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庄园今天举办的活动是最盛大的, 因为国王驾临了,身边还带着那位闻名已久的新王后。 因为这位女人在宫廷中等待加冕仪式, 除非她召唤,否则在加冕仪式上所有的贵族才能瞻仰她的面容, 当然诺福克公爵夫人是个意外, 她是为了“伊丽莎白公主的教育问题”而去的宫廷。 但现在她『露』出了真容, 她和国王一起驾临了诺福克公爵的私人领地。 贵族们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们纷纷赶到庄园, 围绕在国王身边,极尽恭维之词, 顺便也吹捧这位深受国王青睐的准王后,希望在她的面前能留下不错的印象。 他们一边这么做一边偷偷打量诺福克夫人,不久之前国王才派人训斥过她, 因为她和王后发生了争吵, 国王明显倾向自己的妻子,让诺福克夫人成为好一阵茶前饭后的笑柄。 诺福克夫人脸『色』有点僵硬, 但她立刻打扮成一副热情又亲切的模样, 向国王和凯瑟琳介绍自己庄园的景『色』。 霍华德庄园的确风景宜人、场地宽阔, 有跑马场和击剑、比赛箭术的地方,中世纪的娱乐活动是很多的,除了跑马『射』箭,还有投掷链球和一种古怪的棍斗活动。 在中世纪的时候人们用棍棒和手杖打架是一项非常普遍的运动。爱尔兰棍斗的橡木棍是一种传统木棍,因源于威克洛郡的橡树棍森林而取名。最初它是一种武器,现在大多数人都把这种棍子当做手杖, 但保留了它的搏击技能。 国王就饶有兴致地脱下外套,和一位骑士开始了棍斗。 运用不同的方法进行戳刺、击打、佯攻、抱住和站位。这种游戏它有严格的规则,并不只是草莽打架那么简单。 国王的技术更高明一些,很快他通过一个花招,给对手造成了一个误判,他将木棍举起来想要挡住国王的击打,但国王的手杖并没有举起来,而是戳刺在了他的小腹上,这就算是国王赢了,因为真正的殴斗中,尖锐的木棍会直接将敌人的肚子戳破。 周围立刻响起了不失时机地鼓掌和喝彩,这群贵族人士此刻完全沦为国王的附庸,他们毫无节制地赞美国王的灵敏和强健。 “为什么王后不试一试呢?”诺福克公爵夫人看上去热情地建议:“这个游戏充满了意趣,虽然女人不会拥有手杖,但我们有伞柄可以防身。” 让人震惊的是,这类活动女人也可以参加,而且比赛中常常发生好玩的事情,女人最后一般都会演变成真正殴打男人,变成自己的发泄。 国王看上去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他叫嚣道:“来吧,凯瑟琳,我发誓我不会对你退让一步的,我会在你的胳膊、小腿甚至后背留下手杖的痕迹。” “那我也会在你的头上、大腿和小腹,留下我的印记。”凯瑟琳毫不留情道。 国王哈哈大笑起来,『露』出愉悦的神情,没有半分受到冒犯的样子,这一幕让贵族们暗暗吃惊,更大程度地加深了对这个女人的敬畏,但该有的捧场立刻就爆发了。 凯瑟琳接过接骨木的手杖,她熟练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发出呼呼的声音。 “不错的开场!”国王立刻道:“但我知道你这是花架子,只是看起来好看,很快你就会知道真正的棍斗不需要这些花把戏,你会屈服在我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凯瑟琳就将自己的手杖戳到了他鼻子底下,“你会屈服在我的裙摆下面的,陛下。” 国王立刻『操』纵手杖将她的攻势化解了,但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容易,他失了先机,之后就只能被动接受凯瑟琳的攻击,防守并不是他擅长的,在他看来,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凯瑟琳像一个野心勃勃的母狮,有意要在试探『性』的进攻中获得家庭地位,她的攻势快速而敏捷,很快就遭到了国王的反对:“这姿势可不正规,凯瑟琳!” 但他的反对无效,凯瑟琳在自己的手杖上涂抹了白·粉,很快就在国王的身上留下了印记,就像刚才她说的那样。 很快国王的手杖就被凯瑟琳架住了,她将手杖和国王的一只右肘同时卡在了一起,国王看上去挣扎无果,立刻缴械投降:“好吧,我输了,看上去不可置信,但确实是我输了!” “看上去你不是很服气,”凯瑟琳又将手杖举起来:“不如我们再比一把。” “在和女人斗殴的时候,男人一定必输无疑,”诺福克公爵道:“男人总要显出风度来,不能对女人下手。” 这个论断让国王和凯瑟琳同时不满意,国王的确是输得巧妙,他希望自己不着痕迹讨到凯瑟琳的欢心,却被诺福克公爵说破。 凯瑟琳觉得他的意思是女人从不是男人势均力敌的对手,“公爵大人知道日耳曼人的法律怎么裁定夫妻打架吗?让打官司的两口子公开决斗分胜负,和棍斗游戏一样。不过为了兼顾公平,要求丈夫站在一个及腰深的坑里,左手绑在身后,使用一根木棍;而妻子则可以自由移动,拿一幅布裹一块石头作武器。” “你已经证明不需要男人的让步也能赢,”国王夸张地叹了口气道:“难道要我也跳进坑里,绑住双手,也任由你殴打吗?” “这真是个好主意,不是吗?”凯瑟琳笑道。 “这可太不妙了,我坚决推拒克里维斯的安妮公主的就在于此,”国王道:“万万没想到我选中的妻子仍然坚持这种裁定办法,而且已经证明她要赢得主权。” “我觉得日耳曼人以这种方式裁决家庭琐事是相当具有智慧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如果丈夫说昨晚煎鱼没放蒜,妻子说放了,国王怎么裁决?”凯瑟琳道:“如果国王有更好的主意,不妨告诉我们。” 国王哈哈大笑:“我建议他们像我一样学会事事服从妻子,讨得她们的欢心,这样每天晚上都能吃到煎鱼,而且是放蒜的。” 众人附和地哈哈大笑,但看凯瑟琳的目光已然不同。 国王对他的权威是很在意的,但现在国王宁愿损失这些以往他在意的东西,仅仅只是为了博得这个女人一笑,而且国王自己都说他对这女人是“事事服从”,这简直就像狮子改吃素一样荒谬地让人不可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在他们陪着国王和王后取乐的时候,霍华德和身后两个侍女走进了庄园隐秘的拐角处,一幢漂亮的三层红『色』小楼出现了,楼前还有一个嬷嬷正在和看门人调笑。 这看门人很快就注意到了霍华德,他『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小姐,难得你离开这么久,居然有一天还会回来,我向你不会忘记曾经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吧?” 霍华德当然不会忘记她在这幢“女生宿舍”的日日夜夜,尤其是眼前这个人,他将钥匙随意借给音乐教师、绘画教师,把她们看得如同圈里的羔羊,只需男人进去,不许女人出来。 这楼里的女人确实和羔羊差不多,养肥了就是人人宰杀的。 “难得你对我如此好,”霍华德笑了起来:“现在是时候报答你了,不是吗?” 这守门人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看上去想要和霍华德好好交流一下,可他刚刚站定,就捂住肚子跌倒在地上,他的肚子已经破了一个洞,看上去汩汩流着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霍华德,这女人手上正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她的神『色』却一点没有杀人放血的恐惧,而是充满了快意。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住了那些人高马大的嬷嬷,连守卫都连连后退,惊惧地看着她。 “把钥匙交出来,”霍华德命令道:“不然我见一个杀一个。” 守卫和嬷嬷们对视了一眼,他们一致觉得霍华德已经疯了,已经有人提腿就跑,去给公爵夫人报信。 还有一个高大的守卫妄图空手抢夺她手上的匕首,却被霍华德刺中了大腿,这下嬷嬷们立刻将钥匙奉上,霍华德冷冷笑了一声,她今天才发现这些以前不可一世的、曾经给她造成巨大迫害的老女人们是多么外强中干。 可恨的是她以前为什么不反抗,也许她那时候还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玛格和艾达也被霍华德这行为吓得不轻,但这机会不能丢掉,她们立刻冲进大楼里去,艾达疾呼薇薇安的名字,打开了一层的大门钥匙。 有四个女孩正在被体罚,她们哭泣着被皮鞭抽着小腿,其中没有薇薇安。 玛格啐了一口向后逃跑的嬷嬷,然后把她们拉起来:“快走吧,有人来救你们了!” 艾达从二楼拉下来另外十二个女孩,但其中没有薇薇安。她大叫着询问道:“薇薇安在哪儿?薇薇安人呢?” “薇薇安被公爵带走了,”一个女孩告诉她们:“一个小时前他们把薇薇安打扮一新,为她定下的日子就是今天,我们不知道她被带去了哪里……” “我知道。”霍华德咬着牙齿道。 & 国王和王后比赛了一会儿『射』箭,炎热的天气让他们感到口渴,于是在公爵夫『妇』的邀请下,他们走向庄园内部,准备在房间里休憩一会儿。 一个仆人跑了过来,在公爵耳后说了什么,公爵脸『色』一变,他看上去想要拦住国王,“陛下……我请您去我的种植园看看,那里有漂洋过海来的、种植自马来西亚的花卉……” 可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横冲直撞地跑了过来,她的方向混『乱』不清,但明显再跑几步就要冲撞国王了,于是立刻被侍卫们拦住。 但这女孩仿佛受了剧烈惊吓,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救命,救命!” 公爵神『色』大变,他挥手让自己的仆人去捉拿这女孩:“是个不听话的女仆,她一定是因为偷懒不干活才受到了责罚的!还不快把人带下去,冲撞了国王罪该万死!” 凯瑟琳却先一步把人拉起来:“别怕,出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公爵夫人却像拉锯一样死死抓住女孩的另一只胳膊,她尖利目光充满了威胁:“能有什么事儿呢?难道还希望出事?不过是个『迷』途的羔羊罢了,她很快会归巢的。”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个甚至更多的年轻女孩朝这个方向奔过来,她们看起来同样脸『色』苍白虚弱、神『色』惊惶。 “看上去前方有杀人现场似的,”国王做出了评价:“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公爵强烈反对:“这不足以使您屈尊……我看就让我的仆人去探视一下,说不定是厨房中的野猪或者棕熊跑了出来,造成了一些恐惧,国王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上去忠心耿耿为国王打算,但国王似乎并不领情,指着女孩裙子上的血迹道:“事情应该比棕熊或者野猪要复杂,不然这血迹是从哪儿来的呢?” “没错,”凯瑟琳紧接着道:“我看这些姑娘们胳膊上还有疤痕,这是被虐待的痕迹,公爵大人,这怎么解释呢?” 忽然有个姑娘鼓起勇气大声指责:“我们受到了非法囚禁!我们被骗到这里,被困在牢笼里,有人要拿我们做交易!” “这简直是毫无逻辑、血口喷人的指责,”公爵夫人怒瞪着她,冰冷的刀锋一样的眼神似乎要把她捅穿:“这是胡言『乱』语,这是最恶毒的诽谤和污蔑,污蔑一个公爵是要被判处绞刑的,知道吗傻姑娘?!” 这女孩瑟缩颤栗起来,然而还有一道声音响起:“我认为公爵夫人才是欲盖弥彰,她敢不敢承认自己是个下贱的皮条客,被贪婪和欲·望腐蚀的毒瘤,一个从炽热地狱坠落的恶魔,如果她不敢承认,那就让这么多年来被她欺骗和非法囚禁的无辜少女们来指证她,这其中也包括我。” 霍华德姗姗走了过来,她的裙子上也沾了血迹,但她的神『色』却轻快而充满笑意。 在看到她的那一霎公爵夫『妇』的脸『色』彻底变白,他们大吼大叫起来:“你在说什么,凯瑟琳?你疯了吗?!” “我当然没有疯,”霍华德道:“我说你们非法囚禁和培训少女,我愿意为我说的话负责,我要和你们当庭对证。” 贵族们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他们当中自然有不少人知道这事情是真的,但他们没想到这事情居然就这么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在了国王眼前。 霍华德还指证一个少女仍然被囚禁,国王二话不说,迈开大步走向她指向的房间,其余人只好跟上去,他们纷纷投以公爵冷漠和威胁的目光,收到这些目光的公爵夫『妇』浑身冰冷,预感大事不妙。 在一个宽阔的舞厅中,一个年轻的、被蒙着脸、脖子上还带着惩罚项圈的女孩被绑住了手脚,像献祭的羔羊一样安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她听到了声音,发出嘶声力竭的喊叫和挣扎。 “薇薇安!”艾达认出了她,扑了过去。 这少女被解救出来,出于撇清目的而持否认态度的贵族们立刻口径一致地开始了唾骂,他们不可能在这样的事实下还装聋作哑视若不见,何况国王的怒火已经烧向了公爵夫『妇』。 “看来在托马斯你的一张道貌岸然的人皮下,”国王冷冷看着他:“是一颗兽心。” “不,不是这样……”公爵试图否认。 “你用公爵这样高贵的身份和地位,耽于享乐、拼比、挥霍也就罢了,你在对苏格兰的战争中一败涂地也就罢了,”国王就道:“……你还干起了人贩子的职业,开始买卖人口,你准备把这些年轻女孩贩卖到哪儿去呢?我怎么没发现我出台法律关闭修道院,是方便你挑选猎物?” 国王对他的另一张面孔感到愤怒:“我给你超出寻常的宠信,差一点让你的儿子娶了玛丽,赐给你优渥的土地,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你还暗中训练这些女孩干什么?是想让她们像安妮一样蛊『惑』我,然后方便被你『操』纵吗?” 听到这话公爵立刻面如死灰,他意识到如果他一直坚称这些女孩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性』癖”,也许还能让国王从轻判处,但国王已经看出来这些女孩被训练的初衷了——是为了送进宫,像安妮姐妹那样蛊『惑』国王。 其他贵族也惊恐地意识到了公爵在这一点上彻底触怒了国王,他们纷纷将一切都罪名都归咎于诺福克“暗藏的权力欲和野心”上,诺福克还没有被关进伦敦塔,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落井下石。 谁叫英格兰的爵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呢,爵位总共就那么多,国王和老国王亨利七世一样,在爵位的赐予上较为吝惜,二十年才加封了四个侯爵和公爵,想要获得公爵这个封号只有两条路,一个是从侯爵变成公爵,一个是等待公爵家族绝嗣,然后这个公爵的封号就会被保留,且被别的家族继承。 霍华德家族的爵位就是这样从别人手上继承的,在一百年前是莫布雷家族拥有诺福克公爵的爵位和采邑,直到第四代公爵去世,男『性』继承人断绝,从而结束了他对约克和诺福克公爵的拥有权。 之后理查三世册封约翰·霍华德为诺福克公爵,这是这个头衔的第三次授封。也就是说在莫不雷家族之前,这爵位还属于另一个家族。 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想借着这个东风获得诺福克公爵的爵位了,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诺福克公爵已经名声丧尽,因为他的侄女和他对簿公堂,聘请有名的律师在法院公开对质,这案子甚至惊动国会,人们普遍对遭受虐待和『操』控的霍华德小姐更同情。 那些负责看押和教训的嬷嬷们也被人认了出来,她们只要出现在街上,就会被人投掷鸡蛋和石子,这都是艾达和薇薇安的功劳。 『政府』对这件事更重视,他们开始清查修道院的人口去向,一旦发现不明去向,就会引起重视。修女们被清点和集中起来,另被安排进一些简单方便的手工工场中学习,凯瑟琳也没有想到这直接导致这一时期织工的数目剧增,羊『毛』产业出口总额超过了历史,也加速了资本主义的积累。 克伦威尔以『政府』首脑的名义向法院递交了民愿,他主张重判,凯瑟琳明白他的想法,因为这些遭受非人待遇的女孩让他想起了海伦娜。 克伦威尔曾有一个庞大的复仇计划,他搜罗了法国那群恶棍的名字和信息,他要一个个报仇——可一场天花就带走了其中一半以上的人,连为首的那个勃艮第公爵都已经下世了,让克伦威尔难以完成心愿。 他现在觉得这个案子就是女儿冥冥之中给他的交代,他在英格兰的土地上又遇到了这样的一群恶棍,别无两样,他要替他的女儿,以及那些遭受折磨的无辜女孩们报仇。 这个案子牵涉甚广,克伦威尔有意连根拔起根深蒂固的贵族势力,这是国王的想法,《新继承法》久拖不决让他对这群跳起来反对的贵族们——尤其是他们几乎都是天主教徒,产生了不满和愤怒。 “就放手让克伦威尔整治他们,”国王指着文件上的头衔,“他们就是一群躺在米缸上的老鼠,享受的都是祖先的光荣,却毫无对国家的贡献。我在对苏格兰和对法国的战役中就认清了这一点,用他们的时候真的是侮辱他们祖先的威名。” 他充满得意地圈了一个伯爵的头衔:“诺丁汉伯爵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凯瑟琳问道。 “让诺丁汉伯爵成为你父亲的爵号,”国王道:“我早就想给你父亲封一个伯爵的爵位了,但以诺福克为首的贵族们竭力反对,他们封闭了他们那个圈子,排斥外人,甚至敢违抗和干预我的决策,现在他们知道后果了。” “我觉得帕尔爵士比诺丁汉伯爵好听。”凯瑟琳道:“把这些空出来的爵位封给新兴的、有实打实功劳的人吧。” “谁呢?”国王问道。 “王子的舅舅,”凯瑟琳就道:“爱德华·西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