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热气蒸得人头疼,江北然和同学刚从学校旁边的超市出来,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勾肩搭背,人手一只刚拆封的雪糕解暑。 掏钱的是江北然,他今天一出来就嚷嚷着要请客,家里又有点钱,所谓损友那也没有让着他的道理,一边嘘他一边在他嚣张的指示下专门往贵了拿。 “哎,北哥,”有个反应过来,“你刚才不是说今天被你妈讲了要来自习吗?还真跟我们打篮球去啊?” 江北然:“等会儿一定等会儿一定。” 等会儿也不一定!前脚才从玩命的游戏里出来,谁想不开去自习啊!这还暑假呢! 他说着就拆开了自己那只的包装袋,一口咬开苦中带甜的巧克力脆皮后就享受起奶油夹心融化的美妙滋味,顿时觉得被扣工资的苦楚都算不得什么了。他还闭着眼,忽然有谁用手指轻轻弹了他肩膀一下。 江北然:“?” 他还在想是哪个哥们又手欠了,一回头撞见对方却发现是根本不认识的面孔时笑容就僵在了脸上,陷入了一点“难道在哪里见过结果把人家给忘了”的尴尬和迷茫。 但是不能啊,女生瞧着与他年龄相仿,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正噙着笑对上他的,长及肩后的低马尾打了点卷儿,戴着露指手套的白皙指尖搭在胳膊上,长相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看——他要是真在校里或者校外见过不可能认不出来。 江北然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又咬了一口雪糕。 不得不说,这笑有点眼熟…… 他头脑风暴到压根成了浆糊,直到对方用食指从衣兜里勾出个十字架在他面前晃了一圈。 江北然:“噗——咳咳咳咳咳!” 他现在可后悔死那一口了,险些被它直接呛死,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也顿时引来其他人的目光——其余男生这时候才发现身旁突然多了个人。 “咦?!” “北哥你熟人?” “江北然你上哪认识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也不介绍大家——” “去去去,少在这儿讲有的没的。”江北然立马制止这几个嘴碎的,他想想某些人的下场就浑身发凉,“姐,我姐。求你们赶紧闭嘴打球去吧我去图书馆自习了拜拜拜拜拜拜!过几天再聚!” “哎,江北然!搞什么呢你!”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球友啊,江北然推着祝槐肩膀直接把人推离了风暴中心,他几个同学见他跑得太快也讨不着趣,也只好耸耸肩拍着皮球往篮球馆的方向走了。 而话题的原主人公还沉浸在半夜才从游戏毕业下午就在现实见到的错乱和对方怎么找上了门还居然这么快的震惊之中,狠掐了自己一把,又掐了一把,还是没法从这疼痛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 “要我帮你掐一下吗?”祝槐好心地问。 江北然:“……” 这语气,是本人! “不是,姐,”他迷茫道,“诶我到底该不该叫你‘姐’……” “女性的年龄可是秘密。”祝槐看着对方瞬间紧张起来的表情,一个没忍住又笑出来,“开个玩笑啦——都行,你那张卡还比现实大一岁吧,那我应该是比你大三岁。” “江北然?还是继续叫你‘南风’?” 这下可以确定一件事,在只有玩家彼此的情况下,是可以自由交流关于游戏的事的。 “听着有点奇怪,”江北然挠挠头,“不过既然是在现实世界……那就这么来吧。” 他还没回过神,“可姐你到底是怎么——” 他明明就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所在地! 祝槐:“我没说过我也在云出市?” 江北然:“没有啊!” 祝槐“哦”了声,“那可能是忘了。” 江北然:“……” 他想起那张一眼就被对方记住的地图——谁信啊!!! “想知道为什么我找得到你吗?”祝槐问。 江北然使劲点头。 “好吧,”她说,“首先以你最开始在泉城的表现,家里应该有点家底,但家教也不错,可以猜出一点以后选择职业的方向。然后你跟我提过离散数学,这样就可以继续排除一些不学这门科目的专业和你的年级——” 江北然震撼得合不上嘴巴了。 “……编不下去了,”祝槐咳了声,“以后少在网上暴露个人信息。” 江北然:“……???” 更离谱了好吗?! “事实是我猜测你还是学生以后黑了学籍系统,找到对应信息后进一步推出了你的社交账号。” 祝槐思索道:“然后发现你就是在本地读大学,还拍了出门的照片发动态说今天要去图书馆好好努力,下学期保证不挂科。” 江北然:“………………” 他这只不听话的手啊! “姐,”他颤抖道,“你你你……” “不是什么好人。”祝槐笑盈盈地帮他补上了后半句话,“你可以当我是个欺诈师,也可以当我是个黑客。” “两边都不冲突,‘人类才是系统中最大的安全漏洞’——这是我挺喜欢的电影里的一句话。” “还是找个地方再聊吧,”她说,“说不定时间不会太短。” 十分钟后,两人进了附近某家网咖的vip包厢。 祝槐进门先检查了下几台电脑的摄像头和麦克风权限,“我得说我不太喜欢带这些东西的地方。” “我懂我懂,职业病……”有前头在模组里的经历打底,江北然适应良好地打了个哈哈,反正他也想得到对方的身份不会简单,至少可以肯定对方不是害他的,“大学城这边也很难找到人少又有包间的咖啡厅嘛。” “说起来——姐你把那东西带出来了?” 祝槐“嗯”了声。 她这次出来以后,发现app上的物品仓库里头果然多出了两样东西,选中了再选择提取,东西就凭空出现在了面前。 “海登家,我果然还是觉得……”他嘀咕,“虽然道具肯定很好用。” 祝槐有点忍俊不禁,“你怎么比我还生气。” “这很难不生气吧?!”江北然打抱不平道,“一开始就是为了给多年前惨死的父母报仇,结果到后头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是被他们当祭品来利用,终究是错付了好不好!” “我是不在意这个啦,角色扮演的目标而已。”欺诈师笑眯眯地说,“而且我也觉得有可能不是他们家亲生的孩子,或者我换个你能接受点的说法?” 江北然:“啊?” 祝槐:“海登家明明是召唤的主事人,为什么家里反而能找到旧印和十字架这种用来驱逐祂们的东西?” “而且,”她补充道,“是用作为遗物的项链打开的,也可以认为是有意留给那个孩子的吧。” “你去那里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现场还有不少幼儿玩具。另外一点,仪式的拖延是因为资料留存得少得可怜,如果其实本来该有,但被人提前毁掉了呢?” “难道……”江北然愣愣地说,“你的意思是说……” 哪怕一开始是作为祭品来接纳抚养,在日渐相处中也滋生出了一定的感情,只不过在真正的选择之前—— “一个猜想,不一定对。”而且是专门往好了理解,祝槐笑笑,“我也不知道那么多年前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 “还不如去问卡洛琳来得快,不过说到底她那边也是给的设定,未必真的知道……啊,说到这个。” 她说:“那两个人应该认识。” “认识?”江北然迷惑,“刀疤和卡洛琳吗,他俩都合作了肯定认识吧……等一下,意思是他俩在现实认识?” 祝槐点了点头。 “卡洛琳说他们以共犯的身份保持联络,我就觉得很微妙了。”她说,“按常理来说,如果你抽到他俩的身份秘密,你会怎么做?” 江北然陷入了思考。 “那当然是努力当最无辜的那个,”他嘟囔,“藏着掖着,能瞒多久是多久,在其他人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搞事……啊!” 祝槐:“对吧?” “两边都是恶人身份,为什么能那么快放下对彼此的警惕选择坦白合作?”她问。 “当然不仅是这点,你注意到了吗?”她说,“卡洛琳和人相处其实很有分寸。” 江北然:“……” 他注意到了才有鬼好不好! “同样的情况,放在你我身上,她一般想笑也会出于礼貌忍着。但是对刀疤,就会一点也不客气地嘲笑——举个例子,汤尼最开始发花的时候。” 江北然:“………………” ……姐姐你什么观察力啊?! “其实我是有那么点感觉,”他自愧不如地用指头挠挠脸颊,“虽然就一点点违和感……” “所以,看在开局刀疤提醒了我的份上……”祝槐笑笑,“我暗示了他们一下,也告诉你好了。” “游戏强制说出的不是真名,”她道,“应该是生活中最常用的名字。” 只不过一般人的这个选项就是自己的真名罢了。 江北然一下子被这句话的信息量震住了。 “姐,”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说,“你……” 祝槐:“你觉得以我的职业会随便把名字告诉别人吗?” 也是。 江北然:“咳……不会。” 祝槐:“我会。” 江北然:“……???” 喂!!! 祝槐显然觉得他的反应很好玩,在他的抗议之下才把笑收了回去,“另一种可能,是认知上的真名。” “‘祝槐’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我还是挺喜欢的,”她道,“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我现在认为的真名。” 现在…… 江北然好奇得抓心挠肺,但也知道不适合他再问下去了,而是转向了另一个问题,“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找我啊?” “或者说……”他摸摸鼻子,“为什么是我?” 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要不是天选身份有友方npc又站对了队,早特么该撕卡了。 “这个问题啊……” 卡洛琳不说了,而以刀疤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有更看重的东西。 祝槐沉吟了两秒,“有自知之明,学习能力强,反应跟得上随机应变,心地也不错——这几点加起来其实就强过大多数人了。” 江北然在她打量的目光下只觉得自己左脸写着“可堪”,右脸写着“一用”,一时竟不知道该为这赏识而感动还是为前面的“自知之明”和似乎多少有点多舛的前程落泪。 “就是得多补点锌。”她补充说。 ……所以还是在说他缺心眼吧喂!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做个实验,”祝槐说,“不过其实只是件举手之劳的事。” 江北然“咦”了声:“什么?” 祝槐:“就是——” 话说到一半,她包里的另一只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祝槐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抬头笑道:“改天再说吧,明天有时间吗?” “有是有,”江北然说,“暑假嘛。” “那就明天下午三点,还是在校门口见面。” 祝槐收起了手机,“我现在有点事,就先走啦?” 江北然:“哦、哦哦……” 他感觉自己简直就像还在梦里,尽管命运早在他碰巧拿到铭牌的那一刻发生了剧变,但直到现在才真正有了点与现实产生联系的实感。 ……虽然在第一次也有人试着联络的时候被他拒绝了就是了。 两人在网咖门口道别,江北然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看着对方脚步轻快地离开,苦着脸真往图书馆那边走了。 游戏得参加,但他开学也还得补考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呜呜呜呜! 从这边往前走,其实有一小片银杏林。 盛夏时节的树叶绿得清亮,遮出片片阴凉,走在僻静的林间小道上连暑气仿佛也被驱散了大半。道旁还栽了丛丛的天仙子,带着暗色纹路的花朵微微垂着脑袋,不算起眼地隐匿在草叶间。 祝槐的手机又响了。 “喂,”她接了起来,“张叔?” “你这孩子怎么不接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笑道,“你之前不是说今天凌晨要进那个游戏的,现在应该出来了吧?” “出来了啊,”祝槐无辜道,“怎么了?” “……”张明栋耐下性子,“张叔问你,就是让你找的那个东西——” 祝槐:“嗯,怎么啦?” 张明栋:“………………” “找到了吗?”他一字一句道,“有消息了吗?” “诶,难道委托人那边催了?”祝槐惊讶地问,“有消息是有……张叔你现在在哪儿啊?” 一听她说有消息,老张语气顿时缓和多了,他给旁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我刚好开车过来到你家附近这边办事,想起来就顺带问一句,你要是方便的话就来见个面?” 祝槐笑笑。 “我实话实说,东西已经到手了,”她说,“张叔你先把钱转过来行吗,我想跑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是不是?” 她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张明栋本来就是个多疑的性子,这下更是起了疑心,偏偏还得耐心哄劝道:“委托人这边肯定也想验一下,咱们当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验货也不一定非得当面吧?”祝槐问,“还是张叔你根本没打算给我那剩下的二十五万啊?” 老张表情僵了一下——幸亏是电话对面看不见他的样子,“害,你这话说得,张叔还能骗你不成?” “其实吧,我本来也觉得不会。” 祝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你带着两个打手在我家楼下做什么呢?” 张明栋:“……” 张明栋:“?????” 他猛地抬起了头,四下环顾,果然在正对面看到了个正在闪烁的红点。再打眼一瞧,是个被胶带绑在树枝上的微型摄像头,只是几乎完全被树叶挡住而谁也没能在这之前注意得到。 他当场骂了一声,也顾不上拆了,转头就冲带的俩人道:“上楼!直接进去!” 三人的声音消失在了楼道口,祝槐也关上了自己那只手机上传回来的画面,耐心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她就是走都走了想着装一个看看动静有所心理准备也无妨,想不到还真有乐子可看。 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他们一路爬到六楼,气息不稳地去拧门把——没锁。 这下省了撞门的功夫,然而老张心里不详的预感却愈来愈重。下一秒,意料之中又超出想象的景象就让他失了语。 屋子里空得不剩半点生活气息,连家具也只有最基础的桌椅和单人床,很显然,本来“住”在这里的人早就不知所踪了。 老张慢慢踱了几步,几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转头看在抓在手里的手机,这才想起来还挂着通话中,立马放到了耳旁,“你——” “嘘。” 祝槐说:“我来猜猜张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毕竟我本来还想着怎么叫你过来,结果你居然上赶着来了。”她道,“难道是你们觉得比起五十万买断一个道具,还是控制住我让我带回来更多的更划算?” 用不着真的回答,电话那头被气到极点的粗重呼吸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老张阴沉道:“这下你还想要钱?你妈的医药费——” “张明栋,”祝槐笑着问,“你在威胁我吗?” “你大可以去看看医院里的档案是不是还像你当初查到的一样。” 她道:“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事到如今还会觉得我说的是真的。不过我是很讲诚信的,喏,去看看卧室桌子底下吧,东西放在那儿了。” 老张一个眼神过去,他手底下的打手就径直进了卧室。然而再出来的时候,男人的步伐和捧着东西的动作实在有点紧张无比的战战兢兢——他小心翼翼地将铁盒子放在了桌上,于是老张也看到了安装在小盒子上面的装置。 花花绿绿的电线从黑盒子上的数字输入盘下绕过去,而在那上方,显示屏的时间计数正在不断地减少。 ……是定时炸|弹。 “放心,”祝槐估计着他们应该看到了,温言安慰道,“火力不强,砸了也伤不到你们自己,就正好能毁掉里面的东西而已。” 老张牙都快咬碎了,“密码是多少?” “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祝槐说,“五十万。” 张明栋:“………………” 我可去你的吧。 “你不要得寸进尺。”他恶狠狠道。 祝槐:“一百万。” “你他妈——” “两百万。” 她说:“你应该也知道你们最开始的价钱是在坑人吧,你自己又抽成了多少?” “……我得去跟他商量一下。” “三百万,”祝槐道,“也转告你那边那位,再多一句话直接翻倍。”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祝槐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无疑也传了过去,因为她听见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伴随的还有打手们“张哥”、“张哥你没事吧”的呼唤声。 不多时,她接连收到了几条转账的通知短信,他们没敢再耍滑头,不算最开始的二十五万,这次加起来共计三百万。 “密码是多少?”老张的声音比之前气虚了不少。 “没有密码。” 祝槐干脆地说:“直接拆了吧。” 张明栋:“……” 他瞬间领会到了这句话的意思,脑袋嗡嗡的,不顾手下震惊的目光一把拽下了粘在盒子上的“炸|弹”。 果然,不管是显示屏还是电线都轻易脱落了。要非说有什么事发生,不是爆炸,而是屏幕上在电池断电之前缓缓滑过去一句“开箱快乐”。 张明栋:“………………” 他快乐个屁!他快心肌梗了! “你……” “嗯,”祝槐笑眯眯道,“我觉得对你们来说假的就够用了,就不费那功夫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她唯独在以钱易物这点上说了真话,刻着扭曲五角星的吊坠当真躺在箱子里。可张明栋攥着那块石头,想想连自己也倒搭出去的钱,气得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就说嘛,要在道上混,还是得留点诚信和余地的。” 反正也只不过是旧印。 祝槐单手插兜,慢悠悠地一步步往前走,“其实我觉得这次挺愉快的,事最后也是办成了嘛。大家难得认识一场,下次还要继续合作吗?我也不多要,分成我九你一就行。” 话音刚落,祝槐听着耳边突如其来的断音,收回来看了一眼手机。 “……啊,”她自言自语道,“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