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是为公祭。dashenks.com各家祭奠先祖、添筑坟茔、烧纸送灯,是为私祭。 七月十四这日,村里就开始搭设法坛、扎制法船,偶尔也会从各家抽人手前去帮忙,这是每年村子里的大事儿,谁家都不敢怠慢,有力的出力,没力的出钱,难得的齐心协力。 许家最近虽然手头拮据,但是在祭祖这样的大事儿上也不敢含糊,照例买了黄纸和金银纸回来,黄纸要用铜板打印后每七张一叠折好,金银纸要叠成元宝串起来或是做成聚宝盆的样子。 往年这些差事都该是长媳来做,今年因着陈氏有孕在身,许老头就都交给了叶氏。 叶氏先拿红线把铜板编成一串,长度与黄纸的宽度差不多,然后在几刀黄纸上一排排地印一遍,象征着将这些黄纸都变成了铜钱,然后拿起一刀放在炕上,右手轻搭在表面朝一个方向划拉,让黄纸慢慢摊开变成一圈,然后每次数七张,斜着折成三折,叠成个上宽下窄的笏板模样,摞在一边。 许杏儿和桃儿在另一边叠元宝,说是金银纸,其实也都是劣质的,略微带那么点儿颜色罢了,上好的金银纸家里也根本买不起。 包子叼着布球在地下跑来跑去,偶尔没叼住,布球滚出去,它就猛地扑过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然后对布球又抓又咬,重新抓住以后,就摇头摆尾地跑到许杏儿脚边,邀功似的看着她。 许杏儿每次都会停下手里的活儿,俯身揉揉它的脑袋,夸道:“包子真厉害,以后也要这样抓坏人,好好看家知道么?” 叶氏见状不免好笑道:“瞧你那认真的样子,它还真听得懂不成?” “很多小狗都是很聪明的,说的次数多了说不定就能听懂了呢!”许杏儿用脚尖蹭蹭包子的小下巴,“是不是,包子?” “嗷呜!”包子好像真听明白了似的,抬头应了一声。 “哎呦,倒像是真听懂了似的。”叶氏起身去拿另一刀黄纸,顺势也在包子的脑袋上揉了揉,“倒是个机灵的模样。” 第二天七月半,天刚蒙蒙亮,村中法坛就开始诵经说法,村中各家各户也都陆续起来,按照习俗,今日应该上午请祖宗牌位祭祖,下午上山扫墓,晚上回来烧纸放河灯。 许家老家不在此处,祖坟也都在老家,所以用不着上山扫墓。 一大早,全家都到了老屋,连许老二也被两个弟弟架了过来,歪着身子坐在一旁。 许老头在堂屋摆上供桌、供品,小心翼翼地把祖宗牌位一一请出来摆好,领着全家跪拜磕头,而后却不忙着起身,跪在地上垂头小声嘀咕着什么。 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三枚铜板,丢在地上看了看正反,心下有数地起身道:“行了,都起来吧,自己找地方坐,我有点事儿要说。” 看着许老头严肃的神色,全家都有些惴惴不安,各自找了地方坐好,等着他开口。 “我早就说过,咱们老许家祖祖辈辈一来,父母尚在的时候鲜少有分家的,在老家那边,全都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一起下地干活儿,几房媳妇轮流做饭。”老许头平时最听不得别人提分家,这会儿自己却主动说起分家的事儿来,让大家都绷紧了神经,觉得今天要说的,应该是件很大的事儿,许老太太神色愕然,陈氏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眼中透出喜色,叶氏抱着锁儿坐在一旁,连头都没有抬。 几个儿女神色各异,许老大面无表情,许老二眼睛骨碌碌乱转,许老三看看媳妇再看看许杏儿,学着她们的样子低头不吭气,许老四和许玲子眸子里透出惊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是好。 许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说:“老头子,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 许老头挑眉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继续说道:“我也不是老古板,既然在这儿安家,村子里其他人家什么情形,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原本就打算,等老四和玲子都成亲了,就分家各自单过,我一直不说这件事,不过是想让你们兄弟妯娌间能够团结,不要只惦记着分家就各自谋私。” 许老大听着这话有些心酸,忍不住开口道:“爹,您这说得是啥话,儿子们都没想过分家。” 陈氏闻言,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在底下狠狠朝他腰间掐了一记。 许老大疼得差点儿叫出来,好不容易忍住了,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显露无疑,不敢再开口乱说,耷拉着脑袋不再出声。 “行了,你们也不用说漂亮话来忽悠我老头子,就算你们不想,媳妇能不想么?”许老头干笑了几声,抽了口烟说,“你们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怪你们,毕竟老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奔头儿了,只盼看着你们都过得好,我以后死也能闭上眼,能问心无愧地去见老祖宗们了。” 这话说得着实太重,几个儿子都忍不住开口,七嘴八舌地说。 “爹,好端端的怎么说这样的话,你身子骨一直硬朗,突然说这话多不吉利。”许老四快人快语,抢先说道。 许老大也顾不得陈氏乐不乐意,连连保证道:“爹,你放心,我身为大哥,一定会好好伺候你和娘,照顾弟妹,不会让咱们这个家散了的。” 许老三不愿意出风头,等到最后,看二哥缩在一旁不敢开口,这才说:“爹,今天祭祖本是好日子,都是因为儿子们没做好,才让您说出这样的话,最近家里遇到的事儿的确多了些,可只要咱们齐心协力,难关总是能过去的。” 玲子是个闺女,如今婚事又没定,还要等着家里花钱,所以这会儿根本没有说话的立场,老老实实地在后面眯着。 许老太太听到这些话,见许老头根本没有提前跟自己通气儿,心里早就沉不住气了,但因为是祭祖的大日子,好歹还是要装着点儿的,一直努力压着,这会儿见孩子们七嘴八舌都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老头子啊,你这是打算让孩子们分出去单过么?” 老许头在全家的注视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一时间,几人欢喜几人愁,全家人的表情各异,却都面带疑问地看向老许头。 老许头抬手指向许老二,深吸一口气说:“我要把老二单独分出去。”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哗然,这句话完全出乎了全家人的意料,许老二原本缩在后面角落里,听到这话犹如雷劈一般,半张着嘴呆呆地看向老许头。 许老太太一听这话就炸庙了,跳起来道:“不行!” 老许头冷眼看向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给我坐下,祖宗前辈都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就是看着我才要说,你今天若是提出分家倒也罢了,但凭什么要把老二单独分出去?”许老太太急得不行,单独分出去听着好像没什么,但这跟不要这个儿子了有什么区别。 许老二也回过神来,顾不得浑身的伤,连滚带爬地扑到老许头脚下,开口嚎道:“爹,爹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我以后好生干活儿,再也不出去乱混了,爹……”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仁至义尽 :2014-5-9 6:07:14 本章字数:3282 面对许老二的哭嚎,许老头不为所动,甚至连声音都没有什么波动,四平八稳地说:“你是我亲儿子,我也不是不给你活路,只不过你这两年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不像话了,再让你这样下去,咱家的名声都要被你败坏光了!” “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丢不丢脸也不在乎了,可你兄弟还要做人,妹妹还要说亲,侄女们以后还要嫁人!”许老头声音提高,指着许老二板着脸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坏了全家人的前途,不能让儿孙以后指着我的牌位骂我是老糊涂!” “爹……”许老二抬头,看到许老头眼中坚定的神色就知道,这条路自己是求不通了的,只能转身扑到许老太太的脚底下,大声哭道,“娘,娘,你给我说说情,我爹要把我赶出去,娘……” “你一身的伤,赶紧起来。”许老太太心疼儿子,赶紧把他拉起来,她现在心里也十分纠结,刚才许老头有几句话还是有些说到她心里去了,这虽然是亲儿子,但也还没重要到能为了他拖累其他几个额日子的程度,尤其是现在老四正在说亲的关键时候,若是因为老二的事儿,把后面两个耽误了,那以后哭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 许老太太试探着开口道:“老头子,那,你说只把老二分出去,是打算怎么个分法?” “我打算让他回老家去!”许老头这句话一出来,全家又是一片愕然。 “回老家?”许老太太完全没想到,老头子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一时间也愣住了,追问道,“回老家去?老家那边还有什么亲戚?” “老家那边有的只是远亲,但家里在那边还有两块地,虽然都不算太大,可只要老老实实地种,足够一家人生活。”许老头昨天就已经把这些事儿都想清楚了,“老家那边也还有房子,修缮一下直接就能住人,如今都是亲戚在帮着照看打理,如今是秋天,正好等人家秋收了,你明年直接就可以开始种了。家里这两年为你白花了不少钱,所以这次你分家出去,除了老家的房子和地,家里就只给你拿路上的路费,其余就没你的份儿了。” 许老头继续道:“我让老三和玲子去李家接你媳妇,但是没接回来,你过几天自己再去一趟吧,她若是肯跟你走那最好,若是不肯,你们是和离还是什么,也都由你们自己做主就是了。” 英子听到和离两个字,身子猛地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词是从亲爷爷嘴里说出来的,哪有做父母的会开口让儿子和离的道理?爹就要回老家去了,娘还不肯回来,两个人若当真和离了,那自己该何去何从? 许老头朝英子这边扫了一眼,磕磕烟袋说:“英子如今也大了,差不都也要到说亲的年纪,她若是愿意跟着你去,那便一起回老家去,若是想留在这边儿,就跟着我和你娘,我们管到她嫁人也就是了。” 英子心里乱作一团,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许老二闹得自家丢了脸面,自己的名声也跟着遭殃,若能跟着他回老家去,那边的人都不知道这些糟心的事儿,肯定不会再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说亲也能更顺利些。 但转念又想,娘如今连回家都不想回了,自然更不可能跟着爹回老家去,自己跟着爹回去,到了那边他若是改好了便罢,若是改不好,又做那些吃喝嫖赌的事儿,没有爷奶跟在后头帮他兜着帮他还钱,那到时候再把自己卖了或是什么,那岂不是连哭都找不到人可以哭。 英子泪眼朦胧地看向许老太太,希望她能再说说情,只要许老二不用回老家,自己就也不用这般纠结。 许老太太此时心里也在掂量孰轻孰重,她也明白家里如今积蓄都花光了,在外头还欠着外债,这一切若非要追个缘故,绝大部分都是因为许老二不学好,如今老家若真如老头子说的,有房子有地的话,让老二去自立门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来让他自己把家撑起来,就应该知道什么是责任,说不定人也能更懂事一些。二来他不在家里了,现在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应该很快就会销声匿迹了。 许老太太虽然没有赞同的,但也没有开口反对,反倒扭头去问许老三道:“老三,老家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说给娘知道知道。” “咱家在那边其实已经没了产业,但是我们帮着处置了二叔家的事儿,出去卖掉花掉的,还剩下一个小院,三间正房,东面两间厢房,西面是灶间和仓房,也带着后院。还有两块地,的确都算不得大,但都是不错的地,大小,唔,就跟咱家在山根下那块地差不多的两块。” 许老三说得有些啰嗦,但胜在细致,许老太太听得入神,紧接着又问:“那可有房契地契?房子和地如今在谁手里?” “房契地契都在爹哪儿,房子和地如今托一个远方表叔帮着照看着,地直接让他种着,也没收租金,只让他帮着照看搭理一下老屋。”许老三虽然陪着去,但对于这里面具体的情形,他就也不甚清楚,只把自己了解的情形对许老太太说了,“你若是想知道详细的,还是得问爹才行。” 许老太太听得心里大惊,她都不知道老家居然还有这些产业,老头子带了房契地契回来,这么大的事儿,他居然半个字都没跟自己提过。 不过听老三说的这些,老家那边似乎也还真不错,但她并没有马上表明立场,起身说:“老头子,这件事你既提出来了,咱们就再商议商议,时候也不早了,先做晌午饭吧!” 谁知道许老头却沉着脸说:“这件事我并不是提出来跟你们商议的,我已经决定了,刚才给祖宗牌位磕头的时候,我也用铜板卜问过了,这件事就这样的定下来吧。等秋收后,老二的伤差不多也好利索了,家里也有钱拿路费了,然后趁着天还没太冷就赶紧回去,也正好能趁着下雪前到老家,入冬前还能拾掇拾掇房子,在老家过个年也挺好。” “你就这么急着要把老二撵走,竟连个年都不肯让他在家过了?”许老太太心里难受得紧,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看着许老头严肃的神色,她就不敢再上去胡闹,一时间五味杂陈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一屁股坐下开始抹眼泪。 “他既然要回老家过日子,开春肯定得拾掇地,等过了年再走就来不及了。”许老头的声音不大,也听不出有什么情绪的波动,所有的言语都透露出一个信息,他对许老二是真的失望了,所以巴不得赶紧把他赶回老家去。 许老二开始还扯着嗓子干嚎几句,但是后来发现许老头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连许老太太的态度都模棱两可起来,心里越发地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