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旧湛蓝，天上飘来飘去的云朵白得不真切，好像是在指引着我回家的路。 就当是做了一个梦吧，梦中的我幸福极了，吃掉了好多五颜六色的糖果。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多了一颗隐隐犯疼的龋齿。 我狼狈而归，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我这一段不堪回首的蠢事。 回到家之后的一整个夏天就这样悄悄过去了。 我默默练舞，好像拼命跳舞就可以把碎了一地的心重新修补回来一样。 舞蹈真是可以洗刷一切烦恼，让我的身体越来越柔韧，更重要的可以撕掉一起让我不快乐的回忆。 我喜欢那种魔鬼式的体能训练——泪水混杂着汗水的痛苦的感觉。好像有过无数这样的痛，那个人的面目就可以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淡去。 可能因为不断的拉伸扩展运动，到了高中开学季，我意外的发现自己又长高了五厘米。 额，原来我是一只还没有停止发育的笨小鸟。 新学期的艺术班生活简单充实，没有了云朵朵，也没有了沈云霄，唯一的惊喜是我和江南、湘湘被编在了一个班。 江南跟我们不一样，文化课本来就很优秀，选择冲刺舞蹈专业是天分使然。 于是，他的身边自然又围拢了一批新的女孩儿。 女孩儿们喜欢和他在一起也未必都是心生情愫，只是因为他为人随和，乐于助人。艺术班的男生本来就少，大家就更依赖他。 但他更喜欢和我聚在一处，聊一些我们之间相熟的闲话。譬如他的表姐姜晚渔已经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读了她喜欢的企业管理专业。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只是因为那个人喜欢，她就喜欢。” “嗯。”我支吾一声，心中乞求他换话题，我不想再被拉回那个人的回忆里活活沉溺。 “她跟我说很想你。过两天就是寒假了，她会回来看我们。” “嗯。”我心中起了淡淡的忧伤，不好意思说晚渔大学报到时，我没有应邀参加她的庆祝会为她饯行，因为无法说服内心的懦弱。 他还提到她还在努力减肥，上个月因为吃了来历不明的外国减肥药住进了医院。 “严重吗？”我吃惊得瞪大眼睛。其实减肥几乎是所有女孩儿共同关心的话题，尤其是跳舞的女孩儿。但我们老师下了非常严苛的命令，谁都不许碰，被她发现会死得很惨。 以前陶湘湘不管这一套，偷偷买了别人兜售的所谓“私家祖传秘方”，结果腹泻三天三夜，全身发软，提裤子的力气都没有，床都爬不下来，课也上不了，偷吃减肥药的行径不打自招。尽管这样，她还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老师罚了日常训练之外加三百圈室内跑，跑上一个星期。 现在的湘湘已经完全戒掉了糖果和巧克力之类的甜食，因为她被舞蹈老师打怕了。 听我提到表姐的病情，江南瞳孔里浮现出一丝无奈和苦闷。 “严重。可那有什么办法？医生给化验过了，那该死的减肥药里面有国家命令禁止的有害成分，含伤害肾脏功能的重金属。那些重金属的量虽然不大，但滞留在体内始终无法排出，会引起各种不良反应。她现在是真的瘦了。”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她？”我的心一沉，手上的小熊饼干也不香了。 “有什么用？我说了多少回了，她根本不听，耳旁风一样。倒是沈云霄去，轻轻说那么几句，她就乐得跟回光返照一样，耳朵也好使了。” 回光返照......我哭笑不得。忽然，我还是想念晚渔的好，她是真的喜欢他吧，即使这样，还能和他做朋友，而我，却是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就算是重逢，我也希望是在彼此永远不能相见的地方。 因为我们一中突出的艺术教育成绩和地位，给我们市争夺更多文化奖项，参加舞蹈展演的任务时常会落在我们这些艺术班新生的头上。 而我进入艺术班之后，舞蹈功课又进入一个新的魔鬼式阶段。 负责带我们的舞蹈老师和少年艺术团那位仙女儿可不一样，她身上煞气重，走路说话风风火火。 不知道怎么，我总是能受到她特别的关注和重视。 每一天，我几乎都会被她拎上那么几次批得毫不留情。 “李小娅，对，就说你呢，你是死猪啊，看你那动作能紧凑点儿吗？动作那么散，气韵哪儿去了，教你多长时间了，舞蹈的韵味都出不来！滚滚滚，都退到一边儿去。” 随着老师一声令下，十几个在旁边观摩我跳舞的女生迅速后退几步，自觉地拢成一个小半圆。 半圆中心那个被称作“死猪”的我忍不住涨红了脸，小声儿嗫嚅着：“老师，您都骂我上百遍‘猪’了，您能给我点儿信心吗？” “信心？你能给我点儿信心吗？这次古典舞大赛，我把全校唯一的领舞机会给了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师无数次骂做猪的我脸上再也绷不住，一行泪珠子啪嗒啪嗒落下来。 “哭，你有种别停。受不了就下来，我让她们上！” 我真的太难了。 这时候我会看一眼旁边那些散坐的男生。男生们被骂的次数少，但这不代表老师重男轻女，相反，她太看重我们这些女生，字里行间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老母鸡式的怨愤。 每到我被拎出来过堂的时候，江南总是笑眯眯看着，好像在说“没关系，再来一次”...... 我如鲠在喉，深吸口气，将盈盈欲落的泪水憋了回去。 感谢遇到这样严酷的老师，把我的自尊按在地上碾压，这种时候，鬼还会去想念飞到省城的那只白鹤。 眼看日子距离古典舞大赛还有三天的时候，我在那一天的晚上练到了午夜十二点。 没办法，所有人都突击练舞，而我是重中之重的领舞。 我晚上没敢吃饭，只是小心翼翼吃了四分之一碗口的米饭。我担心体重的增加会影响身体的轻盈，可练到现在已经坚持不住了。 平常里柔光似水的舞蹈镜在明晃晃的灯下有些刺眼。 所有人在我眼前都有一种飘忽感，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水雾。 “你知道她们都想上这支舞吗？懂不懂我给你的这次机会有多宝贵？”老师说到这儿时，平日里白皙的一张脸阴云密布，两道细眉拧起来像两把剑，手中教鞭在练舞把杆上甩得啪啪作响。 不过我们老师有一点儿还比较好，她只会把鞭子抽在木头栏杆上撒气，从来不会真落到这帮女孩儿的身上。如果真落上去，那肯定是被气坏了。 “那您就让她们上。”我垂眉耷眼，柔顺委屈得像只小白兔，冷不丁顶一句也能把人给气个半死。 “你还学会顶嘴了？” “我没有。”我咬牙回应，却觉得冷汗从额头涔涔渗出，倔劲儿和懊恼都顶得心窝子疼，两条腿不自主的发颤。 “所有人集中精神！来，李小娅继续！水袖甩起来——《汉宫秋月》这一曲是千古怨，注意你的手势和眼神，你是失了古代皇帝宠爱对月嗟叹幽怨无声的班婕妤，不是飞扬跋扈的赵飞燕！眼神收回去，温婉！眼随身动！云步，颤步，跟上！长袖飞起来，扬袖，转袖，好，舞袖慢移凝瑞雪，翩翩舞袖双/飞蝶——” 老师是饱读诗书的人，对于舞蹈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我知道她的脾气，学生一旦跳得好，她就会兴奋，兴奋之下便出口成章，抛出一些古诗词让学生把握她想要的古舞神韵。 由此，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我都不敢懈怠，即便是眼前已经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开始晃动......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变了，手上一团水袖好像是两只突然绽放的翅膀，接着，我就听到旁边人群一阵骚乱，木板上是踏踏的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向我冲过来。 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听见有人喊：“李小娅晕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