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差是个势利眼,知道赵秀才家中有钱,又和县令有点交情,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呵斥起钱氏等人: “一个两个的,谁给你们的胆子?连秀才老爷都敢打,下一步是不是想造反?” 钱氏气昏了头,连身份都不顾,当即反唇相讥: “秀才老爷怎么了?秀才老爷犯了错照样要受罚!” “我错哪了?我一点错都没有!” 有了靠山,赵秀才也不再隐忍,振振有词地冲众人嘶吼: “我赵某人办私塾招学生,是为了造福清原县的百姓,让孩子们有书读,可你们却得了便宜还卖乖,借着一点小事对我大打出手,实在可恶,咳咳……” “秀才老爷,您别着急,有我在,绝不让您受委屈。” 官差一边殷勤地帮他顺气,一边指挥身后小弟: “把他们都扭送至县衙,听候林大人处置!” 胳膊被反剪到身后的那一刻,许有仁忧心忡忡地看向老母亲,懊悔叹气。 唉,失算了。 早知道就趁没人的时候,套上麻袋再打了。 忽地,衣摆一沉。 一低头,恰好对上许玥玥的乌黑双眸,稚气未脱,但又沉稳镇定。 【稳住,别慌,先让他得意一会儿,等见了县令他就笑不出来了。】 【清原县的县令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千两白银都收买不了他,一个秀才又算什么?】 许有仁悬着的心又放下了。 闺女说的话,他信。 但等到了县衙,看见赵秀才与县令林轻舟热烈攀谈的画面,他又迷茫了。 许玥玥也睁大了杏仁眼,满脸错愕。 【说好的如瘦竹般屹立不倒的文人呢?说好的有风骨、有原则的县令呢?】 【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圆头圆脑圆肚皮,说好听点是对面包子铺老板的兄弟,说难听的就是只吹气蛤蟆。】 听着她那形象中又带着一丝不知死活的比喻,许有仁心情十分复杂。 好消息:他闺女是个哑巴,骂了县令,但县令没听见。 坏消息:他闺女判断失误了,他要挨板子、吃牢饭了。 他在这边悲悲戚戚,为自己的屁股担忧,那边的赵秀才则越说越起劲,从开办私塾的种种艰辛说到造福百姓的赤诚之心,愣是把自己塑造成了大公无私的圣人。 最后说到挨打的事,他直接扑到林轻舟怀里嚎啕大哭: “林大人,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他们这般忘恩负义的行为,不光寒了我的心,更是打了天下学士的脸!” 长得跟细脚螳螂似的老头子缩在吹气蛤蟆怀里哭得正专注,却不知人群里有只小黑手悄悄拉直了弹弓。 “嗖”的一下,石子飞出,精准地弹到了赵秀才的屁股上。 “哎呦!” 赵秀才虎躯一震,屁股一缩,整个人跟猴一样挂在了林轻舟身上。 林轻舟的脸倏地黑了。 这死老头,哭就哭,占他便宜干什么? 他又不喜欢男的! 偏赵秀才毫无察觉,仍保持着小鸟依人的姿势依偎在他肩头,咋咋呼呼地冲人群喊: “哪个小兔崽子砸老……我?谁砸的,快站出来!” 黄豆眼在人堆里梭巡一圈,最后落到许玥玥身上: “是不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许玥玥:“……” 她一个弱小又无助的小姑娘,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怎么不说话?砸我的时候不是挺勇猛的吗?现在知道害怕了?” 【要疯了,我为什么是个哑巴啊!】 【你大爷的!一口唾沫喷死你!】 许玥玥气急,但又骂不出来,一口唾沫啐了出去: “呸!” 飞溅的口水恰好喷到赵秀才脸上,气得他从林轻舟怀里窜出,挥舞着胳膊去扇人。 林轻舟顺手扯了他一把,声音淡淡的,却透着股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合适吗?” 赵秀才回头,终于注意到了他铁青的脸色,连放下胳膊,满脸堆笑道: “不适合,肯定不合适……我这不是气糊涂了吗?” 林轻舟轻笑一声,不理他,转而看向许玥玥,一脸兴味: “小姑娘,我看你噘着嘴,好像受了不少委屈,不说说吗?” 许玥玥:“……” 【我倒是想说,关键要能说出来啊。】 但机会都送到眼前了,不把握住太亏。 她板着张小脸指指身后的受害者们,再指指自己手上的抓痕,然后: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我说了,能不能听懂就是你的问题了。】 林轻舟:“??” 片刻,他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个凶巴巴的小丫头是个哑巴。 心中的怜惜加深了一分,连带着对赵秀才的嫌恶加重了一分。 钱氏看自家孙女又是比划又是阿巴,急得满头大汗,体贴地站了出来: “大人,草民的孙女是个哑巴,她想说的话就由草民替她说了吧。” 林轻舟颔首,人还是之前那个人,不知为何,眉宇间却多了些正气。 “赵秀才有句话说的很对,做父母的,都盼着自家孩子能读书识字、出人头地,但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孩子能健康快乐。” 钱氏转身,慈爱的目光落到许长明身上,想到他这几个月承受的一切,眸中蓄满了泪花: “这个是草民的孙子,几个月前,未到赵家私塾念书时,他虽腼腆了些,但能说会笑,与正常孩子无异。 可自从进了私塾,整日被赵秀才的孙子欺辱,他的性子愈发孤僻,也不爱说话不爱笑了,八岁的年纪,却像个老头,死气沉沉……” 许长明鼻头一酸,眼泪无声滑落:“奶,我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隐忍,反抗也好、告状也好,任何一个选择都比忍着好。 “傻孩子。” 钱氏笑着摇摇头,再次转身面向林轻舟,声音不大但很有力量: “他赵秀才的孙子是个宝,草民的孙子一样是宝贝,草民打了他,要打板子、要坐牢,草民认了,但草民孙子受的委屈也请大人给个说法。” 话落,人群中全是附和声。 能被送到私塾念书的,都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孩子,哪能甘心让他白白受这么大委屈? 林轻舟全程没说话,只安静地听着,直到控诉声停下,才不紧不慢地看向赵秀才。 狭长的眸子一眯,目光犀利: “赵秀才,你觉得这件事如何处理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