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势,松垮垮的发髻和臃肿的棉衣……还是欠规矩。wkhydac.com “带人上来。”他一挥手,殷乾立刻唤人上来。 然后一个头发半长、形销骨立、明显被打理干净过的人被两名军士架上来。 “你认得他吗?”殷乾是冲那个人问的。 那人朝周奕看了一眼,顿时像发疯一样飞身起来就要把他扑倒,手指骨狰狞地张开,扭曲,嘴里更发出骇人的“嗬嗬”声——是那个被周奕李代桃僵成为军奴的倒霉鬼士兵。 周奕勉强就地一滚躲过对方的抓挠,旁边的军士也疾步上前把那人及时按倒。 周奕对他所做过的一切从不后悔,但此时此刻看到这个人凄惨的样子,顾不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而是嘴里阵阵发苦,整个胃也开始翻腾。周奕坐起来,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疯狂的脸,感到一阵无力、绞心,他低涩地冲他说了句,“对不起。” 罗耀阳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们把人带下去,然后又招进来一个年轻校官,身披银白色的闪亮盔甲。 周奕一看这人,也眼熟,是给他登记的那个什么校尉。 “这个人你认识吗?”殷乾这话是冲他们两个问的。 杨澈到现在依然一头雾水,昨日太子问他安置调任士兵有没有什么异常时,他就奇怪,这事都过去几个月了,也不算大事,怎么太子会亲自过问?然后又是今天的问话——敢情要他离开军营三天就是来认人的? 他仔细地打量了周奕,脑中忽然灵光闪现,“你是那个没有调任令的,叫……”杨澈捶了捶自己的脑门,哎呀,这都有半年光景了……“啊,想起来了,叫丁三,在步兵六队。” 亏得他当时那么麻烦,才让自己记住他的名字,这下可以给太子交差了。 罗耀阳瞥了杨澈一眼,挥挥手让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下了。 杨澈一脸迷茫的被殷兑推出来,“殿下这……到底要干什么?” 殷兑一向冷眼冷面,他瞪了杨澈一眼,“爷几个月前让你仔细看着的那个军奴,就是你口中步兵六队的丁三,从一开始你就弄错了,回头等着挨罚吧!” 说完门板无情地在他面前关上,差点儿拍到他的鼻子。 等书房里的闲杂人等全都退下,殷乾、殷离也退守到外间,罗耀阳抿了口茶, “你可知逃跑的军奴是怎样的下场?” “你可知冒犯上级,匿名顶替是怎样的下场?” 言外之意,无论哪个身份,你死定了! 周奕却明白,对方若是无所求根本不会摆出这样的排场。 现在太子爷的这番话和刚刚那两个证人,正正说明了他们‘有求于人’,所有的铺垫怕都是为了给接下来的谈判加筹码用的,通俗地讲就是萝卜加大棒。 不过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依然非常配合地得做出十分惶恐的表情。 罗耀阳一看他那种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伙倒会见风使舵,只是表情太夸张,夸大到虚伪——他岂是会怕威胁的人? 同时也有些懊恼自己过于心急,手法落了下乘。 最后他选择开门见山,“说说你这几个月在军营的经历吧。” 罗耀阳轻描淡写的来了句“说说”,轮到周奕暗暗叫苦。 太子这么说摆明了既要他坦白这几个月他藏匿在,又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把柄。 老实坦白——等自己没了利用价值,再被卸磨杀驴? 若是不坦白——哼哼,那纯粹是找死,大刑一上最后浑身伤痛,不说也得说! 若说的半真半假——逻辑必须缜密,要经得起反复推敲,最无奈的是人证、物证一查便知,都不利于自己…… 对面坐着的那位可不是傻子,在这么仓促的时间之内编故事? ……绝不可能!! 权衡各种利弊,估量着对方的心理……周奕决定赌上一把。 坦白好了,毕竟还有五成的机会。 “……我发现出操时,各分队的队长会随身揣着一份队员名单,以备抽检。而步兵营总队文书帐下也有一份相同的名单,是用来点名抽查的。他们或是核对两份名单,清点人数;或是直接对着总队的名单喊名点到。” 两份名单分别保管在两处,这已经是比较严密的方法核查出操情况了。 “作为新编进的成员,名字通常都列在最后,我的办法就是去掉我自己的名字……” 当时周奕还能熟练的用毛笔写字,也担心字迹不同,会节外生枝。所以他选择把丁三的名字挖去,再补上一截空白纸,听上去也很麻烦,但凭着周奕的专业技巧,结果也算差强人意。 “先改队长身边的那份,然后去总队文书帐下掉包。”周奕当初跟六队的士兵都住在一个帐下,自然方便下手。 “我原本的计划是把两份名单都改动,不过我想到队长不识字,便彻底把掉包得来的那份给毁了……等队长发现自己渎职弄丢了名册,我再信手涂鸦一份,用水浸湿,让他告诉书记官说名册被汗水浸坏了,需要再换一份……” 这样,在没有惊动旁人的情况下,队长便从文书帐下拿到了一份誊写来名单——一份已经被周奕改动过的名单。 队长对他这个罪魁祸首自是感谢不尽,并且也想不到这里面的玄妙。这样他既赢来队长一个天大的人情,也堂而皇之地从北大营士兵名册里隐形成功。 整个军营,除了正规军记录在册,别的都不会这么麻烦。 让周奕看中的就是军医帐下,在那里,编制外的人员多,全凭他们自己的名册记录,只是出入军医帐营控制严格,里面的人要有令牌才可以出去;外面的士兵要进来,也必须有上级的批准。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他装病被队长出面带到军医帐下,然后就被留下来了——这简直是必然的后果。 在治疗的过程中,周奕略施小计,不经意流露出的学识轻易地让自己得到某位军医的赏识,并适时地表露出自己的医学天赋和浓厚兴趣。 在他的安排和诱导下,军医官给他开了个病假条和内部调任的申请,以堵悠悠众口,再配合上那少了他名字的名册,这一切都顺利按照他的计划。 至此,他的准备工作全部就绪,而后开始显露他四处抢钱的罪恶商人嘴脸。 刚开始他的魔掌还只是伸向医药这块,后来慢慢扩大到后勤伙房,到最后大有包揽一切非拨派的军需物资的架势。 最后,树大招风,他被押到这里生死未卜来着。 14怕冷怕饿怕痛怕苦的孩子 周奕大致讲了一遍,当然,他略了自己大把圈钱的那段细节,然后等候发落。 “这些是你几天之内办妥的?”罗耀阳听完整个讲述,略一思考,开口问道。 “我只出了三天操。”这已经是极限,否则等认识的人多了,他想蒸发也不现实。就这,让那些见过他步兵模样的人闭嘴也费了他好多脑细胞。 “这么说,根本的症结在于……还有后勤的管理,这些地方……”罗耀阳低头写了一会儿备注。 周奕跪在地上讲述这番话的功夫怎么也有一个小时了。 一身棉衣若穿在旁人身上怎么也能捱过整个冬天。可他,一个一年四季吹惯了空调的人,一个曾在重症病房住了三个月的人,被罚跪在这么冷硬的地面,还有从门缝里钻进来的过堂风…… 此时此刻,周奕心里真是一把血一把泪地痛斥那个伏案写东西的人奸诈狡猾、睚眦必报。 同时怀念着那只穿了一天的华贵裘皮大衣。 同时……不动声色地往火炉的方前龟速前进。 呼……好多了。 他离火炉很近了,近得都能看清楚炉子上茶壶壁的蓝色花鸟花纹,那壶不但漂亮,还无时无刻不向外辐射着热气…… 真想把它抱在怀里暖暖。 在水雾下这些小鸟好似灵动起来,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快要冻僵的手指,试着靠近那只壶,一点一点,他的指尖可以感觉到那令人愉悦的温热水汽环绕他手指的四周,再慢慢向整个手掌扩散…… 真舒服! 他无声地、满足地叹了口气。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眼见他就可以碰到了,那温热的水汽马上就能把他包围…… 啪…… “啊——” 咣啷…… “爷——”殷乾殷离同喝出声,第一时间从外间飞身扑进来,看到…… 他们的爷好好的坐在书案后面,右手拿着笔,左手边的茶碗正冒着热气,脸色黑黑地正看着下面的人。 那个叫周奕的,坐在地上握着自己的手,脸上的惊吓未过,泪水迅速充盈眼眶,转了几转就差掉下来。离他不远的地方躺着个茶杯盖子,砸在地上跌成粉碎…… “出去!”罗耀阳皱眉冲着殷乾他们低喝。 殷乾他们两人用比进来还快的速度飞出去——爷这是在生气吗?跟在爷身边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听见爷跟下属这么说话呢。 罗耀阳是在生气,这股烦闷,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正伏案写东西,忽然觉得这屋子静得有些诡异,抬头一看,不见了周奕,心下微异,未等做出反应就看见那本该跪在他正前方的‘嫌犯’,已经挪到火炉跟前,正不知深浅地用手去碰火炉上的茶壶…… 他想都没想就把茶碗盖儿扔出去,打开他的手。 会有这样的举动本就非他所愿。自己救了他,可是被救的那个丝毫没有领情,眼泪汪汪的委屈神情,让他的好心转成莫名的烦躁。 偏偏随声进来的下属摆出一副探究的眼神,好像试图挖出他心底连自己也有些莫名的情绪…… 周奕觉得自己快憋屈死了。 合着你有热茶喝有椅子坐有衣服穿,我大冷天饿着肚子衣服单薄的在地上跪了这大半天,现在连烤个火都不行? 行,不让烤你说一声,犯得着用茶碗盖儿砸手指?十指连心,你懂不懂! 吸吸鼻子——手不敢碰——出血了吧? 这次算是见识到了中国武术的博大精深,敢情用个茶碗盖儿都能砸出一箭双雕来,砸完手指又弹到鼻梁上,害得鼻骨一个劲儿地发酸,眼前一片水雾茫茫,更别提突然袭击造成的心理创伤…… 周奕这辈子就没经历过这种憋气委屈的日子,且不说他后来作为财团少东时的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就是受训时经历的种种苦难也称得上不偏不倚,被罚也是有理有据,让人心服口服。 而现在呢,算什么?就因为被莫名其妙的指成了奴隶,就要受人随意践踏,被人随便欺负还要诚惶诚恐? 狗屁太子,不就仗着你爹的好精子落在你娘的好肚子里么; 狗屁的大刑伺候,都是一群变态想出来的变态法子; 狗屁的军奴、逃兵…… 在鬼门关口绕过两次的人了,我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 周奕痞子气一上,什么也不顾了,蹦高地跳起来,抹把眼泪,吸了吸鼻子,指着罪魁祸首的鼻子开骂,“算我被你这个衰神俯身,睚眦必报的小人!你的那些白痴手下脑子里全是豆腐渣;你的那个文盲大军,个个肌肉发达大脑贫乏,活该被耍!被你抓是我技不如人,我认栽,你想怎么着吧,大爷我现在不在乎了。” 他孤独太久,压抑太久,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太久,他期盼平淡的生活太久,他思念那些逝去的朋友,他思念疼爱他亲人,太久太久…… 太多太多,那些早被他压在心里最深处,那些他不愿意触动的一分一毫,不慎被碰到了临界点,一朝爆发,止都止不住。 莫名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再也没有让他牵挂的,再也没有让他必须撑下的理由,死算什么,痛算什么,这两年多的光阴都已经是捡来的,现在还回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周奕一口气吼完,激动的情绪让他呼吸急促,他一边努力平复呼吸,一边继续跟罗耀阳对视——输人不输阵。 罗耀阳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喘着粗气的周奕,配上犹带泪痕、脏兮兮的脸,像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他放下笔,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开口,“你多大了。” “十九!干嘛?”周奕口气不善,眼神里也充满的戒备。 罗耀阳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十九岁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不分轻重!”说着拿起手边上一个精致的手炉,放到周奕柔韧而冰冷的手上。 他只是被冻坏了。罗耀阳清楚自己的力道,那手……不会伤到筋骨。 “把那件衣服披上,然后坐到这来。”他指了指火炉旁边的位置。这种天气并不算冷,近侍给他备着的东西他根本用不上,不过很显然有人非常需要。 刚刚在听周奕叙说时,罗耀阳便已经在脑子里整合他的信息: 来历成谜,属下也没有查到关于他的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 他很聪明,聪明大胆又心思缜密,而且非常善于掌握人心动向。这种人若怀有恶意,或想做什么坏事后果将非常严重。可迄今为止,他所做的一切,没有参杂任何危险的政治目的。 没错,他拒绝投到自己门下效力,只为不受他人摆布; 他李代桃僵,只为不做军奴; 他机关算尽,只为不出操吃苦受累; 至于在军营里投机营生…… 照他的那个吃穿用度,怕是将军的军饷也不够用花; 加之他眼神里那种清澈剔透的生机和一抹迷茫似的忧伤,看来起来不俱危险性,就是个怕冷怕饿又怕痛怕苦,有些娇气的孩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