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了八月底,南方诸族叛乱的消息依旧传到了京城,与此同时,还有huáng州、离州等地,也都相继出现叛乱——而当初三皇子魏节被流放的地方,正是huáng州。 纷纷扰扰的消息齐聚京城,似乎将一潭浑水搅得越发混乱起来。 南方叛乱,地方起事,大魏用兵,齐国北伐,吴越异动。 这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天下在平静了不到五十年之后,这个局面又将被打破。 人心浮动,天下将乱。 不过暂时来说,这些都是高居庙堂的股肱重臣所要担心的事情,距离寻常人,以及贵族人家的女孩儿,还有些遥远。 她们这个年纪所要操心的,不外乎是自己未来的夫家,明日行宴的衣裳头饰,内宅后院与兄嫂姐妹的关系,仅此而已。 无端端去酒肆作甚?” 这一日,顾香生正在家中看书,却生生被魏初拉了出来。 ☆、第50章 城东杜康酒肆,乃文人常聚之地,常有些人在那儿高谈阔论,在京城也很出名,你竟然不晓得?”魏初挽着她的臂膀撒娇:好啦,就陪我去玩玩罢,你自订了亲之后就足不出户,难道光靠着看思王的信就能度日了?” 她瞅着顾香生的表情,一面咯咯笑了起来:我记得当初你与徐澈也通过信罢,那会儿可没想现在这样难舍难分,看来你还真是喜欢上……哎哟!” 未竟的话消失在顾香生的手上,后者直接捏住她的嘴巴,恶声恶气地威胁:我真该把你这张嘴给缝起来!” 说完这句话,她看着魏初的滑稽模样,自己当先忍不住笑了出来:这阵子京城里的各种宴会本来就少,与我有什么相gān?你自己不也没有出门游猎?” 听了她的话,魏初叹道:这时节本来最适合打猎,但现在应者寥寥,连周大郎都不和我们去玩儿了,害得我怕被我阿娘念叨,也不敢呼朋引伴了!” 虽说上层贵族生活奢靡,非寻常百姓人家所能想象,但自小耳濡目染,众人也都养成了对风chuī草动极为敏锐的习惯,现在南边有战事,皇帝的心情肯定不可能好到哪里去,谁会在这种时候上赶着去触霉头? 顾香生笑道:你当大家都还是小时候么?周大郎快要与我三姐姐成亲了,公主想必也是要他在婚前收敛一些。话又说回来,先前王妃不还想撮合你与周大郎么,如今你俩没成,难道王妃就不着急?” 魏初更要唉声叹气:你别说了,一说我头就痛,我阿娘这阵子天天念,说了你,又说周大郎,再对我恨其不争耳提面命一番,再不出来找你透气儿,我都要被念没命了!” 净会胡说八道!”顾香生戳戳她的脑袋:以你的性子,会去酒肆听文人吵架,本身就是一件稀奇事,肯定是另有图谋罢?” 伴随着她的话,向来脸皮极厚的魏初竟然吭吭哧哧红了脸。 顾香生又问:说罢,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品行如何?” 魏初噗嗤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娘呢!” 顾香生没好气:我还不是怕你吃亏上当!” 魏初还很傲娇:我能吃什么亏,就算吃亏,那也是别人吃亏!” 死鸭子嘴硬! 顾香生也懒得戳穿她了,说话间,二人来到酒肆,进了内堂,在伙计的引导下找一处地方坐下。 为了出入方便,两人今日换了一身男装。 当然,女扮男装和真正的男人差别还是很大的,一般不会真有人眼力劲差到那种地步。为了方便出行,大街上穿男装的贵族妇女也比比皆是,蔚然成风,那种虚凰假凤却被错认误会的狗血桥段是不可能出现现实里的。 酒肆里的确热闹得很,大堂之中正分为两桌辩得热闹,旁人亦听得津津有味,谁也没空朝顾香生她们看上一眼。 这年头没有莫谈国事”的限制,乱世之中风气反而更加开放,虽然眼下不如战国时代那般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但高谈阔论的风气却更胜以往,尤其在大魏潭京,这种天下名士齐聚之地,处处都可以看见文人辩得面红耳赤的情景。 其中更以六合庄和杜康酒肆为翘楚。 但六合庄菜色jīng致,档次毕竟更高一筹,不是寻常人想进就能进的,饶是家境小康,一个月进上那么三五回,就要捉襟见肘了,相比之下,杜康酒肆的价格和环境都显得更亲民一些。 她们刚坐定没多久,便有声音传入耳中:却说这京城世家,若论底蕴,当属张家和焦家为其中之最,想当年,前朝太、祖皇帝立国时,曾命人撰世家谱,其中就以张、焦、林、王四家为首,可惜时过境迁,别说林、王两早已风流云散,连鼎鼎大名的醴陵张家,都没落至此,连女儿都被目为货物!” 顾香生听见这话,脸上便带了惊容:这人如此大胆,竟敢口出狂言!” 也不怪她如此吃惊,皆因对方口中说的醴陵张家,就是如今任太府卿的张缄。 张缄是张家嫡支,也是如今张家唯一出仕的人,而前不久,张缄的两个女儿,张盈与张蕴,都和胡维容一道入了宫,成为皇帝的嫔妃。 所以那人所说连女儿都被目为货物”,指的必然就是这一桩。 讽刺张缄攀龙附凤不要紧,话语之间,好像竟连皇帝也捎带上,端的是胆大包天。 魏初却见怪不怪:这有什么,杜康酒肆素来是出了名的言行无忌,在这里头说话,不管如何过分,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去外头大肆宣扬,就不会有人多管闲事。再说了,陛下提倡文风,若因言获罪,岂非要将文人都吓跑了?” 顾香生一针见血:就算你长篇大论,我也知道你只是为了某人才来的。” 魏初故作无辜:为了谁?” 顾香生似笑非笑,纤纤素手往酒肆中某处一指:难道不是为了他吗?” 所指之人,正是那日在公主府里与魏初邂逅的那个书生。 魏初脸色爆红:谁说是为了他!我自己想来看热闹不行么?” 顾香生压根就不接她的话茬,直接就奔着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去: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我他到底姓甚名谁么,若只是寻常文士,如何又能出入公主府,拿到品香会的请柬?” 魏初抿抿唇,终于揭开谜底:他叫钟岷,字闲山,本人只是寻常书生一个,正准备参加明年chūn闱,他有个表舅,时任刑曹尚书。” 顾香生恍然大悟:就是那个破了坠马案的崔沂中!”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既然准备参加chūn闱,必然是不肯利用关系为自己通融的清高之人,这样一个人,不大像是会出入公主府宴会的人,难不成他还是专门冲着你去的?” 魏初没有吱声,但她的脸色已经出卖了她。 顾香生心下好笑,还想再打趣她几句,便听见方才那人的点评受到周围不少人的应和,大家纷纷请他再多说一些。 对方心中得意,语气里未免也带了一些出来,喝口茶润润喉咙,便接下去道:再说如今大魏几大家族,原本当以严、程、顾三家为首,可惜顾家自断臂膀,如今不过是陈年朽木,不知何时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不提也罢。” 旁人便有些讶异:这一代的定国公,文名满天下,连当今天子都要礼让三分,想来顾家中兴有望,为何反倒是不提也罢?” 那人高声道:依我看,若论文才,自然还是以齐国戚竞为首,所谓北戚南顾,实则不过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有人反对:兄台所言未免过于武断了,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何能说顾公就一定不如戚公?” 说话之人,正是魏初心心念念的钟岷钟闲山。 那人摇摇头:辞藻浮丽,连篇累牍,华而不实,一叹三咏,定国公的文章,如何能与戚公相比?别说戚公了,就是本朝尚书令王公,当世大儒孔公,哪位不比他qiáng?” 顾香生奇道:这人和我爹有仇?” 虽然她也不觉得自己老爹在文学上当真就达到了文豪的程度,可也不至于被贬低成这样吧? 魏初也很奇怪:不知道,回头私下再打听打听。” 钟岷正待继续往下说,却听得旁边有人出声道:好啦,正如方才所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种事情辩出个高下,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说说近来的事情罢,我听说吴越有意与魏国联姻,不知诸位如何看?” 这人顾香生和魏初都认得,许久以前她们晚上去六合庄吃饭,遇上那里的对联比赛,当时为比赛充当评判的其中一人,就是眼前这个袁佑,对方还是大儒孔道周的学生,虽无官职在身,却素有些名望。 看在他的面子上,两方人马暂时休战,继而讨论起魏吴联姻的事情来。 这时候,魏初和顾香生她们也从酒肆伙计的口中打听清楚了,方才与钟岷辩驳的人,姓杨名贤,与在场其他人一样,都是明年将要参加chūn闱的士子,读书人好清谈,眼下也不例外,这些人又没官职在身,说话自然更加随意一些。 正如魏初所说,这杜康酒肆的言论的确甚为自由,颇有百家论战的局面,只是chūn秋战国的辉煌不再,这些高谈阔论,也免不了带上几分世俗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