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节哀顺便！”这安慰的四个字‘节哀顺便’，为什么在说出口的时候，田小芯觉得是那么的无力和苍白呢。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要怎样才能节哀顺便？

    根本不能。

    在范沧霖面前的吧桌上，已经摆了三四个空的啤酒瓶，等田小芯反应过来去看他的时候，才知道他不知不觉已经又喝下了这么多的啤酒。

    可他只是她的朋友而已，再进一步，充其量也算是少时玩得很要好的旧时伙伴，怎么她离世，他会这样难过伤心？在她的观念里，她的不幸离世，她的爸爸妈妈，会痛不欲绝，那是因为她是他们的亲人；她的林安也会痛不欲生，因为她是他的恋人。

    “范沧霖，你……为什么会如此难过？”虽然这个问题，她觉得问得不应该，但还是不思其解想要自己亲自借这个机会问清楚。

    人在借酒浇愁有了几分醉意之时，意识是最放松的状态，所谓酒后吐真言，那么，她能不能顺利地听到范沧霖的酒后真言呢？

    “呵，这个问题问得真好！也是我一直想极力逃避或躲开的。”此时的范沧霖，眸光之中已经有了水波。

    又是一杯酒下肚，他觉得自己整个的世界，好像都在不停地悬转起来，额头的位置，也有点儿痛感和不适，他便开始横着毫无形象地趴在小沙发上面。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田小芯无奈苦笑摇头，她怎么可能知道？不过，这个问题未必转换也太快了点，和她之前问他的事，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关联？这人真是跳跃式的思维。

    有了醉意的范沧霖，本来也没有指望田小芯会回答得出，自顾自地又接着往下讲，“我这辈子，不恨别人，我只恨我自己！”说完，重重地一拳砸下来，所幸砸的是柔软的沙发，他的拳头没有伤到自己，只是这发泄的力道，却被弹了回来，让他心情更加憋闷不爽。

    “恨你自己，为什么？”田小芯本来手里端着的杯子，也自然地放回桌上。

    女人天生都是八卦，外加好奇的，尤其对面的这人，还是自己少时一起长大的伙伴，不是每个伙伴都会向对方分享自己的小秘密。而她现在就想知道，在范沧霖的心中，究竟还藏着什么样她不知道的秘密。

    “我恨我自己的怯弱，恨我自己的无能，恨我自己没用！”他用拳头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心口处，砸得那里闷声发疼，也不肯停下。

    “范沧霖，你干什么？你这完全就是自虐呀，你不要命了！”田小芯见状，赶紧跑过去阻止。

    “我恨呐！我恨！”鉴于田小芯已经捉住了他胡乱惩罚自己的双手，他再次砸下来的力道，已经小了许多，不会再造成多大的杀伤力，但他的情绪因此，却像绝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有清亮的液体，从他的眼角，缓缓地流下来。

    田小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范沧霖这是在哭吗？伤心难过得哭了？

    在她的印象里，少时的范沧霖性子也有倔强和固执的一面，无论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他爸妈训斥，还是和别的男同学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她都没有看见他为了谁，或是为了某件事，某个东西而哭过！

    少时年轻气盛，大概所有的男孩子，都自诩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已经是个男子汉，哭就是件很丢人很没有出息的事情。

    但经历了巨大变故之后的田小芯，如今已经懂得，一个男人，他不哭，只是未到伤心处。而他哭，则是真的不是一般的伤心与难过。

    田小芯轻轻松开他的双手，这时候，倒是很是同情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人，或是什么事，这么恨自己，但是，如果是过去的事，那就它过去了吧！你若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所认识的范沧霖，鲜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范沧霖却只拼命忍着，掉了几滴泪，却并没有没出息的号嚎大哭。

    又喝了杯酒，他这才慢慢地说道，“我和小悦在很小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了，不知她有没有向你提过，我们俩家是世交，她的爸爸，也就是辛伯父，和我的爸爸，他们是很要好的哥们，很铁的那种，还在一起共同创业过，我们俩家走动得也勤，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了爱哭鼻子的她，她小时候真的很难哄，一旦有点什么小事不顺她的心如她的意，她便会哭起来没个完，怎么哄也哄不到！我为之经常头疼，但那个时候，她这个像跟屁虫一样的小丫头，又最是喜欢跟在我的身后，我走在哪里，她便跟在哪里，也是，辛家别墅虽然是后来才买的，但之前，他们家住的地方也不小，辛伯父膝下就只有她这么一个独女，她倍觉孤独，那也是理所当然。”

    田小芯见他提及自己和这个人的童年，思绪也跟着飘远。

    “沧霖哥哥，你看这院子里的花开得好漂亮啊，沧霖哥哥，你帮我摘那朵开得最艳也最好看的给我，好不好？小悦个子矮，够不着！”

    像类似的，近乎无理取闹的要求，她幼时不知向他提过多少。

    起初，他总是不肯轻易答应她。

    “这花得开开的，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非要把它摘下来不可，难道长在上面，不更加好看吗？到了你这小祖宗手里，不出一天，肯定就要蔫掉！”

    那时的他，还会上来就一本正经地教训她的不是。

    “沧霖哥哥，我就要就要！最好看的花，当然要捏在手里才好！你帮帮我啊！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就向你爸爸告状，说你又欺负我，呜呜呜……”假哭胡闹，一向都是幼时的她的拿手好戏。

    经常他被她缠得没有办法，暴躁之余，只能无奈地答应她的各种要求。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就真的要把你爸我爸都给招来了！我的小祖宗，我答应你就是！”

    两人都在回忆这一段过往，如今想起来，哪怕短暂的争执，哪里是无理取闹，如今想来，却也是美好的。

    “这个……我有听小悦向我提及过一些，她曾说过，你是她很要好的儿时伙伴，她还说过，你们全家移居国外之后，其实她也很想念过你！还曾动过想去国外探望你的念头，但终因各种事情被耽搁下来，最终也没有去成！”如今的田小芯，也算有机会，替以前的辛悦道出属于辛悦的心事。

    范沧霖冷灰的眸子里，燃起一点点的希望之光，“什么？你说小悦她也很想念我，还动过要去国外探望我的念头？”

    田小芯奇怪他激动的反应，配合他点点头，再次确定。

    可瞬间，他才有了光亮的眸子，又转瞬恢复成了冷灰的色彩。

    整个人先前兴奋从沙发上坐起来，这会儿又颓废无力地滑下去，嘴边更是不停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田小芯一头地雾水。

    “为什么我总是要和她错过，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原来，上天不是没有给过我机会，只是我自己没有好好把握住！我恨，我恨呐！”他抱着头，痛苦地叫出声。

    看着这样难过的范沧霖，田小芯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来。

    作为他的朋友，要如何，才能帮他走出去？

    “什么没有把握住”她感觉这个范沧霖为什么每句话都讲得好复杂好深奥。

    “是我没有好好把握住她，没有把握住小悦！”

    轰轰！像一道闪电忽然就霹中了田小芯，她整个人犹如石化一般僵立在沙发边上。

    刚刚她听到了什么？没有把握住小悦？

    难道，他对她……

    一个近乎荒涎的念头，突然在她的脑子里冒出来，让她惊奇让她更骇然，她慌乱地摇头，不，不可能的！

    “我喜欢小悦，我从年少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了！但是就因为我自己的胆怯，我自己的没出息，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当面向她表白，甚至不敢表现得太过，让她自己察觉出来！而我的胆怯和懦弱，也注定我只能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参与她全部的喜怒哀乐。是我把她弄丢了！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这一回，田小芯再不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范沧霖喜欢自己的事实。

    “我们全家突然要移民国外的时候，我其实是很不愿意离开小悦的，我知道这一走，不是十天半个月，也不是一年半载，而是十年乃至更多的分离，可是，那个时候的我，面对全家人做出的决定，我没有办法亦没有勇气勇敢地站出来表达清楚自己的坚持！如果那个时候，我和我爸好好谈谈，最初他或许并不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国内，但是，如果我这个儿子十分坚持，并答应他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话，我相信还是能争取留下的机会，如果那时我能留下，那么，我离开的，不在小悦身边的这些年里，就不会再有什么林安插进来，而小悦，也只会是我一个人的，只属于我范沧霖的，我才是她的男朋友，可以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

    “如果我留下来，或许她就不会遭遇那场意外的车祸，更加不会在车祸里意外身亡……所以全是我的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世上，她走了，我彻底失去她了，我活着的意义在哪里？我找不到……”

    田小芯张了好几次嘴，可最终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能讲出来。

    诚然如他所说，如果他没有随着家人移居国外，那么一直留在她的世界里，或许她喜欢的，会是一直陪伴自己的他，而不是林安，也或许，就不会遭遇车祸。

    可是，人生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呢？时光逝去，不能倒流，不能重来！

    “所以，你说我该不该恨我自己的无能和懦弱？”他仰口又难过地往自己嘴里灌酒，但因为灌得太急，有很多酒液，都顺着嘴角流下去，流进他滚烫的胸膛，浸染了他的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