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也渐渐知道,宫中有不成文的规定,“珍华婉静”四个字中,以“静”字最为卑贱。kunlunoils.com通常都是赐给出身寒门又不受宠的宫人,而“嫔”号又是后宫最低的位份。其实明眼人从封号上就可看出,皇上对我,并没有多重视。 其实早在那日,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在众多宫人细微的议论声中就已经明白,其实,皇上并不喜欢我。他之所以召我入宫,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可是这对我来说,却也不是坏事。因为我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人的爱情。 三.{眼见有一张掉落在水池里,宣纸漂浮在水面上,一点一点被水浸透,墨迹丝丝化开,就好像流了泪。} 宫里的日子并不难过。锦衣玉食,书斋里又有万卷可供嫔妃借阅。虽然大部分是些《女诫》之类的教导女子懿德的书,不过偶尔也有些动人诗文。 记得曾经,站在月光下的馨江前,他曾一笔一划在我手心上写,“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现在想来,都仿佛是前生的事。 秋日的庭院,本是满目萧索。夕阳西下,却更映红丛丛枫叶,在绯红日光下闪烁着胜于春日的华光。我坐在园中的石桌上,不知不觉间便将这句诗写了数遍。一阵秋风卷来,将案上纸张迎空抛起,片片如雪飘落。我急忙起身去捡,眼见有一张掉落在水池里,宣纸漂浮在水面上,一点一点被水浸透,墨迹丝丝化开,就好像流了泪。 我心中轻轻一酸,不觉停了动作,只是望着水池出神。半晌,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悦耳男声,似疑惑,又似叹息。“春愁秋恨,原来你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我一愣,转过头,就于煌煌枫叶林中,看见长身玉立的他。慌忙俯身,道,“馨……静嫔给皇上请安。” “馨儿。”他第一次这样叫我,却仿佛这两个字并不陌生,顺着我的目光望向水池,那宣纸上的墨迹已经丝丝缕缕,模糊不清,他却似有些感触,道,“你呆在这静馨苑里,除了请安,半年也不出去一次。朕还以为,你根本就没有心。” 我一怔,不知皇上为何会忽然跟我说这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又不敢不回皇上的话。随即只是低着头,道,“臣妾偶尔也出去的。只是不常见人罢了。” 风声掠过火红枫叶,静馨苑里下人本来就少,此时又正晌午,全都贪睡去了。世界静寂一片,我低着头,只见一双明黄色镶红宝石金丝靴子映入眼帘。他无声地走到我身边,修长食指忽然拈起我的下巴,让我不得不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那样地看着我。一双深不见底的乌黑眸子,熠熠如星,又沉沉似海,目光里隐约藏着一丝探究,似乎比上一次更想将我看穿。 正文 钗头凤(4) 毫无预警地,他忽然扳过我的脸,狠狠吻向我的唇。攻城略地一般,充满了占有欲。 我大惊,下意识地挣扎,他粗暴地扼住我的手腕,将我死死按在石桌上。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目光幽深,仿佛暧昧不明。“杜馨儿,你到底要什么?”他眯着眼睛看我,像是在审问一个老奸巨猾的犯人。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何要这般对我。 心中恨他无礼,却又惧怕他的身份,心里敢怒不敢言,听他这样问,一股气涌向胸口,垂下眼帘冷冷地说,“无论我要什么,陛下都肯给我么?” 他眯着眼睛,神色阴晴不定,淡淡道,“有什么是朕给不起的么?” 语气睥睨,那样肯定。 “珍妃的人头。”我一字一顿说道。 皇上一怔。他神色惊怔地看我一眼,他的睫毛从来不曾以那样的弧度扬起。 我满足地看着他一刹那吃了黄连一般的表情,隐隐有种出了气的感觉。可是我毕竟还是要命的,于是紧接着笑道,“臣妾开玩笑的。请皇上恕罪。” 他又是一怔。随即只是笑笑,淡淡拂袖而去。 静馨苑里秋风瑟瑟,红枫满地。我望着那金灿灿的背影想,这下,他怕是不会再来了吧。 四.{我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来,血丝渗出来,苦涩一片。} 十一月的天气,秋日快走到尽头,隆冬将至,静馨苑里却渐渐有些热闹了。皇上毕竟是来过这的,内务府的总管极是乖觉,生怕会得罪一位未来得宠的主子,于是多派了些人手过来。人多有人多的好处,我这才渐渐知道皇帝的名讳。 漆若陵。 宫女说起他的名字,都是要在地上三叩九拜才敢开口,我却恍惚出神,望着窗外的枯枝败叶,不觉又回到那个春天,有个黑衣如墨的男子曾在馨江边上眼神认真地告诉我他的名字。——漆若寒。那是刻在我心里的三个字,竟与当今圣上的名字如此相似。其实我也早该想到,他若不是皇亲国戚,又怎会以那样的阵仗离开杜家村。 正在想着,却有小太监过来通报,说珍妃邀我去珍锦宫赏花。我一愣,我与众嫔妃们一向素无往来,赏花饮茶这档子事从来不会有人来邀请我。正想装病推脱不去,侍女玲月却到我耳边轻声说,“娘娘还是去吧,不好拂了珍主子的面子。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玲月在宫里呆了很久,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叹一声,只得跟着去了。 珍锦宫甚是繁华,长廊两端堆着一盆盆盛开的兰花,真真繁花似锦。我到时,其他妃嫔均已经到了,莺莺燕燕地坐了一屋子人。在座的都是出身名门,位分也高,我一一请了安,众人看我目光中皆有些鄙夷,珍妃反倒笑得最灿烂,虚扶了我一把道,“好妹妹,你可来了。” 看她这样笑,我心里莫名打了个突,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她继续说道,“那边那朵花,你帮本宫摘过来。” 我只得依言去了,走得近了,心下不由一惊。只见那花开得似云,纯白的大花盘下配着翡翠绿的叶子,只是茎上长满硬刺,根本无从下手。——这花是杜家村特有的一种野花,我们都叫它“摘不得”,上头的刺是有毒的,碰一次手要肿好几天。 正文 钗头凤(5) 她怎么会有这种花?我心中有些微微地恐慌,也顾不得疼,伸手便去采花,十指霎时鲜血淋漓。 “好啊,本宫要白色的花,你居然用血将它染红,是要添本宫的煞气么?”珍妃笑着瞥我一眼,神色里尽是得意。 “静嫔不敢,请珍妃娘娘息怒。有什么事还请娘娘冲着我来,不要连累我的家人。”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珍妃的娘家世代权贵,在杜家村,必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想必那日我对皇上说的一句戏言已经传到了珍妃耳朵里,而她今天让我来看“摘不得”,也无非是在告诉我,杜家村已在她的掌控之下。 “哼,倒是个明白事的丫头,只可惜聪明的不是地方。话我不多说了,只有一句——人头是没有,耳朵倒有一个!”她忽然抛下一个锦盒,散在地上,露出苍白的一只耳朵。血迹已经干了,耳鼓内侧依稀有颗黑痣。 我脑中一阵昏眩,脸颊霎时僵硬,几乎是咬着牙问,“你把我爹爹怎么了?” 珍妃冷笑一声,也不回答,道,“你愿意跪,就跪着吧。不跪上三天三夜,就别想再见着你爹了。” 我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来,血丝渗出来,苦涩一片。 爹是这世上我唯一牵挂的人,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且是被我所累,这让我如何自处?石板又硬又寒,再加上心力交瘁,我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几乎已经支撑不住。脑海中开始零星出现幻觉。 ……比如幼时过年,爹给我买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入口即化。 ……比如那个少年,默默站在身后看我梳头。笑容温煦,满目星光。 若寒,若寒。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忘记。可是原来,当我无助和绝望的时候,最想念的人,终究是你。 五.{世上纵使还有许多女子,貌若天仙,富贵倾城,可是我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 即使时过境迁,即使事隔多年,我也总是记得,遇见他那日,馨江上碎宝石一般的渔火。 远处是幽蓝的水天一线,近处停泊着杜家村所有的渔船。舟上渔火星星点点,映着无星无月的深蓝天幕,仿佛满天繁星都坠落到了水里。 岸边的桃花在黑夜之中素白如雪,盈盈柳絮漫天飞舞,就像淡银色的萤火虫。 “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嗟叹之中带着落寞。 我那时正在河边洗头发,蓦地听那番话了,心中竟是一动。料定是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头也不回笑道,“江上渔火璀璨如星,桃花柳絮都不过是陪衬罢了。你说它们轻薄,倒不如说流水无情吧。” 身后的人微微一愣,似是才发现我。随即只是淡淡笑道,“你看得倒透彻。” 我拧了拧长发,粗布衣角还滴着水,蓦一回头,就看见站在岸边的他。漆黑如墨的一双眼睛,光芒甚至盖过入海繁星,仿佛似有光亮从眸子里飞溅出来。 心中蓦然一动。我忽然开始明白,书中所说的一见倾心是什么意思。我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是可以让我依靠的人。 一生,便这样交付。 那以后的日子,恍惚就在梦里。 他跟我回到渔船,粼粼水光之中,他一笔一划在我手心写他的名字,漆若寒。他说,若是你也生在帝王家,便会明白,最美的,不过是这平凡一生的人间烟火。 正文 钗头凤(6) 可惜那时我不明白,亦不知他的身份来历。只要有他在身边,我便满足。爹很喜欢他,说极少有人能把粗布衣裳穿得这样好看。 若寒教我那样多的诗句,我却有一句记得最深。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当时觉得自己何其幸运。不过是贫苦的渔家女,也能遇到如此良人。若寒走后的许多个正午,时光悠长,我望着满地阳光,方才开始明白,寂寞,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还记得那日,他跪在那个满脸冷漠的面前贵妇面前,在她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美艳的容貌,若寒哀哀地说,“世上纵使还有许多女子,貌若天仙,富贵倾城,可是我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 她满眼关切地看着他,说,“娘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这么做都是为你好。这女子心不在你那儿。不信,你问她。” 若寒看向我,目光里都是笃定。 我只觉浑身僵硬,脑中却出奇的清醒,做一个瑟缩的神态,说,“馨儿不敢说。” “不敢说什么?”她挑眉看我。 “馨儿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可是二娘说,若寒是京城里来的贵人,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待他好。”一字一句,我说得认真且清楚。他的手渐渐松开了,我抬头看他,眼中没有半点回避。“馨儿只是乡野女子,只想平平淡淡地终老一生。你说的那些诗词歌赋,我其实一句都听不懂。” 说完,我向他的母亲恭恭敬敬行个礼,转身便走。 隔了很久,若寒还是来追我。四周无人,他的眸子微微闪烁着,说,“馨儿,是不是我娘让你那么说的?你骗我的,是不是?” 我全力甩开他的手,“若寒,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不如,我们都回到原本的世界里。”我转身欲走,复又顿住脚步,拽下腰间他送我那枚玉佩,狠狠掷在地上,再也没有回头。 我想,它该是碎了吧。因为我在身体的某处,听到了破碎的声响。 大正宫里的日头这样毒。 我跪在地上,四肢百骸都已经失去知觉。眼前渐渐出现幻觉,我看见若寒的脸,越来越近,我甚至可以嗅到他呼吸里独特的味道。 这是梦吧,我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他。心中一酸,身子便载倒下去。他手上的温度却那么分明,那双眼那样深,隐隐夹着一丝痛。他横抱起我,声音远如天际。 馨儿,你撑着。他的声音那样急切而真实, 我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一串泪砸落在地,渐渐失去知觉。 六.{若陵横抱起我,走向粉玉牡丹塌,帐前竖着一扇簪花仕女图,在橘色烛火中映出一张张桃花样绯红的脸庞。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静馨苑熟悉的大床上。满屋子下人都垂首站着,房间里寂静得有些严肃。我挣扎着起身,一双大手扶起我,我这才发现,皇上竟就坐在我床边,眉目间依稀有一丝憔悴的神色。 我下意识地想要伏下身去,他却轻声说道,不必多礼。说着别一下头,房间里片刻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的事,朕都已经知道了。”龙延香丝丝作响,他的声音似是叹息。“珍妃,她不会再为难你。你的家人,也都会平安。” 正文 钗头凤(7) 我胸口一松,几乎就要流泪,垂首道,“馨儿叩谢皇上。” 他的神色却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