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是一样的吧。顾迟抬起手,轻放在其头顶上:“此回炼的丹药需有人看顾火候,还得劳烦长琴留下来替为师照看一二。” 长琴:“……好。” 青年说要暂离开,望着眼前人温和清雅的眉目,长琴不知为何心中一跳……但还是未做出伸手去攥住其衣角的事情。 成年的躯体,有些动作就不那么适合去做。 可是在此之后一日…… 两日。 三日。 . . . 半月已过…… 不见归人。 心一乱,原本清淡从容的琴曲意境顿转,如弹奏之人此时的心境,其音韵也似沉冷下几分。 长琴于是停下了抚琴的动作。 被青年以温柔安抚弥平已久的……漂泊于人间的不安定感…… 再度生起。 按下心中情绪,他动身去覆云城寻人。但待他刚至祁山山下时,他却听闻了他心念着的人的…… 死讯。 “你也听说了仙门大会的事情?” “要我看……覆云城的人是已经疯了。不过是铸了把看起来稍微厉害点的剑,就想让一众派门认其为首,仙门大会什么的……当个笑话看看也就算了吧。” 看身上服饰,此正对话着的两人分别是悬圃和天墉城的弟子。 这时另一名修士加入了谈话:“但我听闻……覆云城的奉剑长老因极力反对此事,被其掌门以‘阻碍派门传承’为由,弑于剑下了。” 长琴:“…………” “这……你、你确定情况属实?就算是极力反对,也不至于要杀人吧……况且以这位前辈的能为……” “此事是七日前师尊告知于我的,师尊所言自然是不可能有假。” 长琴:“…………” “那……” 他已再听不进了。 只有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崩断的声音。 · · · “覆云城?没听说过呀。少恭哥哥真厉害,什么都知道。”一名长相十分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双手合十置于身前,明亮的杏眸中充满了对未知事物的兴趣。 旁边着一身近似南疆风格的服饰,容貌明丽的少女也露出晴朗笑靥,对前方低着头神色寡淡的少年问道:“是人间的修仙门派啊……苏苏你听说过吗?” “不曾。”被问话少年向来沉默寡言,回话也总是简短。但其实他有认真思考过对方的问题,把过往记忆翻了一翻,而后才开口回答。 “如此久远之事,你们不知晓也属寻常。” 一袭杏huáng衣衫,正微笑着的青年长相十分俊秀深雅,眉目微弯下几许弧度,端是温润如玉。 也无人发现其笑意并未达至眼底,那双看似温和的深色眸中,实际却是一片冰冷空无。 甚好…… 甚妙。 青年此时于唇角略微勾起的弧度是一抹难得真实的笑意,只不过……是冷笑。 再入盛局,百代不衰…… 他就偏要这‘覆云’二字被世人遗忘,无人记识。即使在九州之内所有派门的史载藏书中,也记不上寥寥一笔。 顺便也让这些人的魂魄,与他们费尽心思所铸成的那把‘神剑’同存,陪他仔细目睹……祁山如何崩毁,覆云城又如何随之倒塌至四分五裂。 魂魄被缚于剑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事物被逐步摧毁却无力回护…… 这等滋味,想必十分美妙。 “少恭哥哥,那……那座叫天缈峰的山上是真的有隐居的仙人吗?”小姑娘再满脸好奇地询问。她刚才听到祁山崩毁,但仍有一座山峰兀自屹立,完好无损……还听青年说这座山上建有一间竹屋,其内住着一名仙人。 仙人啊……她还没见过呢,真想去见一见。 “自然是有。”着杏huáng衣衫的青年仍微微笑着,答话时言语未有停顿。但在言及最后一字时,深色眸中才真正有了淡薄的温度。 有。 千百年前,他曾遇一人…… 让他心甘情愿忘却累世渡魂所经历的苦难,只想与之一同,完满地度过那一世便好。 「要叫师尊。」 言犹在耳…… 人却已非。 “少恭哥哥,襄铃还有个问题想问……但问了你能不能别生气?”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青年回以微笑:“自然是不会生气。” “就是……少恭哥哥昨晚在房间里望着那把琴只有六根琴弦,襄铃认得做那琴弦的材料,小时候在榕爷爷那里见到过。”小姑娘略微踮着脚,其实有些不好意思。 她昨天夜里化作狐狸形态在客栈里乱转,不小心窜进了青年的屋子里……当然在发现那间房间是青年所住时她就马上离开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但就是那匆匆一眼,她看到了一把琴。不是青年平时弹奏所用的那把,是一把只有六根琴弦的瑶琴。 “襄铃是想问少恭哥哥你需要这材料吗?襄铃可以跟榕爷爷要一些给你。”小姑娘巧笑着,望向青年的目光只是单纯的善意。 那最后一根琴弦应是崩断了,找不到材料修补才一直空缺着的吧。 青年唇边笑纹却由此淡下几许,微垂敛下眉眼:“不必了。” · · · “在下看来,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者,乃是世上数一数二幸运之人,因为……那个人一定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 声音轻,且缓……无带太多情绪。 着杏huáng衣衫的青年眉眼谦柔温文,微垂的眼帘遮掩住了明灭的眸光,无法看清其具体神色。 他最心爱之人…… 已经不在了。 第42章 参商 说回到顾迟动身前去覆云城偿还因果的那一日,刚踏进门派大门,迎接他的就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十方剑阵。 剑影无数,漫天而降……落到地上的,把青石所成的地面都砸出了道道裂痕或小型坑dòng。 顾迟:“………” 任谁被这么迎接一次,感想都不会太好……但实话就是,这种程度的剑阵对顾迟大大而言应对起来仍是轻而易举。 化神期的修士,金丹以下的敌人就算来再多,解决起来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以金丹期为界线,其上者对其下者有绝对的碾压能力。 顾迟只是还没看懂当前情况。 策动剑阵的是覆云城的弟子,能看见一众弟子面上也存有迟疑神色,顾迟只把剑阵化解,并未对于四周包围着策动剑阵的弟子下杀手。 “姜谈人在何处?”衣袍背面纹着代表掌门身份的云纹,眉须皆白的道人左手持剑,右手则捋着花白长须。 清明铮亮的剑身看似无垢,被缚于其内的却是无数无辜被戮的人的魂魄。即使静止不动,幽暗的微芒也间或由剑身透出。 与‘定离’同样漫散寒意,但这把剑所表露出的寒意是属yīn冷,而非清冽。 姜谈…… 顾迟掩唇低咳了咳,面上神色没有变动,只是把手中的剑稍微握紧了些。 早在自家徒弟渡魂至新的身体的第二天,顾迟就在即墨的后山林上为姜谈立了一座碑墓,那具失却生息的躯体自然也已入土为安。 但问题是,‘姜谈’是自家徒弟所渡魂的上一具身体的名字,照理说,道乾不该知晓。毕竟从他把人领回覆云开始,唤的就是‘长琴’。 青年不出声,道乾也照旧肃冷着面容:“不说无妨,你在,他总会自动送上门来。” 甫一闻言,顾迟蹙下眉宇,微沉面色:“我的弟子,你待如何?” 要说刚踏进大门被剑阵迎接,顾迟也都没什么火气。 但换到现在,对方话里听着像是对自家徒弟不怀好意……这是瞬间就激起了顾迟大大的护短本能。 “自然是斩草除根。”眉须皆白的道人毫不避讳说出真相,他抬了抬手中的剑,映于剑身的双眼有些浑浊混沌。如再看仔细,其眼底深处也跃动着不寻常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