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尽量不带任何语气,慢慢地说:“一九八六年九月十四日,华华和平常一样,出门参加志愿者服务——慰问孤寡老人——他就是在这一天失踪的。” 两位老人都点点头。 “华华是个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孩子。虽然学习成绩不是特别优秀,但心地善良,尤其看不得老年人受苦。”老大娘回忆起自己的孩子,眼里满是欣慰和慈爱。 “他在华洋街道,被一吴姓男子以探望有伤痛在身的老人为由骗进巷里。据查,这个吴某已于九零年一月病逝。”韩天平淡地叙述着:“那条巷子里,藏着一个吃灵魂为生的妖怪,所以,我们费尽心力,也招不到华华的魂。” 老大娘瘫在沙发里。大爷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妖怪、妖怪!可恶的妖怪!” 韩天连忙说:“妖怪已经被我们制服,华华的灵魂也救出来了。” “真的吗?”老人们终于有点盼头了。 韩天拿出手机,划了划,一阵黄光释出。 老人们到处寻找:“华华呢?华华呢?” 韩天又掏出一瓶小小的眼药水,递给大爷:“你们没有阴阳眼,所以看不到他。滴了这药水,有五分钟时间可以与亡灵通话。” 大爷赶紧接过药水,滴了两滴在眼睛里,然后扑向电视机前,泣道:“华华!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苦的命啊!” 大娘见状,也上前去,拿过大爷手里的药水,滴好眼睛,大哭道:“华华!妈妈想死你啦!” 脸色苍白的慕容华何尝不是百感交集。他想拥抱自己的双亲,却只能看着自己的胳膊穿过他们的身体。他什么也抓不住。可是,能最后再见他们一眼,华华已经非常满足了。华华跪在双亲面前,磕头三下:“华华不孝,不能侍奉在二老身前,还要让你们肝肠寸断、担惊受怕。二老的养育之恩,华华无以为报,但求来世还做你们的孩子,再行善孝!” “人的亲情真是伟大!”从慕容家出来,沙月辉感叹道。 “那是。”韩天应着。 韩天将慕容华的魂魄附在那张笑容灿烂的黑白照片里,向二位老人交待——以香火供足七七四十九天,慕容华便能下到阴间,再入轮回。 这世上没有哪种痛能比得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韩队长,你的父母在谭花市吗?我想见见。”沙月辉说。 “我是孤儿。”韩天剥了颗薄荷糖在嘴里。 这世上也没有哪种孤独比得上生而不知父母所在。 韩天从不否认,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潭,连台风也翻不起一点儿波纹。他无数次在潭边溜达,想要把那个被黑潭吞没的自己拉出来,却都是徒劳。 那是刻入骨髓的孤独感,已融入了他的血液,渗入他的毛孔。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站在他身旁。这个人还为了他曾经死去。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法抵抗的暖流从他的毛孔钻入,轻轻包裹住每一颗晶莹剔透的孤独冰珠。 “我不信。我也想吃!”沙月辉看到糖果,两眼放光。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韩天看向她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刚才叫我什么?”韩天见电梯里没人,又瞄了下正在头顶的监控。 “韩队长?”沙月辉不明所以。 韩天搂住她的腰,吻了上去。 好凉。好甜。 沙月辉认真地辨识着薄荷糖的味道,惹得韩天心火直烧。他将手从她白色的衬衫底下探了进去,轻轻抚摸着那柔软平滑的肌肤。 好在,电梯很快到达地下车库。沙月辉冲出电梯,边拍着红通通的脸,边对自己说:镇定、镇定。 “月儿,这边。”韩天拉开车门,朝越走越远的沙月辉叫道。 沙月辉低头小跑着来到越野车边,拉开后座的门,钻了进去。 “怎么不坐前面?”韩天扣好安全带,看着后视镜里含羞带臊的她。 沙月辉这才抬起头,却和韩天在后视镜里四目交汇,脸色腾地红成了蜜桃儿。 “我、我想躺着。”沙月辉伏倒身体。这样就看不见了吧。 “小心别掉下来哦。”韩天笑着说。 “我、我们现在去哪儿?”沙月辉问。 “去机场。”韩天发动车子。 空旷的军用机场里,一抬头便是万里无云的蓝天,纯净得无法引起任何遐想。手边两棵年纪不大的树,即使没有专人精心爱护,也长到一人多高,枝繁叶茂。 韩天与沙月辉依偎着,坐在屋檐下的长椅上。 韩天一如往常,穿着巴克霍恩黑色飞行夹克,内搭浅蓝色衬衫,帅气又干练。他左手半搭在椅背上,胸前是沙月辉稍显弱小的肩。他享受地看着她裸露在外的脖子,慢慢将视线移至她形状完美的耳后,然后挪向那团在阳光照耀下显成栗色的微卷短发。她的睫毛将阳光悉数扫进眼里,再分裂成细碎的星光。很少有人会像她这样直视太阳——韩天试了一会儿,觉得眼睛像被闪光弹袭击了一样,马上败下阵来。而她依然微昂着头,沐浴着光的洗礼。 沙月辉穿着白色衬衫白色小外套,还有修身的白色牛仔裤。那裤兜上面,绣着一只蓝色的小鲸鱼。大海是鲸的故乡,而太阳是五千年来引着沙月辉走向希望的灯塔。阴天或者下雨时,沙月辉会特别关注天气预报,担心太阳再也不会回来,即使尹夜一次又一次地拍着胸膛向她保证。 “太阳那么亮,眼睛受得了吗?”韩天问道。 “我的眼睛,与众不同。”沙月辉得意道。 “嗯。鸦姑说过。那他们为什么要你的眼睛?”韩天又问。 沙月辉耸耸肩:“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吧。” 韩天凑近问:“五千年前,是不是发生过有趣的事情?给我讲一讲。” “嗯——”沙月辉还没想好如何回答,正好从远处传来螺旋浆的巨大噪音。 韩天扭头看去,一架直升机从一粒芝麻渐渐变成一粒黑豆,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