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崔丝汀即将把他拽进的那个世界。 魔鬼、龙、魔法、炼金术,一切为布兰度所未知的世界。 就好比身边的这位骄纵的公主,布兰度认识她只比贞德晚几十分钟,可那时的她却肯定没有变成龙的本事。 这力量又显然可控,否则贝德福德不会拿它做巴黎会战的杀手锏,自己也不会来到这里。 布兰度非常讨厌这种怪力乱神,尤其是它被掌握在别人手中。这种战略级的超凡力量,会把几十万人的劳动,万人的奋勇拼杀,乃至全国最好的几十个头脑的精心设计,一概扯得粉碎。 毫无战争美感。 “勒曼格尔,坐。” 尼可·勒梅已摆好了四张椅子,等着他们。 个子小小的炼金术士坐着一张,崔丝汀和布兰度各据一张,还有一张看起来空着,却立着一支蜡烛。 尼可·勒梅直入主题:“上次太仓促,没来得及和你说明。你汲取了太多的龙血,可能会让你得到一些神奇的力量。” 布兰度打心眼里喜欢这种超凡力量,战争就该虽千万人吾往。 “比如突然地死于非命。” 噌地一声,蜡烛忽被点燃,照见一个幽幽的黑影。 “龙血的损失,造成的坏影响不可估量,尼可·勒梅。你应该收回这些血。”黑影阴森地说道。 布兰度当即明白,这就是在战场上,缠在邪龙身边的影子:帮她潜入,帮她释放古怪的法术。也就是柯若口中的魔鬼。 尼可·勒梅并不答话,而是转向布兰度:“勒曼格尔,容我为你介绍,这位是摩根·勒菲女士,一位卓越而聪慧的女巫,可以说是凯尔特巫术现在唯一的掌握者。” 摩根·勒菲,传说中亚瑟王的姐姐。以潘·德拉贡/龙的传承来看,如果是她把龙的力量赋予崔丝汀,那倒也说得过去。 “少说这些!”摩根斥道,“你不剖开他的心脏,龙血的缺额要怎么填补!你还能炼出来吗?” “别急。”尼可·勒梅平静地回应,“你的魂魄消亡不要紧,我可不希望与你陪葬,你得相信,我只活了一百岁,还有很多东西要去体验呢。” 他在说假话。布兰度想。 原因很简单,这位炼金术士自述真姓勒曼格尔,是他的直系祖辈。而不凑巧,布兰度的祖父,布锡考特一世,可是到了五十六岁才生下布锡考特二世,如果他活到现在,至少是一位117岁的老人。 所以两句话中必有一句为假。 摩根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而是选择相信他:“尼可·勒梅,不要进一步挑战我的耐心,说你的弥补方案。” “其实,”炼金术士有条不紊地说,“上一次炼制的时候,还有剩下的一些半成品,可以在一个月之内炼成。” “这足够么?” “如果有不足的部分就用爱来补足吧。”尼可·勒梅微笑道。 黑影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是什么鬼话!” 布兰度和崔丝汀,原本是在一旁近似摆设的,现在也都瞪大了眼。 从之前的谈话,布兰度能体会到,这龙血似乎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并不是自然的【龙】身上的血液,而是尼可·勒梅用炼金术山寨出来的仿品。听起来同这个摩根幽灵的存亡息息相关。 这也就怪不得,在同邪龙作战的时候,刺在外围留下的都是暗红色的腥血,唯独心脏里装着金色的龙血。可见神秘世界里也有着严谨的规律,是可以用理性驾驭的。 但炼金术士突然就说,可以用【爱】补足。气氛几乎就要无可逆转地朝着少儿适宜的童话方向疾驰而去。 幸好他及时解释:“我说的【爱】,是一种和平的,从布兰度身上提炼出适度的龙血,回馈给殿下的手段。” “啊。”摩根应了一声,不再追问。 “啧。”崔丝汀狠狠地咬着嘴唇。 “是我,想象的那种手段?”布兰度问道。 尼可·勒梅礼貌地笑道:“无需怀疑,勒曼格尔,我也是一个长在法国的男人,当然研究过这种手段。当然,我提出的每个建议,都关系到我自己的性命,我不开玩笑。” 气氛突然倒车,又向少儿不宜的方向一去不返。布兰度轻轻摇头,身在敌营,至少是他可以接受的结果。 “你居然不为此感到荣幸!”崔丝汀吼道,“你这是看不起我吗!” 布兰度无言以对,幸好尼可·勒梅及时解围:“别心急,殿下,如果剩余的炼制十分顺利,或许不需要走到这一步呢。” 精灵公主冷冷地看着他:“那我该祝你……顺利,还是不顺利呢,大师?” 炼金术士的脸上,居然 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抱歉,殿下,无论如何,我都为您的奉献感到荣幸,更多的人会记住你的付出。” “少装好人了,尼可·勒梅。”摩根阴恻恻地说着,“你怎么不再流几滴眼泪呢?我最忠诚的帮凶。” 她又对崔丝汀训道:“你正好回报这个人类,小姑娘,要不是他那一剑,你哪里还有现在的人生?用尽你捡来的时间去感谢他吧。” “多谢你的提醒,老妇人。”崔丝汀踢翻了椅子,转身离开。 布兰度望着她的背影,明白了她的身份。 崔丝汀·贝德福德,在外界贵为公主,可就像他刺痛夏洛特的那样,公主也只是一个工具,或是祭品。 贝德福德公爵,为了借助摩根·勒菲的力量,毫不犹豫,或者说犹豫过了,依然坚定地献上了自己的女儿。虽不知道龙血又是怎么回事,但显然这位毫无实体的幽灵,准备借助龙血的力量侵占崔丝汀的身体。 或许这就是她存亡大计所在。 布兰度感到可笑,神秘的世界,果然是比外界更加赤裸裸的一个吃人世界。 摩根便是吃人的人,而尼可·勒梅是其帮凶,大概也能从中吃到好处。至于自己,虽然从龙血中得到了好处,但布兰度也明白,他不过是一个侥幸没被吃的人。 “我的炼金工坊离这里不远,勒曼格尔。”炼金术士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若你得到了摄政的许可,我可以在烧水的时间里对你指导一二。” “不胜荣幸。”布兰度道。 他没有被简单粗暴地剖心取血,除了贝德福德还用得上他,也是靠着尼可·勒梅的回护。 比起相信自己的祖先庇护了自己,布兰度情愿相信,他在自己身上有着利益存在。是必须瞒着摩根·勒菲的利益。 好,若有矛盾,便可利用。 布兰度告辞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脑海里整理着各方各面的线索。 世俗方面,贝德福德是他现阶段的保护伞,他需要得到信任,做出贡献,把自己当成一个在法国稍有利益的大英忠臣。 摄政公算得上是目前西欧最贤明的君主,只要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恐怕连摩根·勒菲也不会成为威胁。 然后要试着从公爵夫人,和法斯托夫、威廉的方面,增进接触外界的渠道。前者容易,后者艰难,都值得一试。 他可没忘记法军在巴黎的布置。 十年前的巴黎可能是全欧洲最厌恶法国的城市,但现在他们被英国人统治了数年,从夏洛特的消息来看,在民间又有许多怀念法王的声音传出了。 只要能接触外界,布兰度就有信心逃亡——才怪。 还有深不可测的神秘世界。见识了摩根·勒菲的手段,尼可·勒梅又是雅克·科尔的老师,他们的能力显然都远在布兰度之上。 想要对付他们,显然得靠他们之间的矛盾。 崔丝汀是最弱小的,可她也最不可能忠诚于摩根·勒菲,是布兰度最佳的团结对象。 尼可·勒梅隐约受到摩根的制约和威胁,也许这就是他保护布兰度的用意,想要借力挣脱摩根的摆布,又或是别的什么。如果能被布兰度利用的话,出逃的把握显然会增加。 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布兰度在他们面前无能为力,只是因为没有能有效杀伤的手段,无论是坚固的龙鳞还是毫无实体的幽灵,都是让时间停止感到棘手的对手。 必须从尼可·勒梅手里,得到能伤害他们的力量…… “布兰度?”房门被敲响,公爵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她满可以直接开门,反正房间内外都是听命于她的仆从,但贝德福德夫妻俩,就是在这上面做的十分周到,让人感受到十足的尊重。 尽管他们并不给布兰度实际的待遇,也能让人觉得舒服。 “请进。”门随即被仆人拉开。 “啊,不是。”安妮站在门边,怯生生地说道,“只是快到晚饭时间了,您指名的勃艮第菜,我来请您过去。” 夏尔,玛丽,你们多学着点啊。布兰度吐槽着法国的王与后,匆匆地走出房门。 4.讨薪 ================ 秋风渐冷,到了早上不想离开被子的时候,或许是受到尼可·勒梅那番话的影响,布兰度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些改变。 第一步是五感都变得敏锐了,现在隔着门,他都能分出几个仆人的脚步声。 随即胃口也变大了,除了法斯托夫喜欢的老奶酪配炸鱼之外,其他的菜肴他是来者不拒。 他现在十分感谢法斯托夫,在圣卢堡招待他时没拿出自己的私藏,要不然他肯定忍不到吃饱再翻脸。 最后是,一些其他的渴望。他现在越来越思念贞德了,有时也会想夏洛特。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摄政公的脚步。 “有空的话,陪我去一趟军营,关于方阵的演练做一些指点?”贝德福德朝他发出邀请。 也该到这一步了,只要贝德福德想要用他,就不可能永远把他软禁,迟早要逐步恢复他的自由。 军营便是个好地方,守备森严,又能发挥布兰度的部分功效,易地而处,布兰度也会把第一站放在那里。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但不妨碍摄政公说得委婉,仿佛布兰度真有拒绝的余地一般。 “乐意效劳。”他答道。 “亲爱的,你要和布兰度一起去吗?”安妮热切地建议着,“我把马车借给你们,还有,布兰度,我拿一袋香草给你。” “这让我受宠若惊,夫人。”接过公爵夫人递来的香囊,布兰度犹豫着,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摄政公瞥了一眼:“捧在手上就好。” “你一会用得上。”布兰度似乎听过他说这句话。 贝德福德果然没有欺骗他,只几分钟后,布兰度就恨不得把安妮送来的香囊抵在鼻子上,像一个毫无廉耻的急色之徒捧着情人的玉足一般。 无他,此时巴黎城里的气味,实在是过于可怖。尤其是他的嗅觉刚刚变得敏锐。 作为这时代西欧第一的城市,巴黎的人口已逼近十万,与之相比,布兰度此前见过的最大城市便是三万人的奥尔良。 这样一座巨城,首先就会带来极大的公共卫生压力,换言之…… 臭。 布兰度看着那些,从窗户里直接泼出的便溺,还有在大街上就地施为的巴黎市民,心想这还真是法兰西美丽的风景线。 这情况,在别的地方不能说是没有,但绝对不会像巴黎这样肮脏成风。要知道,黑死病的阴影还笼罩着欧洲,时不时就会来一次小爆发呢。 他只能理解为,这里是最接近现代欧洲文明的城市,他们愿意像后人们捍卫不带口罩的权力一样,保卫自己随地大小便的自由。 强忍着腹内的不适,这个意外的发现,使布兰度坚定了逃离的决心。 “把巴黎搞成这个样子,我是要负责任的。”摄政公也挂着香囊,只是没布兰度那么不堪,他还能威严地透过马车的开口向外巡视。 “我们从无畏者约翰手里接过这座城市,结果市政资金都被我截取,拿去做战争上的筹备。”贝德福德说着,面色倒毫不歉疚。 “是吗,可我听到外面的人,不是在朝您欢呼吗?”在臭气的刺激下,布兰度难得地放出了一丝讽刺。 “他们不是欢呼我。”摄政公摇头,“如果是我骑着马,打着兰开斯特旗走过来,他们照样会朝着我撒尿的。” 精灵平静地叙说一个,听起来颜面扫地的事实:“他们欢迎的是这辆勃艮第家族的马车。” 布兰度在心里点头。 法国内战爆发二十年,巴黎人早对查理六世-查理七世这一支瓦卢瓦主干,乃至于支持他们的奥尔良派和阿玛涅克派恨之入骨。 残暴的英国人显然也不招他们喜欢,就算贝德福德站在全英格兰的道德高地上,也免不了要为其他同胞的暴行,被巴黎人贬损几句。 对巴黎而言,唯一的白莲花,莫过于勃艮第公爵无畏者约翰。 他夺取巴黎,担任法兰西摄政的那一年,大肆收买人心,整饬市政,最完美的是他的死法:他还没来得及从巴黎人身上收回投资,就【带着和平的期许】,被王太子夏尔无耻地谋杀在蒙特罗桥的和谈现场,巴黎随即被英国人趁虚而入。 只付出不求回报,还给巴黎人提供了许多谈资,这么一个完美的统治者,当然会被怀念至今。贝德福德能统治北法兰西,是靠着英国的强兵作为后盾,可他能统治巴黎,只是靠着他的那位续弦,无畏者约翰的女儿安妮。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逃出了巴黎,布兰度松了一大口气。 他知道,这个逃出和他原本计划的【逃出】,完全是两码事,但是从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摆脱出来,也忍不住使他生出一丝喜悦。 面前的摄政公也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布兰度几乎要觉得他那张死板的面孔和蔼可亲了。 等等,他眨了眨眼,提醒自己,眼前的可是一个危险的敌人。 如果不是的话,在离开的那天,布兰度会非常内疚的。 他们进入军营,布兰 度迎面看到的居然是一位人类老将。 “让·德·夏斯第戎。”摄政公介绍道,布兰度很自然地略过了他们千篇一律的名字,将他记作夏斯第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