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风把桓木竖在钟家大院里,然后报出了晷分的刻分。 钟家的五个当家,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质疑徐云风的身份了。 晷分算术在道教有各种方式推算,而黄裳的晷分算术,和普通道士的罗盘计算完全不同,甚至和皇家的钦天监日晷华表的计算方式也有区别。 所以黄裳的晷分一直是诡道独有,诡道之外的人绝无能够使用的道理。 徐云风做完了这些事情,看着钟富,说:“当年你们钟家对不住黄家,为了躲避黄莲清,搬到了巫溪对面的湖北境内,就是占了黄莲清终生不能出四川的便宜。黄莲清死了,你们以为黄家没人能找你们寻仇,所以又搬了回来。” 钟富和其他四个兄弟都脸色发白,看来当年他们也不是听见黄莲清就闻风而逃,一定是黄莲清的法术高强,让他们钟家抵挡不了,才举家搬迁。 果然钟富说:“如果不是我们的老先人义方仙逝,哪里轮得到黄莲清在我们钟家耀武扬威?” “就算是黄莲清不死,现在他也不见得能胜过我们。”钟家的老二钟贵恨恨地说。 王鲲鹏看了看钟贵,说:“你们这些年一直没有行踪,除了古道那次与我们为难,看来是在家里折腾出了什么法术?” 王鲲鹏这句话一说,钟家的五个当家脸色又是青一阵白一阵。 “难道不是?”王鲲鹏问。 五个当家中,钟贵的脾气相对火爆,“行,我们信了,黄家的小伢子是你们诡道的门徒。要怎么着,你们划下道来。” 徐云风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下巴朝着黄坤抬了抬,“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嗯。”黄坤拿着螟蛉,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钟家当家面前,“我爷爷叫黄松柏,我爷爷的哥哥叫黄铁焰,听说当年,是你们钟家的先人钟义方,为了讨好张元天,挑拨他们二人龃龉,然后趁机害死了黄铁焰。今天我黄家的后人,来找你们钟家的后人,讨要一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钟贵说,“上辈的恩怨,他们人都化作泥土了。总不能让我们给你磕头赔罪。” “不赔罪也行。”王鲲鹏突然插嘴,“把当年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一遍也行。” 钟富突然开口了:“王抱阳,这里好歹也是钟家的地盘,我们兄弟五个,一直对你客客气气,可不是怕了你的本事,而是敬重你是鄂西最有声望的术士。可总不能你要我们说什么,我们就说什么。” 钟富的话说完,院子里突然人声嘈杂,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外已经来了无数乡民。看来钟家巫术在当地流传甚广,有很多山民信徒。 “我们钟家的外姓传人众多。”钟富说,“别说川鄂两地,就是巫山奉节一片,哪一个端公敢说和我们没有牵连?” 王鲲鹏当然明白钟富的意思,鄂西川东的端公在乡下给人禳神祈福,经营丧娶,甚至祛人头疼脑热,因为山高水远,交通极为不便,山民有病也很难到附近的城镇里就医,所以端公在当地的地位很高,非常受人尊敬,一旦他们有什么麻烦,不用交代,山民就会来帮忙。 钟家本来就是川东鄂西的端公源头,所以来了这么多人也在情理之中。 王鲲鹏心思缜密,片刻就辨明了形势,可是徐云风却根本不在乎,怂恿黄坤拿着螟蛉走在前面,对钟富说:“也简单,你们跟黄家的后代比试一下,输了,你们川东的术士世家,犁头巫家见到秀山黄家,毕恭毕敬地退让就行。” 钟富哪里肯答应,黄莲清压制了钟家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到他死了。钟家这几年的势头超过黄家,怎么可能就这么认输。 钟平忍不住走了出来,对黄坤说:“那就比试一下你们黄家的本领。不过你手上的螟蛉应该是诡道的吧?那到底是诡道来我们钟家踢场子,还是黄家来讨说法,动手之前,这个要先说明白了。” 钟平在钟家五个当家里面排行老三,不过言辞上比老大钟富要厉害很多。另外三人口才更是远远不如他。 徐云风听了这句话,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手指放在嘴里,嚼手指甲,假装没听见,眼睛却看着王鲲鹏。 王鲲鹏倒是爽快,对黄坤说:“你把螟蛉还给你师父。”黄坤本就是个老实人,听了王鲲鹏的话,就把螟蛉交给了徐云风。不过,他心里也明白,现在自己赤手空拳,哪里有什么办法对付这个法术高强的神棍。 钟平向黄坤点点头,“今天就看看黄家的厉害。” 黄坤还在茫然,徐云风走到他身后,轻轻地说了句:“他怕火。” 黄坤脑子还是蒙的,就算是钟平怕火又能怎样,他也没有学会任何跟火有关的法术。 钟平看见黄坤怯阵,立即出手。他飞快地在怀里掏出一张符贴,朝着黄坤逼近。 “抓他的手腕!”徐云风大喊。 黄坤脑袋本来就是一片空白,听了师父的提醒,茫然用手将钟平的手腕抓住。没想到钟平的身体轻飘飘的,而被黄坤一把抓到的手腕也开始冒火,接着全身都燃烧起来。 黄坤这才看到自己抓到的根本就不是钟平本人,只是一个纸扎人而已。但是为什么纸扎钟平的手腕会冒火,黄坤怎么都想不明白。 黄坤回头看了看徐云风,可是徐云风嘴角撇了撇,什么都没说。黄坤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帮助自己烧了钟平的纸人。他哪里知道,徐云风当年和钟家门徒之一的罗跛子,交手了不知道多少次,后来在三峡古道里,还碰到了钟家的老四钟平,对钟家的路数早就摸得清清楚楚。 钟平吃了亏,不再用纸人,而是抓了几把稻草扬起来,稻草飞得到处都是,贴在黄坤的身上,黄坤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付。突然他听到徐云风在身后喊:“烧他,烧他。” 黄坤心里烦躁,嘴里正要问:“怎么烧?” 就在这时,黄坤身上的稻草落在地上连成了一片,然后在地上猛然燃烧起来,一直烧到了钟平的脚下。钟平往哪里走,火焰就跟着追。 钟平果然怕火,黄坤这才知道师父的确是没骗他。 钟平的纸人和稻草都是他的法术,偏偏这个法术,最怕的就是火烧。要说本事,钟平是远远高过黄坤的,他也看得出来黄坤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可他就是莫名其妙弄出火来,搞得自己狼狈不堪。 钟富此时也感到脸上无光,如果黄坤和钟平两人过了几招,钟平赢了,面子上还能过得去。可是没想到,刚一出手,钟家就被黄家的后代钻了空子,毫无还手之力。 钟富朝地上蛇一样蔓延的火焰,吐了一口唾沫,火焰就此隔断,不再蔓延。钟富出手,这一回合,算是钟家输了。 王鲲鹏对徐云风说:“给你找的徒弟不错吧,还以为你看不出来。” “早就看出来了。”徐云风撇着嘴说,“黄松柏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还指望他回黄家当族长的,当然是把一身的法术都传给他了。你在长江上看到他有避水符,我就在他寝室里看到他有三昧真火,不然那个冤死鬼早就迷惑他砍人了。我他妈的又不是瞎子。” 王鲲鹏也笑了笑,“你厉害行了吧。” 两人交谈两句后,又同时看向钟家的五个当家。 钟富露了这一手,的确是不简单。王鲲鹏心里盘算,看来钟平的嘴上功夫虽然厉害,法术却是不高。而钟贵脾气火爆,本事也就平平,比钟平强不了多少。钟安说话比较随和,看不出来深浅,钟富是老大,所以地位稍高,本事也很强。唯一让人看不透的就是钟宝,从头到尾都不说话,眼神却一直游移不定,看起来像是心里一直在谋划着什么,猜想他可能是最厉害的一个。 王鲲鹏正想挤兑钟富,没想到院子外翻墙进来了十几个村民,拿着锄头、木耙子冲过来要打王鲲鹏三人。 这种状况着实对王鲲鹏三人不利。毕竟这些人不是神棍、术士,王鲲鹏这种身份,当然不能用法术对付这些普通人。徐云风虽然五迷三道的样子,却也不会和村民为难。而黄坤此时还是晕乎乎的,在回想自己怎么就打败了钟平。 眼看三个人就要挨打,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慌忙跑了进来,拦着村民,说:“不要械斗,打死人要偿命的。” 那些村民就骂:“他们是来找钟师父麻烦的,打死了我们抵命。” 村干部说:“他们是宜昌来的领导,出了事,钟家人要负责的。” 王鲲鹏这才长出一口气,徐云风看着王鲲鹏,问:“申德旭?” 王鲲鹏点点头,“什么事情,还是要想在前面,长江沿岸的政府部门,都要给他一点面子的。” “你他妈的就只会仗势欺人。”徐云风摇头。 “哦。”王鲲鹏说,“那好,我跟他们说,你和我没关系,他们把你往死里打都可以。” 徐云风摆手,“你也只有这个本事了。” 两人斗嘴十几年,逮到机会就要损对方几句。 村干部好言相劝,那些村民还是不肯离开,对着王鲲鹏他们骂骂咧咧。片刻,巫山县的警察来了,村民立即都变了样子,不再吵嚷。 村干部顿时来了精神,说话也硬气起来,指着村民开始数落:“××,你今天是不是想进拘留所了?家里没有活干吗?还在这里杵着跟死人一样……” 总算把村民都赶走,村干部走到王鲲鹏面前,腆着脸要和王鲲鹏握手,“王所长,你好,你好。” 王鲲鹏心里也鄙夷这样的人,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能给自己解围。警察好一点,跟王鲲鹏交代不要有人受伤,如果真的出事,他们一定公事公办。王鲲鹏连忙点头,几句话把警察也打发了。 不过,警察和村干部虽然走了,但也都没走远,不知道是真的害怕王鲲鹏和钟家人闹出人命,还是暗中受了领导的嘱咐,留下来保护王鲲鹏。 王鲲鹏有了余暇,继续刚刚想对钟富说的话:“你们肯定是不会答应我们的要求,看见黄家人装孙子是不是?” 钟富无奈,只好勉强说起了当年的事情:“我们先人钟义方,当年为了打日本人,跟着张真人进了古道。在茅坪,和日本人打得厉害,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张元天当时是找了你们犁头巫家、秀山黄家,还有湘西的苗家和魏家,大家一起对付日本人,那是抗日救国,大义凛然的好事,怎么到了最后,自己人反而内讧,还把黄铁焰给弄死了?” 王鲲鹏这一问,钟富无言以对。 钟富想了很久,才慢慢地说:“可能跟日本人有关,也可能和另外一个家族……我记得应该是跟姓孙的有关。” “我知道你们钟家是讲理的,不然你们也不会这么爽快把阴阳四辨骷髅还给我们。”王鲲鹏说,“所以我没有用我的身份来压你们,可是这件往事,实在是事关重大,魏家和苗家置身事外,肯定是问不出来。我也只能来你们钟家问问了。” 徐云风轻声哼了一声:“警察都喊来了,还说没有用身份压人。” 不过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小,王鲲鹏和钟家人没听见,不然王鲲鹏不气死才怪。在这种关头,这个疯子还要和自己对着干。 钟富见王鲲鹏占了上风之后,反而态度比刚才谦恭很多,对王鲲鹏说:“我们家先人钟义方从古道里回来之后,只是说黄家的黄铁焰死了,而且和他有点牵连,可能从此得罪了黄家,他在还好,但如果他死了,黄家的黄莲清不是个好惹的人,一定会来我们钟家报仇的。” 王鲲鹏说:“黄铁焰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上?” 钟富回答:“我们先人钟义方说了,这件事是他一生恨事,但是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因为黄铁焰要把所有人,包括张元天都埋在古道里。具体的事情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受了那个姓孙的蛊惑。我们先人死之前,交代我们去湖北避祸,才最后吐露一件事情,姓孙的后台,就是你们诡道的古赤萧。黄家人在古道里和张元天反水,都是姓孙的挑起的,而姓孙的都是听命于古赤萧。如果真的要算账,黄铁焰的死,你们诡道才脱不了关系!” 王鲲鹏听完这些话,知道钟富没有必要说谎。只是古赤萧这人的来头实在是太大,王鲲鹏的师父赵一二、师伯金旋子,从来就没有提起过这个人。按照辈分,古赤萧是赵一二和金旋子的师叔,可偏偏诡道内部仿佛从来就没有这个人存在一样。换了别的门派,出了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到处吹嘘还来不及。 王鲲鹏和徐云风相互看了看,徐云风说:“赵先生的日记里也没提起过。” 钟富顿了顿,又说:“反正也说了这么多,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当年在古道里,张真人带着四大家族和孙家的人跟日本人干仗的时候,发现日本人身上有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是在孙家人和日本人比拼的时候,被张真人发现的。当时日本人有把兵刃叫‘和泉守鉴定’,孙家人用的是古赤萧的佩剑‘赤霄’。两柄剑都收了无数的鬼魂在剑刃里,相互碰撞的时候,剑刃受损,里面的厉鬼都放了出来。不仅如此,由于两柄兵刃阴气太盛,唤醒了古道里的前人,他们当时别说相互争斗,自身都难保。” 王鲲鹏和徐云风听了,这才知道,事情远比设想的要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