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椅子上，原本安静看着我，忽而一笑，轻声道，“你有多久没对我说这句话了？”

    我一怔，迟疑片刻，问道，“臣妾……之前说过吗？”

    他却低头整理了袖口，没有回答我，站起身道，“走吧，母后想必等了许久了。”

    因为路上耽搁了，至太后处便有些晚了。

    天光渐暗，殿内的灯火通明，内侍宫女们进进出出，往来不断。

    我对皇帝笑道，“甚少见到母后这里这般热闹。”

    我本以为他要见到弟弟，定然也是欢喜的。可他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甚是漠然，只点了点头道，“进去吧。”

    皇帝和我并肩进入殿内，便有一个年轻男子抢上了两步，伏地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皇帝笑着将邺王扶起来，上下打量他，笑道，“数年不见，竟同朕长得一般高了。”

    邺王身高和皇帝相仿，只是消瘦许多，他的鼻梁略带着些鹰钩模样，肖似太后。

    只是以我的眼光来看，兄弟眉眼虽相似，邺王却多了些阴郁，不及皇帝英挺。

    邺王又向我行礼，我站在皇帝身后，笑道，“殿下免礼，远道而来，一路想必辛苦。”

    “皇帝似他这般大的时候，已经驻守边关，征战北庭了。”太后笑道，“他是年轻人，理当多历练才是。”

    这句话看似是在夸皇帝，可我觉得有些古怪，心道太后对着幼子，果然更亲昵宠爱些。相较之下，对皇帝反倒显得有些疏离。

    “都别站着了，一家人，坐下说话。”太后笑道，“皇帝，邺王入京，本该先去见你。是哀家一时心急，将他唤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皇帝笑着坐下，“母后言重了。一家人，又何须分先后？”

    太后转头吩咐孙姑姑，“将邺王带来的茶果子端上来些，给皇帝和皇后尝尝。”

    坐定之后，孙姑姑便遣人端上了茶水点心。

    邺王关心道，“听闻嘉安关局势未稳，不知眼下状况如何？臣弟能否替皇兄效劳一二？”

    太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想这邺王倒是颇为耿直，同胞兄弟说话果然很是随意。

    皇帝喝了口茶，“你年岁尚小，又无征战经历，这些事，过两年再说不迟。”

    邺王也不气馁，看着皇帝，又问道，“皇兄，我早就听说当年你驻守边关，曾经三入北庭，又全身而退。当年追随你的藏器诸将，不知在何处？若是战事有些不利，何不用旧人更妥当？”

    皇帝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糕点。

    我是有些好奇。皇帝从未对我讲过他未被立为储君之时的事，我在宫中数年，又只求自保，也从不多问，完全不知他竟过往的沙场历练。

    皇帝并未开口，太后却打断了他，“邺王，你不思替皇兄分忧也就罢了。过去的事，你皇兄想说，自然会告诉你，何须你来询问？”

    邺王忙道了一声“是”，向皇帝告罪，“皇兄，是臣弟唐突了。”

    皇帝放下茶盏，“无妨。沙场上的事，刀光血影，你若是能不知晓，倒也是福气。”

    我打圆场道，“自古征战几人还，边关安定，才是陛下的夙愿。”

    太后点头道，“皇后这话说得很是。”

    一炷香的工夫，与太后议定了过两日再为邺王设宴洗尘。因皇帝还有公事，便带着我一道告退了，独留下邺王再陪太后说话。

    我走到门口，正要踏出门槛之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未想到邺王正也凝视着我的背影。

    他察觉到我的视线，眼神亦未收敛，反而对我浅笑致意，宛如深林中的一条蛇，正盯着猎物。我只觉得一股浅浅寒意从后脊升了上来。

    “皇后？”皇帝见我停住脚步，回头唤我。

    我回过了神，连忙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内侍们分列成两队，提着灯笼照路。宫内的长明灯也已点起，路途虽有些远，却总有些光亮，或近或远。

    我忆起邺王的目光，依然觉得不自在。

    “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皇帝在我身边，开口问道。

    我不禁看了他一眼，月光星辉之下，其实邺王同皇帝的眉眼依然有着几分相似，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与他闹得再凶，却从来不会害怕他的眼神。

    “你昨日说，要带我一起去嘉安关，是真的吗？”我停下脚步，认真问道，“还是……是我听岔了？”

    他看着我，甚是严肃，眉眼泠然，声线低沉，“你没听岔。”

    我觉得自己的心停伫了一拍。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年轻天子的眼中，隐约亦有几分无奈，“阿樱，但这是下下策。”他顿了顿，视线遥遥望向天际，“若是可以，我想要你留在上京，不必去见战场的腥风血雨。”

    他的掌心极暖，我忍住微微想要靠过去的冲动，轻声道，“我明白，这番话你适才同邺王已经说过了。”

    “你不明白。”他低头看着我，温柔笑了，一字一句，“你和他不一样。”

    第47章 夜探

    皇帝陪我一路走回寝殿。

    “陛下尚未用晚膳吧？”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要不要在臣妾这里将就用一些？”

    月色之下，他的鼻梁挺峻，便衬得眼眸之下略有些阴影，显出几分疲倦。

    “你早些休息吧。”他摇了摇头，“朕还有事。”

    “哦。”我应了一声，“那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却并未转身离开，只是看着我，“朕看着你进去。”

    我正欲转身，又觉得心底还压了些疑惑，“陛下，臣妾本来以为……”

    他静静看着我，并未打断我。

    “臣妾本来以为，陛下定然会陪母后和邺王一道用膳。”我不解道，“哪怕是有天大的事，可是和母亲兄弟一起用饭的时光，甚是可贵。”

    皇帝怔了片刻，才淡淡道，“天子无家事，谈何难得珍贵？”

    我一时间无法反驳，只好盯着他看，琢磨着他此刻的心情。

    皇帝竟难得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闪避开了眼神，催促我道，“快进去吧。”

    我只好向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因为在太后那里用了些点心，也不觉得饿，我让小月沏了壶茶，坐在窗下看书。

    “小月，陛下是太后亲生的，是吧？”我翻过一页书，随口问道。

    小月愣了一下，左右张望了片刻，“小姐，你魔怔了？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说！陛下当然是太后亲生的。”

    “既然是亲生的，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接过小月递来的茶盏，若有所思，“我就是觉得有些古怪。你看今日邺王来了，太后与他便很是亲昵。可我从来没见过陛下和太后那般随意……”

    “陛下那么威严，哪怕是太后，也不敢与他太过亲昵吧。”小月若有所思，“再说邺王殿下是幼子，听说太后生他的时候年岁也大了，自然就更加疼爱一些。”

    小月说的都对。我也知道事实便是如此，可今日见到了邺王，我却隐约感觉到，太后对两个儿子态度的微妙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