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光环境下盯久了手机眼涩,应筵摁熄屏幕揣回去,将另一部手机摸出来摁亮,电量余35%,明明下午才充满出门,似乎打那次摔坏后跑电就快得离谱。 迎面一串又急又脆的脚步声,应筵抬眼一瞬便瞧见一个小狗似的黑影儿朝自己窜过来,他下意识要避让,离近看清点那张脸蛋,他心下惊诧,半步也不躲了,微抬起手臂准备硬生生接下这股强猛而突然的冲击力。 然而估算错了方向,那黑影儿没往身上扎,跑偏了用劲撞上他的手臂,应筵只觉胳膊一大截都麻掉了,如同百根粗针穿刺指掌,他失去握力,刹那的意念全用于收紧臂弯把差点失衡跌倒的小孩儿护在怀中。 啪! 手机脱力摔在地面的声音极其短促,应筵眼睁睁看着那亮起的屏幕猝然熄灭,脑中“嗡”的一下,像是被裹挟夏日余热的晚风灌了脑,胀得颅内剧痛难耐,再反应不过来任何事。 “坏蛋,还钱!”岑愉甩开他的手臂,抡起拳朝他腹部砸过来,“你给我爸爸还钱!还钱!” 应筵那么高大一人,竟被小孩儿这无情力推搡得连退两步,他愣怔着从地面上的手机扯回眼,托住岑愉的两个手肘。 才几岁大的孩子不知哪来的无穷无尽的力气,蹙着眉,双唇碰合势要将那两句话重复上千回,可眼里藏不住怵然,即使这样也还是要给爸爸讨回什么:“坏蛋还钱!” 眼前忽而大亮,应筵被逼退到那盏路灯下,灯光拂过小孩儿湿润的眼眶,恍然间应筵清醒过来。 腹部被捶打得快要失去知觉,应筵从一双手肘滑下来裹住两只紧攥的小拳头,屈膝蹲在这小孩儿面前:“什么还钱……你爸爸呢?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岑愉挣不开这两只滚烫的手掌,心急之下朝俱乐部大门看了眼,旋即又转回来瞪视着对方,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大喊:“还钱!” 耳膜被嘶哑的叫声折磨,眼睛因小孩警惕的神色而胀痛,手心里是两股想要抽离的力道,这小孩儿全身心都在抗拒他,每一声每一眼对应筵来说都像在摧心剖肝。 他时常问自己事情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可他真的不懂吗,兜兜转转,全数得归咎于他糟蹋了一份沉甸甸捧至他眼前的真心。 岑谙给予他机会拥有这个孩子,可他当年选择了忽视对方眼中哀切,于是他原本拥有拥抱这个孩子的权利,现在反倒被视为仇敌。 应筵默了片刻,腾出一只手掏出卡夹,抽出一张塞进小孩儿手里:“别喊了,再喊嗓子要坏了。” 岑愉噤声了,咬着嘴唇将那张卡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什么?” “很多很多的钱。”应筵试探着伸出手,扣住小孩儿纤细的手腕,“你爸爸是不是在俱乐部里?我带你回去找他。” 岑愉倏地抽回手,拔腿就往街对面奔去,应筵疾步跟上:“你小心车!” 好歹在俱乐部的门厅处把人逮住,应筵刚抓上岑愉的手臂,岑谙就焦心地从隔墙内冲出来,觑见洗手间里没见着影儿的岑愉就在这里,他缓了口气,还没定下神来就惊惶地拨开应筵握在岑愉小臂上的手:“你别碰他!” 岑谙语气中的反感与抗拒比岑愉的拳打脚踢来得更直观,应筵一时怔在原地,明明处在自己的地盘,却犹如占了人家什么似的浑身难受:“岑谙,就在这里,咱俩能坐下好好聊聊吗?” 王睿一直搁边上胆战心惊地旁观着重逢的这两人,他扯了把好友的胳膊,压着嗓音劝说:“聊不了哥们,人家已经有家室了,你他妈别掺和了。” 应筵充耳不闻,就立在身后这棵陈旧的圣诞树下,跟很多年前拍下合影时的站位分毫不差:“就在我们平常坐的那个卡座,聊十分钟,好吗?” 岑愉轻扯岑谙的袖子,用自认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语:“爸爸,坏蛋还钱了。” 一张卡片递到眼前,岑谙无言接过,月白色卡面,烫金凸纹,是那张他曾经求而不得的房卡。 他就捏着这个房卡,怆然抬眼看向对方。 “圣诞树,房卡,固定卡座。”岑谙松开岑愉的手上前一步,将房卡钝圆的一角戳在应筵胸口,幻想为他不敢握起的一把刀,“我不懂你为什么会认定我永远沉湎在过去,可惜这些东西对我而言真的没什么好怀念的了。” 他扬手一挥:“还是说,你还想用这些东西再羞辱我一次?” 房卡照着应筵的脸直直甩来,他往后踉跄一步,脊梁碰上身后的圣诞树。 霎时树身晃动,岑谙睁大眼,看着最顶上两层的葡萄酒瓶从圆架上倾斜摔下来,王睿在一旁着急伸手:“躲啊!” 而应筵纹丝不动,酒瓶子重重砸在头顶,再由肩部滚落,于脚边声声碎裂。 岑谙仿佛被一棵十八岁那年景仰过的大树深切凝望,此时这棵树在他面前倾倒,而他垂在身侧的手轻颤蜷缩,握住了一拳冰凉。 第39章 满地不规则的碎玻璃片,像在脚边淌了片湖,在灯下闪着粼粼的光。 王睿惊魂未定,拽了把应筵的胳膊将人扯离那棵圣诞树:“苦肉计不是这么使的啊兄弟。” 岑谙紧攥的拳松了,寻求热源似的重新牵住躲在身后吓坏了的岑愉的小手,堵在喉头的一口气也轻轻呼出来。 “你,”岑谙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喑哑,他缓了缓,继续道,“别在我面前演这种戏了,没用。” 说罢,他的视线从应筵脸庞落下来,扫过躺在碎玻璃当中的那张房卡,只须臾就撇过脸,牵着岑愉走出了俱乐部大门。 幸而这个点俱乐部刚开始营业,里边人不多,门厅这处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王睿挠挠耳根,叹了口气,俯身捡起那个月白色卡片,看了眼上面的数字:“你他妈真给个房卡啊,你还不如给个黑金卡来得实际!” 被重物几番砸中的钝痛此刻才从头部和肩部细密地扩散开来,应筵垂下眼,从王睿手中抽走房卡,指腹抵住戳过自己心口的一角:“他以前说,给银行卡就像我在包养他,他不喜欢那样。” “不是,”王睿不懂这逻辑,“给房卡不是更像包养?” 应筵回想着岑谙当年趴在他膝上用恳切的眼神求他一张备用房卡的可怜模样,自己也如堕烟雾:“可他说过想要。” 王睿不知真相,只知耳听为实,他拍拍应筵的后肩,残忍地重述着现实:“可人家刚才就是觉得你在羞辱他哎。” 那一掌不偏不倚拍在应筵被酒瓶子砸过的位置,他把房卡往手心一收,侧身避过王睿再一次攻击:“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岑谙?”王睿说,“可能是回来探望我吧,酒没喝多少,净跟我聊天儿。” “他喝酒了?”应筵没留意王睿说的“没喝多少”,光记得岑谙十八岁那年喝醉了晕头转向直往他怀里栽,他再没愣神,拾步往外冲,到街对面稍一停顿,弯身捡起地上的手机,顾不上检查故障,心急如焚拉开车门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俱乐部外侧临窗处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