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方正再次睁开双眼,已是日上三竿。 日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穿过缓慢飞扬的尘土、微虫,落在床头,照耀着他的脸庞。 光晕下,皮肤上细密的绒毛清晰可见。 屋外有说话声传来,间或夹杂着高声唱喏和男人间的嬉笑打骂,渐行渐远。 这里是一个大通铺,几张木床并排放在一起,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男子汗’气味。 此时房间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还躺着不起,唯独他一人。 床上竹编席子有些老旧,腰部位置更是硌人,有些毛刺凸起,甚至能把人扎出血渍。 被子也带着股异味,不知道被套里面到底填了些什么。 方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眼迷茫的看着头顶那一根根不规则的椽木发呆,浑然忘记了时间流逝。 直到现在,他都不愿相信自己已经穿越。 而且还是穿越到一个有鬼怪、有强人,还有法师的奇异世界。 奈何! 睁开眼,不是记忆中熟悉的宿舍,而是这陌生又真实的椽木屋顶。 “咯吱……” 房门被人推开,有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醒了。” 徐大有看了眼睁着眼的方正,把一个布袋扔了过来。 “这是王大人给你的赏钱,算是全了昨夜共患难的情义,一共十两银子,我给你换了二两银子的铜钱。” “哗啦啦……” 清脆的碰撞声在耳边响起,也让方正收回游荡的心神。 “十两银子?” 他从床上撑起身子,慢吞吞的拿起一旁的布袋。 布袋沉甸甸的,很有重量。 解开系绳,拉开袋口,两串黄澄澄的方孔铜钱首先映入眼帘。 铜钱并不大,直径刚过一厘米,一面刻有花纹,一面有四个字。 似乎是什么通宝。 方正提了提,估摸着这一串铜钱应该有七八斤重。 两串,就是十几斤,难怪那么沉。 除了这两串铜钱,底下还压着个小布袋。 他探手拿起,可以感觉到里面的几个硬物。 拉开一看,果不其然是几块银子。 除了一锭应该是五两的元宝外,其他的都是不规则的散碎银子。 没有古装电视里演的那么好看。 乍一看,倒像是几个银色的小疙瘩,表面更是脏兮兮、油乎乎的,很不起眼。 这些东西方正还真是头一回见,不禁伸手来回摩挲了几下。 五两的元宝银子上也刻着字,同样认不全,只能连蒙带猜是年号时间。 徐大有拄着个木棍,一瘸一拐的在旁边坐下。 “一两银子一千二百文,我数了两次,你再数一数,银子可以去前面过称。” 方正停下手上的动作,缓缓摇头:“不用了。” “呵!” 徐大有咧嘴轻笑:“你也算是运气,跟着就得了赏银,难怪有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可惜,褚大哥他们几个……” 说到这里,他止住话头朝门外看去:“走吧,张家的管事在外面等着哪。” “张管事?” 方正眼神闪过一抹恍惚,好似想起了什么。 “你不会是忘了吧?” 徐大有看过来,道:“昨天酒宴上,你说自己没有去处,所以托张管事找个住的地方。” “我想起来了。” 方正恍然。 却是昨夜解决了恶鬼,从那坟地回到县城,这里的人为了迎接新任知县王大人,特意举办了一场宴席。 作为当时仅存下来的几人之一,虽然是外人,方正也受邀参加了这场宴席。 同桌的酒席上,就有徐大有和那位来自张家的管事。 不过当时方正只想着把自己灌醉,好睡个痛快,说的话大多不记得了。 现在回忆起来,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我这就起来!” 他连忙掀开被子,动作稍微一大,醉酒后的后遗症就显露出来。 “唔……” 闷哼声响起,他只觉头痛欲裂,额头的血管也跟着直跳,就算双手抱头也是没用。 “你昨天喝的太多了。” 徐大有皱了皱眉:“当时告诫过你别喝那么多。” 方正苦笑,揉着太阳穴在床边慢慢坐起,又有些吃力的套上鞋袜。 “本来觉得度数不高,所以多喝了几杯,谁曾想……” “度数?” 徐大有拄着拐杖站起身:“说的什么胡话,看样子你酒醒还早着哪。” “不过不用担心,张管事牵了驴车来,我这样子也禁不起折腾。”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腿,面色越发阴沉。 “徐兄。” 方正也已经知道这里人的普遍称谓,当即开口问道:“你的腿,大夫怎么说?” “气血受损,只能慢慢补。” 徐大有面色僵硬,拄着棍朝门外走去:“至于能不能补回来……,只有天知道了!” 方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当下只能叹了口气,跟在对方身后,走出这不知在哪的通铺房子。 外面烈日当空,让人不自禁的眯了眯眼。 这是一处宽大的庭院,两侧的土墙有一人多高,一些农具、扫把之类的东西倚墙无序摆放。 庭院中有几摞稻草,还有几个大型的圆囤,里面是满满的稻谷。 这东西方正小时候在老家见过,老一辈的人把它叫做‘篅()’。 “方公子,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审视。 寻声望去,在靠近窄门的位置,一位身着天青色汗衫的中年人正挥手朝两人打着招呼。 这人身材干瘦,面色黝黑,腰间缠着跟鞭绳,正是昨日一同喝酒的张管事。 “咱们需快点,等过了巳时,我还要赶回南边药材铺子去盘一下账。” 巳时。 也就是中午九点到十一点。 过了巳时就是午时,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也是吃午饭的时候。 方正眼神闪动,在脑海里把这里的时辰跟自己以往常用的时间默默换算了一下。 不过下一瞬他又摇了摇头。 却是他突然记起,昨天酒桌上徐大有说过,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饭。 就连京城来的王大人,也是一样。 一天三餐,估计也就王公大臣们才会这般奢侈! 果然,想的越多,看到的越多,才越发清楚自己现今所在跟记忆里的时间是那么的不同。 “这就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提了提精神,搀住有些行走不便的徐大有朝着窄门走去。 事到如今,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一步踏出。 是他乡,也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