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我才喜欢这世界

这是一部散文随笔集,包含了励志、希望、情感等元素。作者通过发生在自己和身边朋友的故事来启发读者,从这些真实而温暖的故事中,人们会感受到怎样才能用眼前的困境中感受到前行的力量。只要我们还相信明天,明天就会是美好的。这本短小精致的文集,能给处于迷茫中的...

作家 米娅 分類 二次元 | 12萬字 | 14章
默认卷(ZC) 布拉格的失恋少女
    0

    苏楠结婚了,新郎是霍城。

    得知这条消息,我正与她坐在瓦茨拉夫大街西南角一家名叫“两个寡妇”的咖啡馆里。那是我们最喜欢的一家法式甜品店,有我钟情的西番莲拿铁,和她爱极了的三文鱼帕尼尼。

    当时,苏楠正托着一份美式咖啡小口小口地抿,脖子上绕着光泽饱满的珍珠项链,腕儿间佩戴棕色细带儿圆盘手表,左手无名指上闪着一克拉左右的六爪钻戒,从内至外,自上而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完完整整的好太太超标准形象。

    我坐在她对面,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枚真假难辨的戒指看,一边将南瓜蛋糕往嘴里塞。下一秒钟,情不自禁地问了句:“是真的吗?”

    苏楠点头微笑,轻手轻脚将咖啡放回到木桌上。吃惊之余,我轻声道了句“恭喜!”

    她摆摆手,说:“繁文缛节就算了,21号,一区教堂,务必准时到场!”

    七月二十一,我知道,那是她与霍城相识的日子。整整三年零八个月,一条情路,柳暗花明,终究是尘埃落定。

    1

    苏楠只身一人降落在“瓦茨拉夫哈维尔”国际机场的时候,是2011年的四月。那是她独自闯入布拉格的第一天,也是与蒋勋分手后的第一百零七天。

    凌晨一点十六分,飞机巨大的翅影划破夜空从头顶滑翔而过,广播里传来打了蝴蝶结儿式的英语播报,稀稀拉拉的人影如同深夜游魂般从画面左下方款款走出。

    苏楠顶着一脸疲惫出现在走道拐角,妆容模糊,目光失焦,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绝人寰的人生大风暴。她按照指示标识提取行李,而后匆匆办理了出关手续,站在空旷的候机大厅环顾四周,寥落感不自制地从内心深处鱼贯而出。

    打从降落在布拉格的一刻起,或者早在悬空看到星星点点的城市灯火从脚下铺展开来的一刻起,苏楠就清醒地意识到,与蒋勋之间的全部过往,无论是爱是恨是怨是忧,通通都已经时过境迁。她站在自动门一侧,迟迟不肯迈上前。抬眼望向落地窗外黑漆漆的停机坪,悲伤汹涌而至。

    飞来布拉格,苏楠全然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只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像是一场来不及唤醒的梦境,太过于急促而沉重,好比现实当头一棒将她闷晕,然后拖上飞机,前路力不从心,后路全然看不清。

    她摸着晕乎乎的脑袋只顾着一路喊疼,舱门敞开的一刻才大梦初醒般意识到:没错,无论多么惨烈悲壮抑或痛心疾首,这便是她与蒋勋之间的大结局,木已成舟,再也回不去了……

    2

    蒋勋是苏楠的前男友,两人缠绵悱恻一年半,当初爱得死去活来,谁也没有想过到头来却是鱼死网破式的大剧终。

    蒋勋算是狐朋狗友中出了名的小开,老爸开了家建材公司,自己大学毕业拿到一笔钱,凭借家里的关系创业做起了外围投资人。他在朋友酒吧的开业庆典上认识苏楠。那时候,她还是名影视编剧系的大学生,偶尔参加周边活动,加入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编剧组,没日没夜地写剧本。

    蒋勋对苏楠的追求,是在她当场朗诵了一首辛波丝卡的诗歌开始的。那次,她站在窄窄的舞台中央,扑朔迷离的灯光攀上她的脸。她左手托着酒杯,右手轻举话筒,看上去,好一个声色犬马的风尘小妞。

    这形象在蒋勋的眼中显得格外动人,他想要按照吃饭喝酒秉烛畅聊一条龙的模式追求她,要她做自己的第二十五号女朋友。不想正要行动,却被哥们儿“恋爱大师—李”一把拦了下来。李对蒋勋说:“苏楠家也算得上中产,从小不愁吃来不愁穿,长相不错,又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你那点虚荣心爆棚的小把戏在她那儿根本不受用。”

    蒋勋在“恋爱大师—李”的指导下买来辛波丝卡的诗集,每隔一页夹一首情诗,每隔一页夹一张钞票。精心包装好了寄给苏楠,在最后一页附上了自己的情话和电话号码。

    苏楠被快递叫下楼,站在大榕树旁边将包裹拆开来看,风一吹,一沓人民币在风中飞。她有点纳闷儿,仔细想想,觉得这玩儿法新奇又浪漫,想想那蒋勋,虽然一水儿的花花肠子人却也不怎么坏。

    他约她去河边散步,她半推半就却也准时到场。蒋勋站在昏暗的树影里,先是结结巴巴背出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打油情诗,又趁着夜风温柔地拨乱她的秀发。他当时特别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说:“小苏楠,你愿意做我生命中的辛波丝卡吗?”她没忍住,背过身去咯咯笑,下一秒钟便被蒋勋准确无误捉入怀中。

    那是苏楠的初恋,那感觉,就像是爱丽丝晕晕乎乎掉进了深不可测的兔子洞。

    他们是一票好友中男欢女爱的典型代表。女的好看又文艺,男的出众又大气。两人同吃同住同享乐,蒋勋摇骰子的时候,苏楠便坐在一旁开香槟;苏楠唱情歌的时候,蒋勋在一旁跟着鼓掌摇铃。在他们的眼中,未来远在天涯边,人间喜乐唾手可得。

    可这番相亲相爱的好光景仅仅持续到苏楠毕业。

    初入社会,阵脚大乱,压力被懵然无知放大,预料中的花花世界眼看着轰然坍塌。苏楠一方面向着梦想大踏步,一方面想要赚钱赚名赚底气。她和一票同专业的难兄难弟被公司关在近郊的一间小公寓里写剧本,累了要么躺在旧沙发上小睡,要么凑成一堆儿玩局纸牌游戏。老板手边最贴心的小助理一边说着些鼓舞士气的话一边分给大家午餐肉和速食面。

    “这次我们齐心协力干一票大的,合作的导演和制片方都很著名哦!到时候你们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哟!”

    和所有胸有宏图道路艰涩的年轻人一样,苏楠追逐着看似高端无比的事业,领着岌岌可危的薪水。可大家依旧甘愿吃苦耐劳,时刻准备着有朝一日能风生水起。他们没日没夜地写一些赚泪不过心的脑残对白——

    “你爱我吗?”

    “爱。”

    “那你爱她吗?”

    “也爱。”

    “可时至今日,你必须做出选择啊,我也不想逼你的……”“我们说好了三生三世不是吗?她现在需要我!下辈子,就下辈子,下辈子你一定要等我,我们再也不分开。”……诸如此类的。

    蒋勋也曾柔情蜜意地靠在她耳边软言劝说:“小苏楠,要知道光靠吃精神食粮存活,迟早是会饿死人的!其实你根本不用那么努力,跟了哥哥,要小草,直接送你一片森林;要月亮,火星一并摘下来送给你!你只管做一只柔软的小白兔,在哥哥给你搭建的华丽宫殿里开开心心漂漂亮亮地活下去!”

    不想苏楠笑着将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肩头轻轻摘下,说:“就因为有了哥哥你,我才更是要自食其力。你是我最后的王牌,在你负担起我生命的全部重量之前,我要极力争取自我实现、所向披靡!”

    连续剧开播那天,苏楠将一票即将崭露头角的难兄难弟们召集到自己家,买来整打啤酒和零食坐在宽阔的沙发上等待着人生大爆炸。不想大家看完片头看片尾,后来连台词都字里行间翻了个底朝天,却没一个人找着自己的名字。

    像是遭遇了一颗深水炸弹,一伙人被炸翻到海底,漫天的四肢残骸,大家面面相觑,成了真真正正的难兄难弟。

    苏楠在心里想了一万遍“一定是弄错了”。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找出小助理的号码,一边哭一边往出拨。开始几个被挂断了,坚持了好一会儿,小助理接起电话不耐烦地喊了声“喂”,还没等苏楠一句话问完,她便像是有所准备似的大吼道:“你们都是刚毕业的学生,没任何经验!能有和大导合作的机会就不错了,说出去多牛!还想怎么着?不是也赚到钱了吗?你们的路还很长,要学会知足好吗?”

    还没等苏楠反应,那头便啪的一声径自挂断了电话。

    苏楠结结实实怔在原地,她看了眼地毯上抱头哭成一团的难兄难弟们,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火气,凭空喊了一句“哭他妈什么哭!”,二话不说起身将他们赶了出去。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凭借此机会大展宏图风生水起,然而大学四年积累下来的斗志竟在一首片尾曲中被瞬间席卷干净。

    苏楠将自己关在卫生间,趴在马桶上一直哭一直哭。起身审视一番镜子中的自己,神色无力,眼袋浓重,哭得更加凶猛。她站在这青黄不接的当口安安静静等待着崩溃来袭,好似生活至此而终,梦想彻底安息,不足以,又被加盖上了120层黄土。

    有那么一个瞬间,苏楠恍然大悟——给未来画饼兴许是对的,人生最可怕的事情并非是得不到成功,而是看不到希望。

    蒋勋出差回来,很晚才到家。推门的瞬间,一片狼藉迫不及待蹦入他的眼中——水池里堆满没来得及洗的碗筷,地毯一角泡在红酒里,打碎了的高脚杯散落在地板上,腐败了的食物残渣像是斩首示众似的在餐桌上躺着。

    他看了苏楠一眼,满脸的厌恶,什么都没说,不等她解释,重新拿起风衣转身将门摔上。

    苏楠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座华丽的殿堂就要土崩瓦解,这是头一次,她明白了什么叫作深入骨髓的痛苦。

    她开始学着喝酒,以各种理由和同系学哥学姐们混迹于各式派对。从之前的滴酒不沾,到脖子一仰便能够半滴不落地喝掉半瓶二锅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打什么时候开始,竟习惯了拿起酒瓶堕落,放下酒瓶随波逐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毫无抗争地被现实拖入沼泽。可能是因为发生的一切都令她感到疲惫而措手不及。

    后来有一次她跟我说,醉后的感觉可真是好啊,什么事都不用想,什么话都可以说。满眼都是自己左脚翻云覆雨,右脚腾云驾雾的样子。她依赖这种感觉,醉后的凌云壮志极速膨胀,士气足以支撑自己东山再起。

    那期间,她也曾考虑过改行去做一些简单而普通的工作,安稳于世,看时光从手边大把大把飘零而过。可再仔细想想,除了描绘脑中的天马行空,自己好像也做不好其他的什么。

    3

    与小开分手那天,正巧赶上雷阵雨。两人在蒋勋的保时捷里告别,蒋勋一手握着杯咖啡,一手夹着烟。手臂伸出窗外,被淋湿了大半截儿。

    苏楠等了好一会儿,他抽烟喝咖啡就是不开口讲话,最后关头,才从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她。

    他说:“你看,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过往的种种矛盾说明,咱们俩根本不适合在一起。我想要的是贤妻良母,你却连自个儿的生活都搞得一塌糊涂。你如果实在想不开,就当全都是我的错,没办法,真的没办法。钱给你,当是还给你两年自由。咱之前不是说好一起去欧洲吗?这是双人份儿的费用,你手机里有我的照片儿吧?就当我陪在你身边吧。不是说一种爱叫长相厮守,一种爱叫相忘于江湖吗?这个时代,更崇尚身心自由,结了婚有离婚的,离了婚又有再结婚的。你看你还这么年轻,可别想不开哦,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做个脸泡个澡什么的……”

    苏楠跟木头人儿似的坐在副驾上,耳中一阵乌烟瘴气的轰鸣声,全然不知道自己后来到底是怎样将这段话听完的。她没有苦苦逼问“为什么”,也知道忆苦思甜在这时候只会白费工夫。只是在打开车门的瞬间,用尽全身气力喊出一句:“两年,我是谈恋爱,又不是被包养!所以咱们俩谁都不欠谁,去你大爷的自由!”话罢,将银行卡生生泡进了他的咖啡杯。她一口气跑回家,被淋成活生生的落汤鸡不说,还踩坏了一只钟爱的红色高跟鞋。站在公寓楼下,泪水混合着脏兮兮的雨水,顺流而下。

    从踏出金色牢笼的那一刻起,苏楠觉得自己从内到外被掏空。她曾经坚定不移地相信,这辈子唯一的事业就是好好爱蒋勋,努力经营起他们未来的家。然而此刻,她彻彻底底地失业了。失得一败涂地,失得丢盔弃甲。她醉意微醺地摇晃在凌晨的街头,无处可去使前路看起来更加叵测。

    苏楠指天为誓。从今以后,霸道总裁不能碰,经济男人坐心中!

    4

    关于这场布拉格之行,是苏楠亲手赢回来的。那件事发生在与小开分手不久的一个周末。

    小区东门儿有家名叫“午夜铃声”的酒吧,开张两年多,从一开始的半死不活,到最后也就是那么苟延残喘地硬撑着。眼看就要关门大吉,老板回光返照搞活动,喝啤酒赢奖品,没什么规矩,就是喝喝喝往死里喝,看谁喝得多。一等奖俄罗斯航空的布拉格往返,二等奖普吉岛双人游。

    苏楠不明所以地走进酒吧,看大家扎堆儿向吧台那边涌,她也就伸长了脖子往人堆里凑。

    同去的姐们儿提议一块试试,反正酒水免费,无论得不得奖都不算亏的。苏楠还没从失恋中解脱,打了个响指,甩头来了句:“来来来!醉生梦死就是我目前的全部追求。”

    姐们儿喝了三扎就已经醉到颠三倒四人畜不分,不想苏楠两杯下肚,开了胃似的抱着酒杯不撒手。进行到三分之二,所有人都转过身来给她喝彩加油,她喝着喝着就开始止不住地泪流满面,到后来干脆边哭边吐。姐们儿眼看着普吉岛有望,干脆给她找来一只大塑料桶立在卫生间门口,替她随时随地准备着。

    众望所归,苏楠拿了第二。赶在她就要不省人事的前两秒钟,老板吹响了口哨。拿上票的瞬间,四周所有的人都在为此鼓掌欢呼,她却用脑袋抵着木桌号啕大哭,全然抬不起头。

    一等奖得主是位左胸青龙右胸白虎的大哥,拿到机票的瞬间还手舞足蹈来着,可刚一弄清是俄罗斯航空,立马点头哈腰地前来找苏楠换票。他说自己不能坐长途航班,坐久了容易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就靠他一人养活,如此之类的。

    苏楠想必也是哭花了眼,哭瞎了心,二话不说将信封往面前的木桌上用力一拍。她说:“大哥,你是不知道,我男朋友承诺带我去欧洲来着,可惜现在票有了,人没了……”

    5

    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这句话读到第十遍,苏楠感到灵魂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冷战,合上书本的刹那,她决定飞往布拉格。

    苏楠报名了一年的捷克语课程,办理好住宿和签证。

    直到飞机逃离西伯利亚雪原,在冷气流的颠簸之中她才恍然大悟,哪有什么别处的生活可言呢?不过是新鲜感指日殆尽,红尘往事最终湮没在自己的手掌心罢了。可是这又有什么重要呢?好在已然与旧事告别。分手的瞬间,她觉得这些年所有的缺失与获得、所有的爱恋与怨尤、所有的生长与成熟通通付诸东流。

    很久之前,她还被关在小黑屋里勤勤恳恳写剧本为梦想开疆辟土;不久之前,她还像是一只奢侈品宠物般被男友豢养在随心所欲的华丽殿堂里。而此时此刻,自己却孤苦伶仃地坐在沉睡的候机大厅中。苏楠细数着这条时间轴上的一点一滴,眼睁睁看它们被时间从指尖抽走,突然有种抱头痛哭的冲动。

    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狠狠咬牙一遍遍跟自己重复:过往清零,从头来过。

    曾经的布拉格,是苏楠在杂志上了解到的那个布拉格——怀抱许愿池的广场,前苏联时期的砖红色小楼,住了上古幽灵的昏暗城堡,还有川流不息的伏尔塔瓦河。

    然而此时此刻,当真的驻足于这万籁俱寂的午夜,她有些失望,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城市。冰冷的白炽灯灯光,呈现不出任何繁华景象的落地窗,往来行人的神色疲惫至麻木不堪,停机坪上落着几只鸟,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苏楠走出候机厅,拦下一辆停在道旁的计程车。她试图用英语问好,说出此行目的地的名称,不料司机一个劲儿地耸肩,表示自己听不懂。她有些急躁,伸出两只胳膊一阵比划,好似野蜂狂舞,司机站在原地,接二连三摊着手掌无所适从。苏楠终于停了下来,大眼儿瞪小眼儿望了好一阵儿,忽然伸手在背包里一阵乱摸。好不容易在夹缝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她将它递过去,司机看了一眼,抹掉额头上的汗珠,胳膊一挥:“上车!”

    为了省钱,苏楠挑选了一间位于布拉格远郊的公寓。也算不上十万八千里,通大巴和城际快轨,离市中心四十来分钟的车程。那是一栋砖红色的老式建筑,打眼儿看上一眼,就知道是苏联时期的残风遗物。

    房东是位斯拉夫味儿相当浓重的老太太,传统、刻板,着装一丝不苟。她写得一手流利的英文却不愿意开口,临走之前,用走了调儿的中文对苏楠说:“学捷克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苏楠将随身物品一件件从箱子里取出来,坐在床边怅然若失起来。她带着回忆漂洋过海,如今自我放逐异国他乡,就算前路无比险恶,也只得从头来过……

    6

    遇见霍城那天,是个星期六。

    苏楠参加同班俄罗斯姑娘的生日大派对,入乡随俗,身着比基尼在草地上玩儿一只充气排球。霍城和一群男人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玩儿飞盘游戏,一个趔趄,踩断了苏楠的太阳眼镜。

    他觉得抱歉,连声道歉,后来干脆要来她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对苏楠微微笑,说:“太阳镜我会赔给你,别忘了打电话给我!哦对了,你叫我霍城就好。”

    后来苏楠跟我说,遥想当初,霍城的那个微笑很是特别,令她记忆犹新不说,还有浅浅的阳光的味道。

    当然,那个号码安静地躺在苏楠的手机里终究没有被拨出去。她心想,一副眼镜罢了,又不怎么值钱,何必费心费神呢?

    刚来布拉格那会儿,苏楠的朋友不多,也就是偶尔和同学坐坐咖啡馆沿河散散步,好像也没什么过多的娱乐项目。因此,趁着课余时间,她继续给一些不知名的影视公司写些零零碎碎的小剧本。瓶颈那段时间,她干脆将一句话打印出来贴在床头——“革命尚未成功,壮士继续爬山坡!”

    再次遇到霍城,是在房东组织的一次烧烤晚宴上。房东住在一楼,苏楠租在二楼。房东是位虔诚到海枯石烂的基督徒,因为儿子正式晋升为牧师,她叫来整条街的邻居在公寓前的小花园中把酒庆贺。

    当时,苏楠正无所事事地躲在一角蔷薇的影子里喝水果冰红茶,有人从斜后方拍了她的肩。还没等她反应,那人便抢先开口:“嘿!真的是你,世界还真这么小呢!对了,你后来怎么没有打给我?”

    苏楠愣了一下,转过身。霍城手握马提尼往她身边一蹲,他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他说:“你不记得了?我可是在公园里踩坏了你的太阳镜哦!”

    苏楠将杯中的红茶一口气吸干,扮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没关系,不怎么值钱的。”

    霍城愣了一下,仰头将啤酒喝掉,说:“你看,我们都是中国人,又住得这么近,以后可以互相照应……”下一刻,他便不费吹灰之力地要到了苏楠的手机号码。

    那一年,霍城刚刚研究生毕业,在当地的一家管理公司做电子工程师。老板是位随时随地捧着巨型啤酒肚的捷克男人,不苟言笑,却喜欢在别人打喷嚏的时候送上一句“祝你健康”。

    霍城做事细心,任劳任怨,大家自然都很喜欢他,刚过实习期,便被升职成了项目组长。他在布拉格待了九年半,言行举止离土生土长仅仅一步之遥——喜欢吃冷餐,喜欢野营活动,喜欢在结束一周漫长的工作后去爵士清吧放松,钟情于Kofola(捷克自产的一种烤鸡翅味儿可乐)和杜松子酒。

    而在苏楠的眼中,霍城自然是位风趣而明朗的香蕉先生——职业正当,教养良好,穿休闲衬衫和豆豆鞋,单凭外貌来看温顺又善良。最起码,她在将自己号码交出去的那一刻是这么想的。自己只身一人闯荡大欧洲,好像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没有什么不好。

    7

    果然,还不出一个周,苏楠便接到了霍城的夺命call。

    那天她下了课,收拾好背包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前脚出校门,后脚手机在兜里振得嗡嗡响。她看了一眼屏幕,是香蕉先生,接起来就“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听起来很嘈杂,以至于接下来的话基本上是吼出来的。他说:“周五去大派对可是欧洲人的习惯,你今天有空吗?有空的话就出来坐坐,我知道一家特有情调的酒吧,一起去好吗?”

    苏楠考虑半秒钟,翻开本子查看日程,轻而易举便答应了下来。

    他们约在自然博物馆斜后方的停车场,很好找,因为正对着瓦茨拉夫大街的地标性雕像。霍城准点到达,她也不多问,随之去了希尔顿最顶层的“云端”旋转清吧。

    傍晚七点半,用餐的人不在少数。中规中矩的清吧,虽说人影攒动却并不嘈杂。他们穿过一条美轮美奂的彩虹长廊,行至酒吧入口。空气中飘扬着Christbotti的爵士,冷气充裕,玫粉色的灯光昏暗而优雅。

    霍城跟随侍者来到预订好的座位,落地窗明亮而宽阔,落日半悬在画面一角,伏尔塔瓦河从24层的脚下蜿蜒而过。

    苏楠不懂鸡尾酒,自然请霍城推荐。他定睛望了她的脸,又将目光移向窗外的黄昏,缓缓神儿,轻车熟路般为她点了椰子和菠萝汁搭配成的pinacolada(椰林飘香),给自己要了单份很是保守的Mojeto。

    他整理好坐姿,问她:“你不懂喝酒吗?”

    她愣了一下,抿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又问:“不是说秉性文艺的女人至少也会喝点红酒或者香槟吗?”

    她敛着下巴咯咯笑,等待服务生将托盘上的酒杯端上桌。

    其实苏楠很明白自己对霍城的需要,说白了,就是那种远走异国他乡,多个男人关键时刻能多份照料的需要。她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自私,可事实上,这种感觉我们都曾有过,成年之后,亲临生活,远离父母,被迫进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之中。满心萧瑟,满眼陌生,就在这时候,一位好好先生从迷雾中现身,说“欢迎随时随地来我家坐坐”。

    这样的上帝之手,又有谁会轻而易举地拒之千里呢?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挺多。聊着聊着,就又多开了一瓶香槟。等到交流陷入逼仄,苏楠低头开始把玩一根串了橄榄的牙签,玩儿着玩儿着,便开始泣不成声。霍城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纸巾往她脸上堵。也不知怎么了,这笨拙的安慰令她想到了遥不可及的蒋勋,想着想着,哭得更厉害了。很显然,这些天来的表面祥和被当下猝不及防的温暖一箭射穿,瞻前顾后的伤感,立刻喷薄而出。

    那天晚上,他们十一点钟才离开酒吧,两人喝得都有些多,腾云驾雾之中,霍城将苏楠扶上车。他脱下西装外套,将车窗摇低,点了根烟,对着长空大吐一口。与此同时,苏楠已经停止了哭泣,脸上布满了泪痕堆砌起的沟壑。

    霍城对着天窗望了好一会儿,沉着脸将烟头丢向车外。他将座椅的角度调平,换了舒适的姿势躺了下去。就在下一秒钟,苏楠用力攀上他的肩,趁着醉意迷离,吻了他的眼睛。

    她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吹气,说:“嘿,我挺喜欢微醺的你。”

    他狠狠怔住,将她张牙舞爪的碎发在额前抹平,说:“你知道吗,我又多喝了三杯香槟。”

    后来,霍城担心遭遇警察查酒驾,秉着所剩无几的清醒意识打电话叫了计程车。

    苏楠跟随他回家,踢掉高跟鞋,将盘起的长发打散,就着街灯模糊的光,在宽阔的沙发上做漫长的爱。

    孤独像是漩涡,将彼此粉饰之下的太平剥离至一丝不挂。苏楠本应挣扎,可彼时,她却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8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天,是全城嗨翻天的同性恋大游行。霍城带着苏楠凑热闹,沿街买了啤酒和甜筒冰激凌。

    走到老城广场的天文钟下面,霍城被几个头戴花环的捷克姑娘团团围住。她们拿着花篮,兜售自己做的手绘勋章。苏楠想要拉霍城离开,却被几个姑娘围得更深。

    原地尴尬了好一会儿,霍城掏出一百克朗的硬币递过去,接着又在小筐中挑出烙了花体字母的一枚,不由分说别在了苏楠的左胸口。

    后来苏楠问霍城,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霍城说:“你愿不愿意参与我的生命。”

    苏楠看着霍城一张一翕的嘴唇,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地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不料霍城抢先刮了她的鼻子,他开玩笑似的耸了耸肩,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小礼物,别客气哦!”

    从“泪洒酒吧”的那次起,苏楠始终觉得霍城欠自己一个郑重其事的拥抱,兴许顺带一句俗到爆表的“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可也是等到时间久了她才明白,成年人的爱情中,是自有一套运行法则的。这法则的名字就叫“相顾无言,心照不宣”。

    9

    八月末尾,连续几天的暴雨倾城。

    苏楠早上出门忘了带伞,还没走到车站便被淋得体无完肤。从学校回到家她就开始发烧,拿来体温计一测,三十八度五。

    凌晨一点多,苏楠烧得晕晕乎乎实在无力自顾,无奈之下,只好打给霍城。那时候,霍城已经睡下了。他从床边的脚毯上摸到手机,来不及看,含含糊糊“喂”了一声。

    苏楠声音颤抖,断断续续地说:“霍城,我好像发烧了。”

    这似有若无的声音将他全然唤醒,霍城一个激灵从被窝里坐起来,挂断电话,套上风衣就去开车。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苏楠前来开门。他扶她重新躺回到床上,认真将被角掖严,又伸手摸了她的额头,说:“好像是有点严重,开车送你去医院好吗?”

    苏楠摇头:“我买的最便宜的学生医保,不包含医药费的。”

    “那你这儿有药吗?”霍城将水杯放回到桌上。

    苏楠接着摇头:“没有。”他狐疑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去厨房端煮好的姜汤。起身的瞬间,苏楠突然拽住了他的胳膊,那动作夸张而猝不及防,苏楠将霍城的手臂紧紧抱在胸口,说:“我生病了,你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霍城没说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苏楠醒来的时候,霍城已经将早餐准备好了。是传统的斯拉夫食物:香肠、酸黄瓜,蒜味黄油和大列巴面包。他摆好刀叉,拿起手机帮她写邮件给学校请病假。

    吃了半根黄瓜,霍城忽然抬起头,神情特别郑重。他说:“苏小楠,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你不如搬来和我一起住吧!”苏楠一句话听完,被热水呛得猛咳起来。霍然赶紧抽出纸巾递给她,说:“你看,就相距几条街,搬家挺方便。再说,我每天开车上班,还能顺路送你去学校。哎,对了,是谁说的男女搭配生活不累来着?”

    苏楠低着头没接话。在余悸之中用完早餐,霍城推门而去的瞬间,她冲他眨了眨眼睛:“那这个周末就帮我搬家好了。”

    10

    对于同居后的生活,他们彼此都乐在其中。

    霍城继续做他的工程师,一天到晚乐乐呵呵披星戴月的;苏楠一边做家庭小帮手一边继续学习欧洲文化和语言课程。两人偶尔参加场酒会泡个午夜酒吧,畅游欧洲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日积月累,他们的朋友多了起来。大家一起去唱k,偶尔扎堆儿玩UNO(一种风靡欧洲的纸牌游戏)。每逢大节小假,霍城就将大家伙儿邀到自己家,让苏楠展示展示黑暗料理,自己调上几支别出心裁的鸡尾酒。

    苏楠偏爱宽型pasta,时不时来盘儿香焗意面之类的,可掌握不好火候,总是焗煳。最常见的景象便是:烤盘端上桌,大家敲桌子摔碗大肆欢呼,朝下翻两下,满目黑乎乎。

    好在朋友们也都是图个热闹,图个相见甚欢,美味与否其实没那么重要的。大家在霍城的带领之下一边俯首称赞一边硬着头皮往下咽,若实在难以入口,就打电话叫几份炸鸡或者外卖比萨,喝喝酒,啃啃肉,乐乐呵呵也就过去了。

    苏楠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跟爱情喜剧片似的,更没有料到,这事发生在与小开前任的互相残杀鱼死网破之后。以至于后来,每每提到与霍城的开始,她都会双手合十虔诚望天,说是要感谢上帝赐予自己“横跨地球式的小团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多,苏楠终于明白,爱对了人,根本不会在乎人们口中所谓的天长地久。因为对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郑重其事的海誓山盟。

    11

    霍城向苏楠求婚那天,是2014年的12月31号。

    他像往常一样开车到自然博物馆斜后方的停车场,不动声色地走入传统菜馆吃晚餐。甜点用罢,又提议沿着伏尔塔瓦河散散步。河边人潮汹涌,大家都拿着香槟和啤酒,人们屏息凝神,等待着一场别开生面的跨年烟火。

    零点零一分,第一弹炸亮夜空,有人开始欢呼,有人借着醉意开始大哭。霍城突然在苏楠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她来不及反应,伸手欲图将他拉起,不想霍城不由分说将一枚钻戒套上她的手,与此同时说了句:“苏小楠,嫁给我。”

    片刻之后,四周的人影如同浪潮一般涌开,下一秒钟,大家开始鼓掌,玩儿命欢呼,朝着长空开香槟,对着河流大声吼。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接长长的吻,烟火在背影中绽开硕大无比的花……

    12

    苏楠要结婚了,和霍城。这是预想中的结局,没什么惊涛骇浪,也没什么波澜起伏。

    忘了是谁说过,往事一杯酒,爱了再也不回头。

    我们在“两个寡妇”告别,对未来相视而笑,胸有成竹地说着“祝你幸福”……

    暖心小曲儿:《野子》苏运莹,《Paris》er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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