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午夜时分，唐先生坐在“凌晨两点半”门边靠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他左手握住水杯，右手打着绷带，玻璃另一面，是夜雾迷离的街。 桌上放着一份拿铁，拿铁已经凉透了。Coco坐在方几对面，纹丝不动。她故意低垂着眼帘不看向他，盯着那杯冷掉的咖啡长时间地沉默。 整点钟声响起，服务生从吧台后错身出来催促埋单。滞留许久的空气终于忍不住开始大面积涌进。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真的要打烊了。”绿围裙姑娘说着将短短的账单放向桌角。这是她今晚的第三次催促了，此时，店门外装点招牌的彩色霓虹灯都已经熄灭了。 唐先生轻瞥一眼，缓缓开口，声音低迟而沉重。 “我们再坐一下，雨小点就走。”说着，他转手将一张纸币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Coco明显一愣，几欲回应却终究没有讲出口。她的唇齿微微颤动，眼眶渐红…… 距离上一次听到这句话，已然三年之久。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开场白。可遗憾的是，途径颠沛流离，一段感情，终究行至尽头。 1 唐先生带着一对与生俱来的纯金羽翼降落在Coco生命中的时候，Coco这个刚刚二十出头，和许多无知无畏的姑娘一样，还留守在青春末尾处的少女梦里没完全醒来。 那是毕业前的最后半年，初出茅庐的Coco怀揣一腔热血和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梦想在一家名头不怎么响亮的民营出版社实习。 老板M是位远近闻名的职场女强人，有过三段同样远近闻名的失败婚姻。M风里来浪里去，渐渐心灰意冷，最终认定了爱情就是张空头支票，说失去就失去，不值得赖以为生。以至于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她站在婚姻这座围城之外驻足观望的时候，都不得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转手将有关人生价值的全部筹码都押在事业这场大赌局上。 M对自己要求高，对员工的要求更高。她说所谓成功，应该是由团队中的所有人齐步推进的，任何人都不能慢半拍，更不能掉队。她将掉队的个体比作坏掉的器官，说毋庸置疑，腐烂的部分必定会影响机体的健康。因此，要么他以小行星大爆炸的速度进行自我愈合，要么就只可能被残忍切除掉。 那时候的Coco看不穿世事，更闹不清世故人情。她羡慕极了M在人前翻手云覆手雨的样子，因此深信不疑地将她那番无比激进的人生观认作至理金句。 从入职第一天开始，从端茶倒水到加班加点收发信件，Coco从无怨言。她士气满满地加班，经常独自坐在夜晚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望向只属于M一人的玻璃隔间，一边奋力完成手头的校对一边默默告诉自己：“要努力啊要努力，说不定哪天我就成了你……” 2 Coco与唐先生相识，是在民生路拐角一家名叫“凌晨两点半”的咖啡馆。情路相逢勇者胜，按唐先生自己的话说，良缘美景，那多半是命中注定的。 周三中午，街道上空悬着几朵乌云，没多久，便酝酿成了淅淅沥沥的雨。Coco趁午休偷闲跑出来约朋友一起喝午茶，不想朋友半道堵车，说来不及见面，改天再约好了。 当时Coco正以十二万分认真的态度埋头挖着一份布朗尼，吃完大半时，一双圆头皮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莫名地抬头，唐先生已经径自将瓷杯放在桌面上了。 他扬扬嘴角冲她笑着说：“小姐，你看，周围没空位了，我能和你拼下桌吗？我就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就走。” Coco抬眼望去，见店里店外人头攒动，又扫了眼手表，胳膊一挥，想都没想来了句坐。 后来每当他们忆起此情此景，唐先生都一再强调说这是命数是天赐佳缘，你Coco是我的女人，再怎么挣扎，再怎么不情愿也都躲不过！Coco带着一脸戏谑透过殷红的玻璃杯底反唇相讥，她说：“哪里哪里，明明就是我当初理智掉线，命犯桃花劫，是人是兽都没看清！” 说到这儿，唐先生一个反手捉住她的腰，扮出一副很凶的样子，他瞪着眼睛，歪歪脑袋，扳过胳膊将她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3 唐先生比Coco大六岁，将近而立之年，在父亲的公司里做销售部经理。他说自己天生物质过剩导致能力残疾，不经历点风浪以后肯定混不下去。 Coco咧着嘴笑他傻：“我看也是啊，就你这样，金山银山钻石山也都能在你弹指间灰飞烟灭！不过没关系啊，好在你挺有自知之明，从现在起要面对真金烈火，争做脑残志坚的好楷模！”唐先生拉上手刹呵呵笑，随之伸长胳膊调整真皮椅的角度，俯身轻吻了她的额头。 那是他们相识不久后的一天。唐先生打电话约Coco去公园附近走走。Coco正好没安排便轻松答应下来，当时已经是九点多了，她打了辆计程车单枪匹马准点到达。 他将一瓶草莓气泡水递给她问：“唱K吗？” 她愣了愣：“我五音不全会扰乱气氛啊。” 他又问：“那你喝咖啡吗？” 她说：“算了吧，晚上我要早睡明天要上班哪！” 唐先生倚在后备厢边，想了一会儿，径自拉开车门，二话不说将Coco塞了进去：“那我请你喝一杯吧！我知道一家特有情调的酒吧！朋友刚开不久，顺道帮他捧捧场啊！” Coco不知道，其实这环节是他提前准备好的。 那天晚上唐先生说是请Coco喝酒，不想自己却率先喝得满眼金星云里雾里。当然，这段插曲是在意料之外。 吧台结账，他一边咯咯笑，一边拿着张金卡往桌面一阵猛拍，瞬息之间，暴发户的气质彰显无遗。服务员满面殷切等待他摁下密码，可他手都没来得及抬，便面孔朝下直直趴倒在了桌上。Coco醒过神来，摸清状况，一手掏钱包一手将卡包原路塞回到他的西装口袋。 后来，唐先生是被Coco搀扶着晃出酒吧的，他先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树坑吐了一回，又硬撑着过了条马路，最后实在晕得寸步难行，才一屁股坐上了停车场对面的草坪。 Coco将他安顿下来，翻遍钱包，用最后的几块硬币在街角的二十四小时店买了瓶蓝莓味的气泡水。她扭开瓶盖自己喝了两口，又顺手递给身侧的唐先生要他醒酒。不想他才刚将瓶子拿上手，便用力一甩胳膊，将它丢入了身后的灌木丛里。 Coco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愣了好一会儿。看他恍惚不堪的神情，怕是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这才模仿他的姿势在一旁躺了下来。 她对着天空数星星打发时间。数到第六十九颗时，唐先生突然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 Coco特别小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不想唐先生孩子般用力抵住她的背，泪水夺眶而出。 他说他不想再谈那些不明所以的恋爱，不想再拽着陌生姑娘的手无休无止地左右摇摆，也不想口是心非讲着那些根本到不了的明天，他说自己对逢场作戏感到疲惫不堪，对于那些华而不实的关系也真的是恨透了！ Coco听完，沉淀了一会儿，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一把撸下来，随之扮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她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纨绔子弟也有可歌可泣的一面。好了别哭了，你的发型真难看！” 唐先生没有出口反驳，也许是懒得反驳。他伸手理了理垂下来的几缕碎发，毫无预兆地，扭过身子吻了她的嘴唇。 Coco很显然被那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红着脸不回应，却也没有试图拒绝或逃离。 其实唐先生没有告诉Coco，那是他为她准备的第一次约会。虽然被自己搞砸了，结果却也不失精彩。 当然，Coco也是过了很久才明白，原来成年人的世界自有一套运行法则，情感无论是过于轻率、过于郑重抑或过于晦涩，大多时候彼此都是相顾无言心照不宣，选择恰当的时机直接出手交战的。 4 时间由短到长，用情由浅至深。 Coco顺利毕业，由于表现优异，被留在M的出版社成为正式员工。唐先生继续做他的部门经理，活在蜂蝶狂舞的花丛中。 唐先生贵为公子哥，身旁莺莺燕燕自然有很多。Coco心里再清楚不过，可她总是装出一切安然无忧的样子，硬生生说服自己不去过问他的曾经，也不对他的一言一行过多做揣测。 她也曾闲来无事故意问过唐先生，说花花世界，长腿大胸那么多，随便一摸，就是一大把，可你为什么就偏偏挑上了我？ 他伸手刮着她的鼻尖抿嘴笑：“如果我告诉你，爱了就是爱了，没头没脑没原因，你信吗？” Coco的睫毛微微颤抖，用力摇了摇头。她轻捶他的胸，来了句“你也太敷衍了事了！”心里却狂喜不已。因为她得到了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真实而动听的答案，原来恋爱指南也不全是扯淡，没有缘由的才叫真爱。 5 五月的天气已经相当温暖了，可唐先生依旧围着条亚麻围巾。Coco指着他的前胸吼吼笑，说看看看看，你的脸都已经被岁月刻上年轮了，却还非要乘风破浪，打扮成一副风流青年的模样。 唐先生将围巾抹抹平，随之正了正语气。他说：“我不冷，也并非假装不羁，只是习惯了围巾给我带来的足够的安全感。” Coco伸手提了他的衣领，装腔作势地道：“这样可不好哦，心理暗示很严重的！围巾的安全感倒是层层叠叠，可你哪天被勒死了都来不及反应！” 唐先生听笑话似的将这句话听完，也不辩解，拉开车门送她回家。 后来Coco才发现，唐先生竟然有上百条材质不同风格迥异的围巾。这些款式新旧不一，有的磨开了边角，有的甚至连标签都没拆过。夸张点说，那堆被织料围成的温柔堡垒，足够他用来应对人生的全部春夏秋冬。 后半夜，唐先生将Coco摇醒，又学着黑夜的样子，将她用力包裹在臂弯里。他起身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凉水，无法缓解，只好和Coco讲起自己的梦境。 他说：“我梦见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用尽全力叫喊却没有人回答……身后的道路在消失，我马不停蹄地奔走，却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她伸手帮他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却被他反手一把抱住。他说：“Coco，倘若有一天，我是说真的，整个世界都放弃了我，我喊出你的名字，你会不会跨山跨水前来给我一个拥抱？” Coco透过黑暗看不清唐先生的脸。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 她说：“快睡吧，天就要亮了。” Coco从来都说不好自己和唐先生之间到底存在着怎么样的一种关系。他的金色光环笼罩着各形各色的女人，她无法接近，更看不真切。 直到那个名叫瑶瑶的涂着烈焰红唇的姑娘出现在他的身边，Coco才被残酷现实结结实实一棍子打醒。眼前的一切告诉她，自己与唐先生之间的一切都不过是场美好的幻觉，他不惜辛劳为她筑起一座金碧辉煌的城堡，令她倍感安乐的同时，不觉陷入维谷之境。 她不哭不闹彻夜无踪，他寻遍全城只为劝得爱人归。她说，你别解释了，没用的，事实摆在眼前我既不聋也不瞎！他说，这仅仅是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你心里清楚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呢？她无路可退，被羞耻感团团包裹住；他在她的身边醒来，说着早安，为她抹去清晨的第一滴泪水。 他说，留下来吧Coco，除了围巾，我的全部安全感都来自于你。她恨透了自己对他的依赖，却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Coco倚靠在唐先生的肩头，琥珀色的液体旋转于股掌之中。她歪着脑袋，抚弄他干涩的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说：“我相信世界上是真的有妖精，而我的终极梦想就是要修炼成为她们其中的一个，唇红齿白，口吐幽兰！” 唐先生看着她，不说话。眼角轻轻挑起，一副似笑非笑的奇怪神情。他将巧克力棒放在唇齿间，故意做出性感无边的姿态。 紧接着，一声干脆利落的轻响划破红尘。 Coco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俏皮略带挑逗，内心深处的清冷感却也拔地而起。她知道，虽然唐先生对此面生鄙夷，可在他的世界里，铺天盖地满是诸如此类的小妖精。 6 唐先生身边总是围绕着神色各异的女人，是真的，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逢场作戏，也是真的。 渐渐地，Coco开始感到厌倦。她讨厌她们在任意场合以任意借口攀上他的手臂，更讨厌他时时刻刻不需要任何铺垫便能与她们扮出亲昵无间的模样。 她在心里嘲笑他的人生，嘲笑他习惯用虚情假意作为换取利益的筹码，再用唾手可得的利益作为筹码吸引更多的露水欢愉。 Coco永远都不明白，唐先生怎么就能毫无任何伪装或歉疚地辗转于不同女人的裙摆之间。她更不明白，即便如此，为什么自己还是心甘情愿钟情于他。 某些时候，他们需要对方，需要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一腔爱恋并非仅仅止步于镜花水月。但更多的时候，他们试图逃离彼此。他们内心的风起云涌，很难一语言明。 唐先生灯红酒绿的曾经，令Coco对他们之间的未来望而却步。她没勇气赔上一整颗真心，换得“不幸步上妖精们的后尘”式的悲情结局。 因此，他们始终维持着一个承诺的距离，唐先生不主动给，Coco也从来不张口要。那是一种不浓不淡的牵绊，很可怕，令人麻木而封闭，看不清对方也迷失了自己。 两人的争吵越加频繁，从一开始的口舌之战，到后来的砸锅摔门。最后，他们开始维持越来越长时间的冷战。可每场战役的结尾，都是唐先生率先缴械投降。他向她诉说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苦苦要她留下来。 Coco其实是爱他的，虽然她看不到未来，摸不清过去，但至少，她是爱他的。没错，这便是她说服自己留下的唯一的理由。她曾不止一次地向他提起：“正是因为天性各有所失，我们才怀揣揣测与失意，狭路相逢走到一起。” 同样，有朋友也曾问过唐先生：“你从来都不缺女伴，可怎么就会对那个女人恋恋不舍？” 唐先生轻晃酒杯眉头微蹙，他说：“你们不知道，我从她的眼中，能看到别人眼中不曾有过的人间烟火。” 7 酒会结束，唐先生身披风尘载Coco回家。孤零零的城市公路，仿佛整个宇宙都已经熄灯。他左手夹烟，右手捉住方向盘，手臂斜斜探出窗外。 不久，汽车驶入一条不见星月的山底隧道。唐先生松开手指，任烟头随风翻滚，直至它消失在后视镜的边缘。他伸手摇上车窗，将音乐声调大。换过紧握方向盘的右手，将Coco的手臂从膝盖上拿下来，温柔扣于两座之间。 Coco听着公路电台，耳边响起类似于“悲欢离合”这样的词汇，心内所有的情感一触即发。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彼此是能够被对方紧握住的，时光再怎么流逝，这份情都是不会被冲淡的。 她希望这辆车就这么无休无止地匀速驶下去，无论八十还是八百迈。她希望刹车失灵，沿途的所有阻碍通通消失。她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寂静岭》中的桥段，道路的边际无端蒸发，他们被困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而不同的是，彼时彼刻，她可以扔掉全世界，只要这一条绵延无尽的隧道就足够了。 没有对立，没有怨尤，没有纷纷扰扰的红尘韵事，没有半路杀出的各种妖精，只有爱，冲破喉咙吼出的我爱你，以及苟延残喘唱出的你爱我。 她甚至可以不要隧道，一场手把手的长眠也是好的。Coco终于明白，她无所留恋，只想守住一段还算甜蜜的过往，不愿醒来。 8 唐先生开始随意变换时差，日出而作，凌晨到家，刻意不再与她共枕而眠，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讲给她一些讨喜的情话。 Coco躺在那张双人床上，眼睛紧闭，意识清晰。她听到唐先生推门而入的声响，听到他拉开啤酒罐的声响，听见马桶冲水的声响……每一个音符，都令她忐忑而激荡。她试图从那些残缺不全的声音中揣测他的一举一动，她多希望他能够推门走到床边，给自己一个久违了的拥抱。 可是，他终究没有。 一天早上，Coco从噩梦中惊醒，起身到客厅，唐先生已经离开了。她走到茶几前，将空掉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她收拾着余温未了的满桌狼藉，恍然意识到，自己与唐先生之间，终于玩完了。 他们曾在彼此的怀抱中飘啊飘，那么久，那么久，终于飘成了两座无依无靠的孤岛。 Coco拉开一罐啤酒，想象着他的样子。 我只是想要回到那条隧道里，将我们之间那点少到可怜的感情继续下去。虽然稍微靠近，你就让我感到窒息…… 9 唐先生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每伤害Coco一次，她的心里就筑起一道高墙，他每每逃离她一次，她的心里便隔出一片海洋。她离他越来越远，他却浑然不知。直到有一天，他竟然开始为她的疏离而钟情，想要突破重围再次走入她的内心。可墙太高，海太深，他们注定了无法再退回到原地。 Coco再一次见到方元，是在公司楼下的公交站台上。恰逢周五，她看没什么安排，便一鼓作气加班到了晚上八点多钟。 Coco在认识唐先生之前，曾有过一段有头没尾的大学恋情。而男主人公，就是方元。 他们彼此对这场不期而遇的相逢多少都感到有些尴尬。她怀抱文件夹，吞吞吐吐地说着“好久不见”，他将公文包斜挎上肩头，说：“是啊是啊，你最近还好吗？” 他们一番寒暄，讲述着学生时代那些经久不衰的玩笑话。Coco帮方元将翻过去的背包带扯平，打趣道：“我可是记得啊，你还欠我一场分手电影！”方元愣了一下，查看手机然后缓缓抬头，他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周五，没什么事。就现在吧！《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唐先生拨通电话的时候，Coco正往公交车上挤。她说任务繁重需要加班到很晚，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挂掉了。 方元选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子坐好，在电影播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攥住了Coco的右手。他俯在她的肩头轻轻诉说：“虽说半步入红尘，可你还是当年的味道，一点都没变哟。” Coco直了直身子，将手掌轻轻抽出来。她说：“不一样了，你老了我老了，时间都绕宇宙好几圈了！” 10 从影院出来，天空下起倾盆大雨。方元打车送Coco回家，他们在公寓楼下告别，他执意塞给她自己的电话号码。 当天晚上，唐先生凌晨三点才回来。他满身酒气，腾云驾雾，打眼望去，简直是一只活生生的落汤鸡。 Coco听到门外有动静，爬起来，陪他到马桶边吐了一阵，又架他到沙发上换睡衣。唐先生抡着双臂不让Coco靠近，虽然口中呜呜啦啦吐字不清，可一举一动之间却写满了拒绝与疏离。 Coco其实不知道，那天晚上，唐先生本想给她一场重修旧好的约会；她不知道，那枚昭告天下的戒指，就呼之欲出待在他风衣的口袋里；她更不知道，当她接起电话的时候，他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的树影中……对于他的行踪，她从来都无法准确捕捉。 后半夜，唐先生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他先是摔碎了手边的一只茶杯，又将Coco从床上一把拽起来。他冲着她大声吼着：“你的善良呢？你的纯真呢？你为什么和她们一样，一定要亲手将自己的良心丢入沟渠？你想要我成为精神至上的人，可你知道吗，那我将不再是你当初爱上的那个人！” Coco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她享受着他制造的枪林弹雨，一声叹息都没吐出。她觉得累，身心俱疲的累。她无力挣扎，已然坠入感情的深渊，又能怎样挣扎？ 和之前的十多次一样，那次争吵是以拥抱收场的。唐先生将Coco的脑袋放在自己肩头，柔声软语地说着对不起。Coco一动不动任他抱着，不说话，也不哭。她清楚地意识到，他再也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他了，她也不再是他以为的那个自己了。 他们自然而然地分开，微笑拥抱，平静得仿佛朋友一样。他没有说再见，而她知道，咫尺之间，他却已渐行渐远…… 11 时光如白驹，奔腾了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Coco依旧保持单身，唐先生的身旁辗转着形形色色的小妞，多到足够开张一间微型少女博物馆。她们中有的多多少少怀揣真心，有的仅仅是为了欢场一笑，一些是因为物质心平气和走到一起又心平气和地分开，更多的却是死缠烂打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们风姿绰约争奇斗艳，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张口爱马仕闭口LV。 唐先生拱手供应给她们五花八门的奢侈品却无法敞开心扉给她们一个家，好在她们不算贪心，自认为凭借一晌贪欢换来物质堆砌成的宫殿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 人生走马观花，Coco仿佛明白了M曾经的话——爱情，不过是空头支票，不值得依靠的。 而他，学会割断回忆，在绝望中花天酒地。 12 凌晨四点，Coco被手机铃声闹醒，本想摁掉继续睡，无意一瞥，竟是唐先生的号码。 他的声音疲倦又无力。他说：“我出车祸了，就在你们小区对面的十字路口，是死是活就快要不知道了，你快来救我吧！” 他语无伦次地哼哼哈哈着，不用猜就知道是醉驾。Coco愣了一下，睡衣都没换，罩了件外套就往楼下奔。 警戒线拦腰拉起，现场凌乱不堪。唐先生的车歪歪扭扭地横切在人行道中央，斜前方是棵受了伤的大树。Coco不管不顾地飞奔上前，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拨开挡在最前头的两个做笔录的小警察，扑到车门口。 唐先生坐在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抽烟，埋着头，手臂已经被新鲜的血液染红了大半。他面目落魄，衣衫不整，领带早就飞到了背后…… Coco二话不多说，两步跨上前察看他的伤口，他却猛地抽出胳膊，将她揽入怀中。她说：“别闹了，再乱动小心失血过多，保不齐就要晕过去啊！”他摸摸她的额头，不说话，眼角红得有些突然…… 13 往事走走停停，已然跨过了午夜十二点。Coco喝了一口凉透了的咖啡，起身要走。唐先生一把拽住她，将那枚戒指塞在了她的手中。 他说：“要留要扔随便你，怪你手指尺寸小得出奇，我其他的女朋友都戴不上。钻石挺大，是卡地亚的，我是觉得扔掉有点可惜了。” Coco紧握住那枚戒指，站在原地迟迟迈不开脚步。 她看着路那边奄奄一息的街灯，心里念了一万遍：“破了的镜子根本无法重圆，你怎么会不懂？可你知道吗，你的痛处又何尝不是我的伤口？！” 14 原来，当我们遇到新欢的时候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离开了你的人生的人就算曾经多么无法替代也不会再原模原样地走回来。 可他说，“我遇见了一个新的女孩，可她离开了我。今天我卖掉了她最喜欢的那辆自行车。”的时候，当她揪着另一个他的领子问“你为什么不信守海誓山盟，为什么就不再爱我了？”的时候，其实故事就已经走到了下一季。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当他说完这段话，他们都流泪了…… 暖心小曲儿：《LaBelleDomeSas》ChrisBotti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