉的情况不是想听你一句‘没什么事’的。” 应筵发现如今站在他面前说话的岑谙比以前有底气多了,一扫畏畏缩缩的性子,他不知岑谙是本来就这样,还是离开他后才蜕变成这样。 斟词酌句的人成了他:“我易感期不稳定,去腺体科看了看。” 岑谙问:“医生怎么说?” 应筵信口胡诌:“说我情绪波动太大,导致信息素分泌紊乱。” 岑谙觉得医生说得极其有道理,在严若炤身上他就没见过这种情况,他忍不住又拿严若炤刺挠应筵:“有空多跟严哥学学情绪管理。” “那我挑工作日去学可以么,”应筵说,“顺便见见你,岑特助。” 岑谙不给应筵有机可乘的机会,他再次看了看时间:“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他说完便走,面上毫无留恋,应筵还伫立在那棵树下,喊他的名字:“我能不能去看看小愉?” 在感情上岑谙能暂且放下戒备,可对于孩子怎么绝不松口,他侧首回望,眼尾眸色冷了点:“管理好你自己的情绪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