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明夜枫和丑奴穿着夜行衣，悄悄来到大牢外。
大牢外无人看守，丑奴回头看了一眼明夜枫，明夜枫点头，丑奴推开门，却仍是无人阻止。
大牢里鸦雀无声，明夜枫和丑奴蹑步行进，牢里空空如也，没有百里鸿熠的踪迹。
一声点火的轻响，牢里亮起一盏油灯。
二人停步，靠墙而立，看清了对面点灯的人，正是高逸。
“可汗来了。”
“阿黎呢？”
高逸没有回答，拨了拨灯芯：“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
“你说过不会碰她，她在哪儿？”
高逸勾起嘴角嗤讽弧度：“可汗已经决定，不要狼族了？看来在可汗心里，果然是整个狼族，都比不上这个女人呢。”
明夜枫提剑逼向高逸：“她在哪儿……”
“我把她关在另外的地方。”
“你想做什么？”
高逸此时突然笑了，只是笑容里有几分强忍的失落：“放心，我没有杀她。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你逼我做了一个决定，明夜枫，你要是今天没来这儿，我都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为了这个女人，值得吗？”
明夜枫倏然沉默。
高逸呛声质问：“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伤，才有了你今天可汗的位置，为了她，这么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值得吗？”
二人对峙，眼中火花乍现。
良久，明夜枫低哑开口：“不，我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黎若。”
“当年我答应那成公主，会好好照顾她，却因为我的疏忽，她走丢了。十几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她，而我苦心经营，也是为了让她回来的时候，我已做好万全准备。现在既然我已经找到了她，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履行诺言，护她周全。”
“半狼，不详之人，她会毁了你。不单会丢失可汗之位，还有你的命。”高逸双眸通红。
明夜枫摇了摇头，“汗位，还有我的命，都不重要。现在你可以告诉，她在哪了吗？”
高逸凝视他良久，仿佛从没认识过他一般想要将他好好看个仔细，最终却在他坦然的目光中放弃了。
“想要她活着离开草原，可以，用你的命来换。”
明夜枫淡淡的看着高逸，无声亦无忧。
高逸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泛起了水光：“明夜枫，你一往无前的时候，从来没有回头看过我。在大军里，在你的身后，默默仰视你，就为了有一天，有一天与你一起一统狼族，然后一同去征服百森、西莫、大周！”
“我高逸，甚至不求与你平视，只求你永远是那个让我仰望的人！你现在竟然告诉我，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一个被全族人唾弃的混血杂种，背弃了所有！袍泽，草原，背弃了我！我一直以为你是狼族的希望，你会带着狼族走向一个更光明的前程，而现在……你配不上狼族可汗的荣耀，配不上狼族人的血性。”
高逸出刀刺向明夜枫，明夜枫丝毫没有闪躲，刀刺进明夜枫身体。
丑奴要对高逸出手，明夜枫挡住丑奴。丑奴还要执意，明夜枫紧紧抓住丑奴，不让他向高逸出手。
高逸完全没有想到明夜枫是这样的反应，诧异、失望。
明夜枫抓着高逸握刀的手：“高逸，是我辜负了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从来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不过，你或许可以成为那个人。”
高逸紧紧盯着面前微笑着的明夜枫，突然收刀。
“她在克巴的牧场。”
明夜枫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谢谢。”他转身赶去。
高逸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狼族可汗明夜枫已死，从现在开始，我给你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以后，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你们。狼族的叛徒，这就是你，应该付出的代价。”
明夜枫停顿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进。
克巴的牧场在草原的南面，附近有一条河，直度可达周国边境。
鸿熠在一堆草料中醒来，看到明夜枫在身边，随即就瞥见了他胸口的斑斑血迹，来不及深想，下一刻就头疼地捂住了脑袋。
“阿黎！”明夜枫想也未想地抱住了她，却被鸿熠一把推开。
明夜枫一怔才想到是自己情急，没有告诉她伊久磨说的：“我只是想让你好受点。”
鸿熠无法适应这样的明夜枫，但隐隐觉得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记得了？”
鸿熠努力回想，然而额际作疼，喃喃道：“我和尤乌人在一起，然后就……怎么就到这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明夜枫：“没什么大事，我们要赶紧离开这儿。”
“离开？”
只是不等鸿熠问清楚就被他和丑奴一起携带离开，直到离开疏敕草原，她才反应过来明夜枫所谓的离开是离开狼族。
草原边界，晨凫和一匹马静静候着。
临到离开前，丑奴靠近鸿熠道：“不要忘了主人为你做的一切。”
百里鸿熠一愣。
明夜枫喝住：“丑奴。”
丑奴不听制止，继续说：“不论你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无数的族人都死在你的手上，这事是你亲手干的，你无法抵赖。”
鸿熠震惊，他说什么？
“是你，杀了老可汗，是你，摧毁了疏敕。主人就是为了保护你，才失去了可汗的身份。今后，会被族人追杀。‘半狼出，族尽灭’并不是谣传，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够了！”明夜枫挡在了百里鸿熠身前，双目沉沉睥睨丑奴。
丑奴察觉到主子的愠怒，垂眸向明夜枫跪下：“丑奴说完了，就送到这里。再往前面不远，就出了狼族地界。”
“你决定了？”明夜枫揪住了缰绳。
“丑奴是狼族人，不会离开这片草原。”
明夜枫沉吟片刻：“高逸是值得依靠之人……”
“丑奴的主人只有将军一人。”
明夜枫僵在马背上一刻，终是拍马离去。黎若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基于保护她，从前做不到的，今后再不食言……
丑奴磕头送别明夜枫，起身目送二人的背影远去。
他是河西部选出来的奴隶，追随明夜枫，如同追随光明。那些并肩作战的岁月，那些共同经历的苦难，随着男人的离去渐渐幻化成了虚影。
丑奴的光明已不在。
追随的影子自然无需存在。
他苦笑着摇头，执剑自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