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回到乾清宫,将那芙蓉笺呈给皇帝。皇帝打开来,但见泪痕宛然,中间夹着一小小一团秀发,忆起南苑那一夜的结发”,心如刀绞,痛楚难当,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问:还说了什么?” 李德全想了想,答:回万岁爷的话,卫主子身子虚弱,奴才瞧她倒有许多话想jiāo待奴才,只是没有说出来。” 那软软的一团黑发,轻轻的浮在掌心里,仿佛一点黑色的光,投到心里去,泛着无声无息黑的影。他将手又攥得紧些,只是发丝轻软,依旧恍若无物。 晚上皇帝去向太皇太后请安,正巧太后亦在慈宁宫里。见着皇帝,太后不免有些不自在,皇帝倒仍是行礼如仪:给太后请安。”太皇太后笑道:你额娘正惦记着你呢,听说你今儿晚膳进的不香,我说必是昨儿打马跑回来累着了,所以懒怠吃饭。”皇帝道:谢太后惦记。”太皇太后又道:快坐下来,咱们祖孙三个,好好说会子话。” 皇帝谢了恩,方才在下首炕上坐了,太皇太后道:适才太后说,琳琅那孩子,可怜见儿的。”太后这才道:是啊,总要抬举抬举那孩子才是。”皇帝淡淡的道:宫里的规矩,宫女封主位,不能逾制。”太皇太后笑道:不逾制就不逾制,她现在不是答应吗,就晋常在好了。位份虽还是低,好在过两个月就是万寿节了,到时再另外给个恩典就是了。”皇帝这才道:谢皇祖母。”太后此时方笑道:可见这小两口恩爱,晋她的位份,倒是你替她谢恩。” 太皇太后当下便对苏茉尔道:你去瞧瞧琳琅,就说是太后的恩旨,晋她为常在。叫她好生养着,等大好了,再向太后谢恩吧。” 琳琅本睡着了,碧落与锦秋听见说苏茉尔来了,忙都迎出来,锦秋悄声笑道:怎么还劳您老人家过来。主子这会子睡了,奴才这就去叫。”苏茉尔忙道:她是病虚的人,既睡了,我且等一等就是了。”锦秋道:那请嬷嬷里面坐吧,里面暖和。”说话便打起帘子,苏茉尔进了屋子,屋里只远远点着灯,朦胧晕huáng的光映着那湖水色的帐幔,苏茉尔猛然有些失神,碧落低声问:苏嬷嬷,怎么了?”苏茉尔这才回过神来,道:没事。”便在南面炕上坐了,见炕桌上放着细粥小菜,都只是略动了一动的样子,不由问:卫主子没进晚膳么?” 锦秋道:主子只是没胃口,这些个都是万岁爷打发人送来的,才勉qiáng用了两口粥,这一整日功夫,除了吃药,竟没有吃下旁的东西去。” 苏茉尔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真真作孽。”又叹了口气:当日董鄂皇贵妃,就是伤心荣亲王……”自察失言,又轻轻叹了一声,转脸去瞧桌上滟滟的烛光。 她回到慈宁宫中,夜已深了。一面打发太皇太后卸妆,一面将琳琅的情形讲了,道:我瞧那孩子是伤心过度,这样下去只怕熬不住。”太皇太后道:如今咱们能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呢?”苏茉尔道:今儿我一进去,只打了个寒噤,就想起那年荣亲王夭折,您打发我去瞧董鄂皇贵妃时的情形来。”太皇太后沉默片刻,道:你是说——”苏茉尔道:像与不像都不打紧,只是董鄂皇贵妃当年,可就为着荣亲王的事伤心过度,先帝爷又是为着董鄂皇贵妃……您瞧瞧如今万岁爷那样子,若是这琳琅有个三长两短……”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晋她的位份,给她脸面,赏她东西,能抬举的我都抬举了。只是这件事情,也怨不得她伤心。”苏茉尔道:总得叫人劝劝她才好,再不然,索性让万岁爷去瞧瞧她。”太皇太后又沉默了片刻,道:若是玄烨想见她,谁拦得住?”苏茉尔道:奴才可不懂了。”太皇太后道:玄烨这孩子是你瞧着长大的,他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将她一撂这么些日子,听见出事,才发狂一样赶回来,这中间必然有咱们不知道的缘故。不管这缘故是什么,他如今是‘近乡情怯’,只怕轻易不会去见她。” 苏茉尔想了想,道:奴才倒有个主意,不如太皇太后赏个恩典,叫她娘家的女眷进宫来见上一面,说不定可以劝劝她。”太皇太后道:也罢。想她进宫数年,见着家里人,必然会高兴些。”又笑道:你替她打算的倒是周到。”苏茉尔道:奴才瞧着她委实是伤心,而且奴才大半也是为了万岁爷。”太皇太后点一点头:就是这句话。他们汉人书本上说,前车之鉴,又说,亡羊补牢,未为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