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奔逃的行人乱成一团,乐越随手拽住一个问道:“兄台,请问一下,孙将军是谁?” 那人用馒头噎到喉咙里的表情看看乐越:“外乡人,快找个地方躲躲吧,孙将军杀人不眨眼的。”挣开乐越的手像被鬼追一样地跑了。 乐越站在原地愣了愣,身后有声音在喊:“喂,小兄弟!” 乐越回头,只见城隍庙的老庙祝趴在门框上冲他招手:“快,想进来躲就赶紧!要关门了。” 乐越扛起桌子,大步跑到城隍庙门前,把桌子推进门内,冲庙祝抱抱拳头:“谢了老丈,我几个朋友都在客栈,要赶回去通知一声。” 老庙祝摇头:“少年人,听句劝,你还是在这里躲躲吧,一听孙将军三个字,家家户户立刻插门,你跑到客栈,也未必进得去。” 乐越笑了笑:“进不去也得回去,他们要等我不着,更着急。”再次谢过老庙祝的好意,大步奔回客栈。 乐越临出门赚钱时,让昭沅、琳箐、洛凌之和应泽在客栈的房内等候,当时唯有应泽一边吃着饭后点心一边“嗯”了一声,琳箐和昭沅都表示很想一起去赚钱,被乐越坚定地拒绝。 琳箐立刻哼道:“反正你就是一到这个时候便不信任我们。” 昭沅又露出小媳妇一样的表情:“我能帮你忙,真的。” 乐越在心里道,我正是太信任你们了,知道你们两个去一定会越帮越忙。 连洛凌之都问了一声:“越兄,不然我和你一道去,多个人总会好些。” 乐越摇头:“不必了。”他凑到洛凌之身边,压低声音,“劳驾洛兄你在这里,帮我照看着他们……一些。” 洛凌之了然地颔首。 满大街的人都在跑,乐越跟着人群边向客栈跑边在心中念叨,希望洛凌之看得住场子,那两条龙一头麒麟能安分老实地在客栈里待着。 待奔到客栈门前,果然已门窗紧闭,乐越用力拍门,门内丝毫没有回应。一道桃红色的人影飘飘荡荡在他身边落下,笑嘻嘻地看着他:“你回来了呀。”是琳箐。 琳箐看着街上奔逃的路人,双眼兴奋得闪闪发亮:“我听店小二说,要打仗了!” 乐越赶紧道:“打仗的事情等下再细说,你先带我进去吧。” 琳箐双颊的酒窝深深的:“嗯。现在你不嫌我靠不住了?”拉着乐越的手走到客栈的窗下,抓住乐越的双肩飞身而起,姿势极其优美地飘进窗内,惹得楼下忙着逃命的人都驻足抬头惊叹。 乐越的双脚踏上房间地面,立刻四处环视。 房间内空荡荡的,只有应泽躺在床上酣睡。 琳箐说:“傻龙和洛凌之帮你赚钱去了。马上就过来。” 乐越大惊:“赚钱?去了哪里?”那条傻龙怎么会赚钱? 琳箐道:“就在这个客栈里找点零工做啦,傻龙在厨房洗盘子,姓洛的在大堂扫地擦桌子,本来我在帮忙端菜来着,街上突然有人喊什么孙将军打进来了,伙计立马就堵住了大门。刚才我感觉到你回来了,就出来接你喽。” 乐越诧异,昨天晚上他曾向客栈掌柜恳切自荐做零工,被无情拒绝,方才不得不去城隍庙摆摊,为什么…… 琳箐看透了乐越的心思,笑嘻嘻地解释道:“你不是说掌柜不答应你在客栈里打工吗?今天你走了后,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和昭沅去求了求掌柜和他夫人,他们立刻就同意了。掌柜夫人还给应泽糖吃,说我们带着弟弟出来讨生活真不容易。” 她正说着,房门嘎吱开了,昭沅和洛凌之一前一后走进来,昭沅看见乐越,立即到他身边站。洛凌之问道:“越兄,听说马上有兵要打进城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乐越摇头:“我也不清楚。” 他们现在所在的小城叫舒县,还属于南郡的地盘,离西郡已经不远。 琳箐便猜测,难道是西郡的兵马偷袭南郡?可杜如渊明明说过,南郡和西郡的关系还算可以。而且西郡那边目前自顾不暇,哪会主动惹事打南郡。 或者南郡有兵马不服定南王搞叛乱?杜如渊的爹看起来蛮厉害的,他手下的人应该没那么容易反吧。 琳箐与乐越左猜右猜,都不得要领。此时有人轻敲房门,殷勤地道:“几位客官,要茶水吗?刚沏好的新茶。” 乐越疑惑:“搞什么?”他们身上盘缠少,昨天住店时一堆人只要了一间房,掌柜和小伙计们一脸不待见,连洗脸水都不给他们送,现在居然殷勤地送茶水。难道是傻龙琳箐他们在做帮工的时候与客栈的人建立了友情?再说了,眼下客栈的人不是应该忙着收拾贵重物品躲避什么孙将军吗? 乐越大步上前打开房门,一个小伙计端着茶盘站在门外,小伙计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褐色绸衫的中年胖子,正是客栈的黄掌柜。 黄掌柜的目光越过乐越瞄向房内,笑容更绚烂了几分:“少侠,刚从外面回来,有无口渴?这是小店特意准备的上好毛尖,请几位少侠尝尝。”声音带着一两分谄媚。 乐越浑身的汗毛下意识地颤了颤,让开身,黄掌柜与小伙计一同进屋,小伙计将茶盘放在桌上,先端下一碟蜜渍核桃仁,一碟松子杏仁糕,方才开始斟茶。黄掌柜捻着上唇的短须笑道:“小店的茶点都是南边做法,稍微甜了些,不知道几位少侠口味偏南还是偏北,是否合意?” 昭沅站在桌前,觉得有些晕。刚刚他们做帮工时,黄掌柜与小伙计们还“喂喂”地喊他们,呼来喝去,一点也不客气,怎么转眼间态度变了这么多。 肯定有什么意图。 乐越道:“多谢掌柜的,我们云游四海,什么口味都吃得惯。” 黄掌柜道:“少侠真是个爽利的人。唉,小店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诸位,望可见谅。”还真就拱手弯了弯腰。 乐越只得跟着抱抱拳头:“掌柜的客气了。” 黄掌柜的眼像两弯下弦月,越过乐越看琳箐:“不知几位少侠是哪个门派的高徒?这位女侠真是好俊的轻功,方才带着少侠上楼简直是如履平地啊。” 乐越谦虚道:“无门无派,只是寻常江湖游侠而已。” 黄掌柜终于绕上了正题:“其实在下过来,是想请问几位少侠,眼下孙将军又要进城,不知能否帮小店一道退敌?” 原来如此。 即将要打仗一事早已让琳箐的战魂熊熊燃烧,黄掌柜的请求立刻令她心花怒放:“掌柜的,你很有眼光嘛。”乐越还没来得及提醒她谨慎,琳箐已经一拍桌子,豪迈地道,“区区一个孙将军而已,包在我和这位乐越少侠身上!” 黄掌柜大喜:“多谢女侠!” 乐越无语地看她,姑娘,好歹你也等搞清楚孙将军是谁之后再答应。 一旁的洛凌之问:“只是请教黄掌柜,孙将军是何许人也?” 黄掌柜敛起笑意,换上愁容,长叹一声:“孙将军,他……” 孙将军住在舒县向西数十里的一座小土山上。 小土山顶有个黑风林,林中有一山寨,孙将军及其手下平日在寨内,每逢缺酒少肉或者孙将军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到舒县小城内洗劫一番。每次搜刮都砸掠无数,黄掌柜悲苦地说,连厨房中的一把葱头都不放过。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乐越道:“这孙将军怎么听起来好像是个土匪。” 黄掌柜凄苦地点点头,道,孙将军他就是个土匪。但孙将军最不爱听人家叫他土匪头子或者山大王,自封为将军,老百姓们便只有喊他孙将军。 琳箐兴趣顿失:“我还以为两郡交兵敌军压城,竟然只是个土匪。你们县城虽小,总也有些守军吧。官府的兵卒连窝土匪都对付不了?” 黄掌柜复长叹道:“女侠,你有所不知,孙将军非同常人,每次本县的马总兵都带兵关上城门誓死抵抗,可……” 他话刚说了一半,窗外突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黄掌柜顿时满脸惊惶:“不好,飞先锋来了!” 乐越挖挖耳朵,飞先锋?那又是什么东西? 旁边的小伙计踉跄地奔到窗边,合上窗,拖过桌子死死顶住,走廊上有人厉声高喊:“不好了,飞先锋杀进来了——” 黄掌柜快步走到门边,向外大声道:“诸位不要慌,镇定!”再转身向乐越等人道,“诸位能否移步到楼下大堂内?” 既然琳箐已经答应了人家,便不能食言,况且此时百姓危险,正是需要行侠仗义之时,乐越便率先启步随着黄掌柜一起走,昭沅紧跟着他,琳箐与洛凌之随后,应泽抓了两把松子杏仁糕放进袖内,带着一脸本座只是去看热闹的神情跟在最后。 琳箐戳戳乐越的后背,小声道:“哎,我刚才闻见风里有妖气,飞先锋可能是只小妖怪。” 一楼的大堂内已聚集了十来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皆有,都坐在桌前,握着兵器,应该是黄掌柜与小伙计们临时请出的住店江湖客。 乐越、昭沅、琳箐、洛凌之和应泽也找了张桌子坐,整个大厅中,数他们几个看起来最年少,其余人用眼角的余光向他们瞧了瞧,神情中都微微露出些不以为意。 黄掌柜站在大堂正中央,拱手道:“小店与店中其余客人的安危今日便仰仗各位了,多谢各位肯仗义施援。” 狂风卷着沙石敲打着门窗墙壁,乐越他们邻桌一个瘦小的短须中年汉子道:“掌柜的客气了,挡不了这群土匪,我等也会被抢,这本就是分内事。”他神色自若,双手却一直按在面前放着的一对短刀的刀柄上。 靠着墙角坐着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老者,摆着桌面上的铜钱口中喃喃道:“看卦相,却非凡类,乃妖异之相。大凶,大凶。” 老者旁边桌的一个杏衣美妇轻笑道:“老爷子,土匪未到,你却先吓起自己人来了,难道你觉得抢劫的土匪是妖怪?” 其余人都跟着笑了几声,美妇身边的锦衫少年道:“婶娘,兴许老爷子说得有理,方才听见人喊什么飞先锋,想来是在天上飞的,那可不是妖怪吗?” 厅中的人又都大笑,黄掌柜却神色肃然道:“老先生真乃高人,飞先锋的确是只妖——” 妖字刚吐出一半,哐啷一声,临街的一扇窗陡被砸开,狂风沙石顿入,杏衣美妇一扬手,数点寒光跟在算命老者桌上的铜钱之后**而出,只听嗷吱吱几声惨叫响起,诡异凄厉,似乎……不是人的声音。 乐越和琳箐跳起身,与其余人一道直扑向窗前,杏衣妇人用衣袖掩住口,啊的一声惊呼。 窗下地上挣扎着黑乎乎的两团,穿藤甲,戴藤盔,浑身黄褐色的短毛,用前爪捂住脸嗷嗷吱吱地厉声叫,竟然是两只猴子! 狂风中有拍打翅膀的声音,数道黑色的影子从天上疾扑而下,乐越身边的短须中年后退一步,喃喃道:“猴子,猴子竟然……” 那数道黑影也是穿藤甲戴藤盔的猴子,猴子的身后居然有一对蝙蝠般的皮翅,在狂风里扇动,睁着血红的双目,龇牙咧嘴,张着锋利的前爪向窗内直扑过来。 洛凌之微皱眉:“原来此地竟有翼猴。” 乐越奇道:“什么是……”说时迟那时快,几只飞猴已扑到窗边,爪子狠狠挠下,琳箐抬一抬手:“唉,只是小角色。” 几只飞猴在她遗憾的叹气声中像几枚被弹弓射出的石子一般,倒飞向了远方。大堂中的其余人直直地看她,好像眨眼都成了木雕泥塑。 乐越继续把刚才那句话问完:“什么是翼猴?” 洛凌之道:“《四海异奇录》中记载,西南山林有妖兽,形似猿猴,胁生肉翼,故名翼猴。性诡诈凶残。应该就是指这种猴子。” 乐越抓抓后脑:“长翅膀的猴子做土匪,真是奇哉怪也,难道孙将军是只大马猴?” 黄掌柜摇头:“孙将军的确是人,这些会飞的妖猴都听他号令。” 黄掌柜道,孙将军名叫孙奔,是一位奇人,可以号令翼猴,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一年多前,孙奔突然出现在南郡,带着一只长着双翅的大猴子去拜见定南王,自荐入定南王的兵营,并说自己通玄法,可飞沙走石,驾驭妖兽。恰好定南王最烦说鬼神弄玄法的人,看完他的自荐信后,回了两个字,不见。孙奔一人一猴在王府门口蹲了数天,始终没能打动定南王,遂悲愤离去,到了舒县旁的小土山上做了土匪。 舒县被孙奔一伙土匪和翼猴们滋扰数次,知县大人和总兵大人曾经带着满身被猴子挠出的伤痕去向定南王请求援兵,也曾写过无数封字字血泪的求援信,均被定南王驳回。 定南王不信鬼神,更不信这世上有妖兽,翼猴之说被他斥为无稽之谈,定南王坚信那不过是普通的野猴子而已,批复曰:“以一县之兵,竟连百余山匪,几只猴子都抵挡不住。百姓赋税,朝廷供奉,养尔等何用?”他一向治下从严,便责令总兵反思自省,严加练兵,剿山匪,灭猴患,否则便免其官职。知县和总兵都怕官位不保,不敢再求援了。 黄掌柜叹气道:“王爷是位好王爷,只可惜有些地方……” 乐越心道,杜如渊的爹在这件事上的确做得不对,即便不信,也该派些兵过来看看才是,他以为这叫磨炼下属,殊不知置之不理受罪的还是老百姓。 洛凌之道:“居上位者,当广纳言,察而择定,不可以一己喜好,闻想所闻,不问不欲问。此事定南王爷做得有失妥当。” 昭沅听得有些晕晕的,但觉得很有道理。琳箐站在窗边,一面随手打着再接再厉扑过来的翼猴玩,一面撇撇嘴:“说得文绉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杜书呆上身了。” 洛凌之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此时窗外忽然暗了起来,锦衫少年颤声道:“来……来了只大的。” 乐越和昭沅转头看,只见一块黑影遮蔽了县城上方的天空,却并非乌云,而是一只硕大的翼猴。 一簇簇小翼猴环绕在这只大翼猴的翅膀下,吱吱呀呀地叫着伸舌头扮鬼脸。大翼猴两只灯笼般大的红眼睛似乎要喷出烈焰,用前肢捶着胸脯,高声嘶吼,顿时飞沙蔽天。 昭沅情不自禁攥紧了前爪,想必,这就是那只飞先锋了吧。 大翼猴血红的双目注视的,正是客栈的方向,抡起拳头又咚咚地捶了捶胸脯,再次高声嘶吼,房屋和大地似乎都在它的吼声中震动。 琳箐笑道:“这只还有点意思。一只小毛猴居然还敢让我出去决一死战,好吧,就陪你玩玩。”她拍拍手,正准备施施然飞出窗去,一旁的锦衣少年却紧紧抓住的她的衣袖:“姑娘,不可!” 琳箐不耐烦地皱眉,少年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姑娘,这只妖兽非同小可,不能硬碰。” 乐越在一旁悠然道:“这位兄台,我劝你还是不要阻拦,尽管让她去。”万一惹急了麒麟姑娘,喷一口火,大翼猴就有现成的***可以吃了。 少年怒目瞪视乐越,痛斥道:“让个姑娘去送死,你却袖手旁观,还算不算男人!”他话音未落,双手忽地一麻,已被琳箐震开。 琳箐抽出腰间软鞭,待要飞身而出,脚下却一绊,随即好像被什么钉在地面上,再也抬不起来。琳箐惊诧皱眉,一直坐在桌边吃点心的应泽慢吞吞站起身:“待本座来会一会此猴。” 琳箐竖起柳眉瞪视他:“你凭什么和我抢!” 应泽负手看向天上,满脸寂寞:“本座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妖魔了。” 琳箐恶狠狠道:“你多年没见我就要让你?哪门子的道理?我打了半天,好容易才来了只大怪,你竟然暗算我来抢,太无耻了!” 自从在青山派与凤桐一战不得尽兴后,琳箐就一直很憋闷,一路没有遇见过什么大妖怪,让她打打发泄一下。终于在今天见到一只起码个头比较大的猴子,着实珍贵,她要誓死捍卫。 应泽傲然道:“本座喜欢。” 琳箐嗤道:“你喜欢就是你的?这只是我打小猴子引来的,是我的!” 应泽道:“本座的。” 琳箐伸开双臂挡住窗户:“我的。” 乐越昭沅和洛凌之在一旁观战,相当无语。其余的江湖客和黄掌柜早已傻了。 大翼猴在半空捶打了半天胸脯,不见回应,龇牙咧嘴发起狠,巨大的猴爪挟着呼啸的狂风向客栈挠下。 眼看琳箐和应泽还在对峙,昭沅下意识地抬起手,将腹中龙珠的法力聚集在手上用力推出。 一道金光自他的手心中发出,还挺明亮,汇成一道光盾,挡住了大翼猴气势千钧的猴爪。 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昭沅身上。 他用力地拼命地推着光盾,顶住猴爪,汗从额头上一滴滴渗下来,浑身都渐渐开始打战,他咬紧牙,仍然用力用力地顶顶顶顶住。 乐越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琳箐也忘记了和应泽争怪,赞叹道:“有长进嘛。” 乐越颔首,比起当日只能吐小火球的道行,有很大进步。 力气和法力都在一点点地流失,昭沅的眼前有些模糊,大翼猴吱吱叫了一声,另一只猴爪也挠了下来,昭沅挣扎着鼓起最后的法力和力气,双臂仍然一软,身体被重重地弹得向后飞出—— 他感到后背好像撞到了一团软软的云朵,云托着他轻而稳地站在地上。应泽从他身侧嗖地掠过,飘向窗外。 琳箐怒目瞪着他,恨恨地咬牙。应泽刚出窗外,狂风便陡然停了,大翼猴眯起红眼睛,用前爪挠挠腮,它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很不对头。应泽负着双手,摆出一贯骚包的姿势,一点点从地面升向半空,从发丝到衣袖,纹丝不动。 刚升到屋顶高,大翼猴用爪子揉揉眼,突然抖了两抖,吱的一声,身形小了无数倍,两只前爪抱住头,掉头便跑,双翅拼命扇风,小翼 猴们跟在它身后,好像一股马车后的狼烟,一瞬间便化成了天边一个缥缈的黑点,最终尽数不见。 应泽寂寞地落下,寂寞地钻进窗,寂寞地又回到桌前。 琳箐的双脚终于可以动了,跺脚恨恨地一拍桌:“跑了,你赔我!” 应泽寂寞地咬了一口松子杏仁糕,向外一指,简洁地道:“去追吧。” 昭沅擦擦额头上还没干的汗,刚才乐越拍着他肩膀称赞了他一句,他很欢喜。这次总算能帮上忙,就算只有一点点,也比以前强。 只是,旁边的人都直着眼睛看着他们几个,好像他们是一群比飞先锋还奇怪的大妖怪。 半晌,黄掌柜方才拱拱手:“几位真是深藏不露。” 乐越干笑两声:“还好还好,咳,那个,恰好今天来的是一群猴子,我们正好会些驱猴的秘技。” 黄掌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可是这位小兄弟方才双手冒光,还有那位小少侠竟能平地升空……” 乐越道:“嘿嘿,那个,我们……”行走江湖,本应尽量低调,但经过方才退去飞先锋一事,真是想不被关注都难了。 墙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哑道:“清玄派弟子,名不虚传。”用铜钱算命的老者向前一步,眯眼望着洛凌之,“这位少侠,方才你说的《四海异奇录》乃是数百年前清玄派的卿遥道长所著,唯有清玄派中弟子方能读到。几位既是出身清玄派,刚才种种,便不意外了。” 清玄派多少年来一直是天下第一玄道门派,加之最近出了新太子和祯,名声更盛,江湖传言往往将清玄派的玄妙夸大许多,老者的话出口,其余人看他们的眼光顿时又有不同。 黄掌柜再度拱手道:“原来是天下第一派清玄派的弟子,怪不得几位少侠各个一表人才,身手不凡。在下失敬了。” 其余人纷纷跟着赞赏,称赞清玄派名副其实,人才辈出。 乐越听在耳中很不是滋味,行走江湖固然要低调,但也不能白白替重华子老儿和清玄派打名声。 他摇摇手:“诸位过奖了,在下并非清玄派的,只是江湖一游侠而已。” 黄掌柜笑道:“少侠何必过谦?”只当他故意掩饰。 乐越懒得多分辨,只说了一句:“委实不是。” 黄掌柜待要继续称赞,洛凌之插话道:“敢问掌柜的,孙将军每次进城掠夺,是否都是飞先锋打头阵,先退官兵,打开城门,而后山匪们才跟着进城抢掠?” 黄掌柜点头言是。 洛凌之向乐越道:“越兄,我想翼猴虽退,但山匪们说不定已经进城,我等还是出去看看吧。” 乐越遂率先翻窗而出,洛凌之和昭沅跟在他身后。琳箐与应泽随后,连那几位江湖客也跟了出来。 大街上仍然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每扇门每扇窗都紧紧关着,有被石沙砸烂翼猴抓破的,也已用桌椅堵了起来。 乐越走到街中心,环视一周,思索该向哪里去。 杏衣美妇道:“不然我们还是分头行事吧,前方有个路口,正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们每个方向各去几个人。” 拿短刀的短须中年道:“二夫人提议甚好。”其他人也都表示赞同。二夫人又从袖中取出几枚竹筒,分给众人,原来这竹筒是传信的烟火,假如所去的那一方需要增援,就拉亮烟火信号。倘若无事,便回客栈会合。 乐越等选了向北的街道,在路口与其余三组人分开。乐越把二夫人给的烟火筒举到眼前转了转,看见上面刻着一行小字,南宫火器堂。 原来二夫人和锦衣少年竟是武林名门南宫世家的人。没想到南宫世家的人在江湖上走动居然如此朴素,没有高头大马软轿华车,也没有成群的仆役随从。 有钱人家的做派总让人想不到。 乐越将烟火筒放进怀内,继续前行。走过一两条街道,前方隐隐有打斗声传来。乐越率先快步向前,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只见靠近城门处,有衙役和兵卒正在与一群持刀的匪徒酣战。 乐越抽出腰间的长剑,冲了上去,洛凌之也随之上前。 衙役兵卒与土匪们不知他们是来帮哪一方的,手同时停了停。乐越的长剑挑开几柄大刀,踹飞了两个土匪。洛凌之反手劈晕了一个山匪,夺过一杆长矛,向下一点一绊,又绊倒一个土匪,官兵们方才明白他们是过来增援的。 这群土匪大多是附近几座城里的闲汉流氓,觉得做强盗比种田做工容易得多,就上山投靠孙奔。乐越和洛凌之对付他们自是绰绰有余。昭沅和琳箐、应泽远远站在一旁袖手观望。有个土匪抡起大刀企图从背后偷袭乐越,昭沅和琳箐同时喊:“乐越当心!”昭沅下意识地想冲上前,却被琳箐伸手拦住。 乐越侧身闪避,洛凌之的长矛杆扫上那匪徒的颈侧,将他劈晕过去,乐越向洛凌之一笑:“谢了。” 昭沅的一只手臂被琳箐抓着,只能站在原地看,琳箐道:“这一种,我们不能帮,这是规矩。” 昭沅不解。琳箐解释,护脉神只能护佑自己选定的人尽量平安,引导他走应走的路。假如有像凤凰妖兽之类,可以帮着打一打,但不能替他打凡人。这是天规。琳箐松开他的胳膊,抱起手臂:“因为人在我们面前实在太弱了,假如我们可以打凡人,凡间早已不存在啦。比如眼前这么多凡人,我只要一招就能让他们全灭。”她瞄了瞄昭沅,“龙也很厉害哩,你父王没告诉你吗?只要护脉龙神愿意,可以轻而易举地颠覆一个国家。” 昭沅摸摸鼻子,轻而易举地颠覆一个国家,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现在无法体会。他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会有天,为什么会有地,为什么会有仙界,为什么会有凡间,为什么会有神,有仙,有龙,有凡人。乐越是他要守护的人,到底算早已注定,还是碰巧遇见。 琳箐摸着下巴看他:“你知道作为护脉神,你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吗?” 昭沅虚心请教。 琳箐握起拳头:“霸气!” 昭沅一脸迷茫,显然不能理解霸气是种什么境界。琳箐忍住敲他脑袋的冲动,道:“将来,乐越和他子子孙孙都在你的爪子里,你要主宰整个江山运势,只有拥有凌驾于整个凡间之上的霸气才能做到。” 昭沅的眼有点直,他的脑中忽然浮起一幅景象,他就和刚才那只大翼猴一样胀胀胀胀得很大,盘踞在整个凡间上空,一只爪子抓着一座山,乐越和一堆小乐越蹲在它的另一只爪子内。 霸气就是这样?好像不太对。他挠了挠脑袋。 琳箐向旁边一比:“唉,还是让应龙殿下教教你,什么叫作霸气吧。” 昭沅求知的双眼看向应泽。 应泽抬手向上一指:“这是什么?” 昭沅眨眨眼:“天。” 应泽简洁地道:“把它当成你的。”再向下一指,“这又是什么?” 昭沅道:“地。” 应泽再简洁道:“也把它当成你的。” 昭沅等着,应泽又负起手来,再没有下文。 昭沅小声问:“然后呢?” 应泽冷淡地看他一眼:“天地都是你的,还需要然后?到那时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若有谁负我,必定不让他好过。若天负我,便灭了天,若世间负我,便让它血流成河。若天与地都负我,就让天地都化为无。” 琳箐忙对昭沅道:“这些你就不要听了。”恰在这时,乐越那边又放倒了几个土匪,琳箐的注意力立刻被引了过去,拍手大喊,“乐越,好棒!”抛下昭沅继续思索怎样才能霸气。 乐越在琳箐的拍手叫好声中用剑柄敲晕了最后一个土匪,剑花一挽,摆了个极其潇洒的姿势,将长剑收回腰间的剑鞘。琳箐的拍手叫好声更响亮了。 衙役和兵卒们上前,掏出绳索把地上横七竖八的土匪们捆成一串,其中一人向乐越和洛凌之抱拳道:“多谢少侠相助,不如同我们一道回县衙,知县大人定有重谢。” 乐越和洛凌之都婉拒。乐越道:“我们只是做应做之事,剿灭山匪,大家才能安稳过日子嘛。” 衙役和兵卒们再度交口称赞。乐越正满脸谦虚地享受,一旁的天空上炸开一朵烟花。乐越遥遥抬头看,是西城门的方向。 西城门处战得一团混乱。地上南宫二夫人和南宫某少爷与算命老者正在酣战匪徒。半天空里,那只大翼猴领着一堆乌泱泱的小翼猴吱吱呀呀举着果子石头往下乱砸,小翼猴们还一批一批的,这一批丢完了,转头去捡石头野果,换上另一批丢。总兵在城墙上指挥兵卒们张弓引箭,射向猴子们,可惜大翼猴不怕箭,小翼猴们身穿藤甲,射不穿。兵卒们索性捡起翼猴丢下的石头野果回砸。小翼猴一边砸一边还喈喈吱吱地扮鬼脸,场面一塌糊涂。 大翼猴此时回归了本形,大约有一个七八岁孩子大小,盘旋在城墙和屋顶上。南宫二夫人等人正在专心致志地打土匪,大翼猴突然扇动双翅,疾扑过来,向着南宫二夫人伸出利爪,南宫少爷急忙大喊:“婶娘小心!”一旁的算命老者拉着二夫人向旁一带,堪堪避过一抓,大翼猴一把抡走南宫二夫人鬓发边的一支珠花,又飞回半空中,喈喈怪笑。 乐越一行赶到时,正看见大翼猴落到街边的房屋顶上,把南宫二夫人的珠花夹在耳朵边,扭扭捏捏摇摇摆摆地在屋脊上走了几步,搔首弄姿,回眸一笑。 这一回眸,恰好瞄见乐越身边的琳箐和应泽,立刻又吱的一声,掉头就跑。 小翼猴们跟在大猴的屁股后面纷纷离去。有几个飞了一段,又转回身,向地面上扮鬼脸。 远处突然响起短促的笛声,还在扒着下眼皮吐舌头的几只小翼猴闻声顿时也转身飞快地扇翅离去。 洛凌之道:“这个笛声,好像在操控猴子一般。” 乐越道:“十有八九是孙奔在吹。”土匪有不少被抓了,翼猴们也逃了,可过不了多久,恐怕又会卷土重来。 除非…… 乐越扬眉:“不如我们今天就打个彻底,索性端掉匪窝!” 琳箐拍手赞同。 洛凌之看了看城门外方向道:“听刚才的笛声,孙奔应该就在附近。只要抓住他,翼猴与群匪便会不战而降。” 城墙上的兵卒们说,方才他们听见笛声从城外河边的树林中传来,就向里面射了一阵乱箭,不知道有无射中孙奔。 乐越纵起轻功出了城门,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停下脚步,向琳箐和应泽道:“你们两个暂时先别跟来。” 琳箐瞪大眼:“为什么?”她早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抓那只大翼猴。 乐越解释,因为大翼猴耳目灵便,恐怕能察觉到琳箐与应泽身上非同一般的气息,它一见琳箐和应泽就跑,万一它能带着孙奔飞,恐怕不太容易追到。 “等找到孙奔之后,我发烟火为信号,你再赶过来,绝对来得及。” 洛凌之也道:“孙奔只是藏身在后面操纵翼猴,看来此人本身的武功并不怎么样,不用担心。” 应泽表示他老人家无所谓,琳箐却不同意:“那群猴子肯定和孙奔在一起,你们又打不过。” 乐越拍拍昭沅的肩膀:“没关系,让昭沅跟我们一道过去。他能挡大翼猴一阵子。”而且他法力弱,大翼猴没把他放在眼里。 昭沅拼命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能够胜任。 琳箐无奈地叹口气:“好吧,我暂时就在这里站着,一有情况一定要马上放烟花哦。” 乐越笑嘻嘻道:“一定一定。” 昭沅跟着乐越和洛凌之走过架在河上的石桥,到了兵卒们所指的树林边。 窄窄的小路在林中蜿蜒,四周很静,但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藏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窥视。一个方向似乎有窸窣声,乐越侧首看了看,放慢脚步向那个方向逼近。突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喈喈的怪笑。 昭沅迅速抬头望去,那只大翼猴正蹲在一根树杈上,龇牙咧嘴地冲他们扮鬼脸。昭沅戒备地抬手,凝聚身体中的法力,大翼猴嘎嘎吱吱叫了两声,嗖地扔出一枚石子后,拍拍翅膀飞走。 昭沅拔腿想追,又站回原地,犹豫地向乐越道:“为什么我觉得它好像有意把我们往那个方向引?” 乐越拍拍他:“说得不错,我觉得这只猴子在使调虎离山之计。” 大翼猴飞了不远,回头看他们没有追来,又落在不远处的一根树杈上,扮鬼脸扔石头。 洛凌之低声道:“这样吧,我跟上它,越兄你和昭沅贤弟去树林里查。” 乐越点头,掏出信号烟火筒塞进洛凌之手中:“小心点。” 大翼猴看见有人来追,又开始往远处飞了,乐越抓着昭沅的胳膊继续无声无息地向刚才传出窸窣声的方向前行。 穿过几排树木,前方是一片宽阔的草地。有几只小山羊正在悠闲地吃草,不远处的树下,一个头戴斗笠披着罩衫的人坐在树下,好像是放羊的人。 乐越走上前几步,扬声问:“兄台,有没有看见一个带着猴子的山匪从这里经过?” 放羊人掀起斗笠,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脸,肤色黝黑,双目朗朗,剑眉飞扬,挺鼻薄唇,看起来约二十一二年纪。 他向一旁指了指:“山匪没看到,猴子倒见过一只,还是长翅膀的,往那边去了。” 乐越露齿笑笑:“多谢多谢。”又上前几步,走到牧羊人近前,“这几只羊是兄台你的?看起来颇肥美,为什么山匪从这里过,居然没把它们抓回去做烤全羊?” 放羊人丢开斗笠,放声大笑:“可能他们不爱吃羊肉。”一只手急如闪电地扬起,甩出几点寒光。 昭沅还没来得及喊当心,乐越已经闪身避过,一旁的树丛中扑棱棱飞出了乌泱泱的小翼猴,像蝗虫群扑向麦田一样向着乐越冲下,昭沅赶紧抬爪,凝聚法力,他爪中射出金光,小翼猴们竟然吱吱呀呀地后退了一些。 昭沅虽然很弱,但毕竟是龙,小翼猴只是最低等的异兽,昭沅的这一点龙气足以让它们畏惧。 此时,放羊人已抛下短衫跃起身,与乐越交手数招,他的兵器十分奇怪,是一对拴在两段铁链上的刺锤,铁链尽头又各有一截短柄,握在他的双手中。 这对兵器既重又活,很难摸清他要攻击哪个方向,乐越敛息凝目小心应付,眼看又一锤重重甩来,他闪身避过,看准铁链的空档斩下,放羊人的左手一抖,另一只锤重重地向着乐越的脑袋甩去。 昭沅被小翼猴们缠着,无法抽身替乐越抵挡,眼睁睁看那锤击到乐越身上,他大惊失色,又忽见乐越周身光芒微闪,竟将刺锤弹开。 放羊人怔了一怔,就在这瞬间,乐越手中的长剑已经劈上了铁链,咔地迸出几点火花。乐越抬剑端详,铁链没断,剑上倒多了个豁口。 放羊人收回两只刺锤,上下打量乐越:“刚才那一锤竟能被你体内的劲气弹开,你是修炼玄法的人?”他傲然昂首,“就算如此,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想抓我,多喊几个帮手来吧!” 就在此时,天上的翼猴们突然又抱头鼠窜。放羊人扬眉:“原来帮手已经来了。” 只见远远地,琳箐风一般踏云而来,洛凌之御剑居中,应泽踩着一朵小黑云慢吞吞地尾随在最后。 放羊人挑起嘴角:“都会御物凌空之术,果然是玄法门派的人。可先说好,我从来不打女人和小孩子。” 琳箐盯着他看了看:“你是孙奔?” 放羊人笑笑,一口牙倒挺白:“正是在下。” 琳箐道:“我们也不是只有女人和小孩子。”指指洛凌之,“这里还有一位风华正茂年龄刚好的男人,可以和你切磋切磋。” 她拉着乐越和昭沅退后几步。乐越有些担忧地看着洛凌之,在他心中,一直认为洛凌之的武功和他不相上下,刚才他败了,就等于洛凌之亦必输无疑。 孙奔提着刺锤抱了抱拳:“请。” 洛凌之手无兵器,从容地道:“阁下腿上有伤,我若与你比试,胜之不武。” 乐越和昭沅这才发现,孙奔的站姿的确有些奇怪,像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右腿上。 孙奔冷笑道:“若不是那群吃朝廷白饭的蠢材只会放冷箭,我还不至于被你们几个追上。”言下对乐越等颇有不屑之意,“这位小哥,莫以此做怯阵的借口。即使我腿上有伤,你在我手下,也走不出三招。” 洛凌之摇头:“不管阁下怎么说,我都不会和你动手。” 乐越在心里大赞洛凌之,堂堂江湖大侠,输给一个腿上有伤的土匪头子,面子上实在挂不住,索性就咬死了不和他比,还能显得高风亮节。 只是不和他比,如何抓他回去?如果一拥而上把孙奔捆回衙门,一样落下乘人之危的口实。 乐少侠于是很矛盾。 孙奔大笑道:“果然还是不敢。”他笑声起时,人也动了,手中的刺锤一甩,狠而准地砸向洛凌之,洛凌之后退半步,闪身避过,另一只刺锤再甩来,两只锤流星般交织成一道网,竟是把洛凌之绕在其中。 洛凌之的右手一探一握,身形瞬息已飘开数尺,孙奔的一只刺锤已在他的手中。 孙奔僵了僵,收回另一只锤,爽快地道:“阁下好快的手,是孙某输了。” 洛凌之双手递过刺锤:“阁下腿上有伤,在下占了些身法上的便宜。” 孙奔摇头:“输了就是输了,就算腿上没伤,你那一招我也躲不过,我输得心服口服。”他将手中锤抛到地上,“来吧,你们抓我回衙门吧。” 乐越看着这样的孙奔,有点下不了手。洛凌之侧身让开道路,抬手道:“请。” 孙奔一怔,又大笑两声:“有趣有趣。好吧,多谢你们对我放心。”竟然是不用捆绑,自己一瘸一拐,向着衙门的方向去。 琳箐 绕到乐越身边,小声道:“洛凌之又在故作仁义了。” 乐越皱眉,压低声音:“你为什么老针对洛兄呢?我说过了,他就是这种清高的人。” 琳箐哼了一声:“那我不针对他了,我夸他一句——洛凌之的武功比你高多了。”不再理睬乐越,大步绕到另一边去了。 乐越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琳箐最近有点怪,她以前没这么别扭。” 昭沅在一旁一声不吭地走,心里嘀咕道,因为她喜欢你。 乐越叹了口气。乐少侠是个勇于正视自己的人,他承认,这一回他的临场发挥的确没有洛凌之好。 夜,县衙知府大牢。 乐越、昭沅、琳箐、洛凌之和应泽与今天参与打山匪的江湖客们一起围在牢内,观看县令大人夜审孙奔。 孙奔和他们一道回到县衙时已经傍晚了,不适合升堂。舒县的百姓们听说山匪被绑都纷纷涌到县衙要求知县大人将孙奔游街示众,让百姓们招待他一顿丰盛的菜头果皮臭鸡蛋,王知县和衙役们又花了很大工夫安抚民众。这就折腾到了天黑。 按理说,应当明日再升堂审讯,但王知县与山匪仇深似海,实在压抑不住审审匪首的冲动,遂决定先在大牢中小审一番。 孙奔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柱子上,衙役们心中积怨深重,孙奔脸上颇多青紫,身上也有一道道鞭痕。 王知县坐在藤椅内,捻一捻唇边的一撇鲶鱼须,重重一拍面前的小桌:“孙奔,你为何落草为寇!背后有无他人指使,还有同党多少未曾落网,快快从实招来!” 孙奔昂然道:“我有心报效朝廷,奈何无识我才能之人。我落草为寇,只为能做出一番动静让定南王爷知晓,倘若他发兵前来,我就能向他证明,当年自荐时并无吹嘘胡说。我一定要让他看到我的本事!” 乐越听了这个理由,有点晕,敢情孙奔是和杜如渊的爹杠上了。但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就当土匪强盗,这好像说不过去。 王知县再一拍桌子:“大胆,竟敢将过错推给王爷!” 一旁站着的南宫二夫人开口道:“少年人,就算你想引起定南王爷的注意,舒县百姓与你有何冤仇,任你数年滋扰?”她随即向王知县微福身道,“不好意思,知县大人,忍不住多言了。” 孙奔依然理直气壮,他说他并没有伤过百姓,每次过来都是取些平日所需,要怪也怪衙门和守军无能,守城不得要领而他攻城有术,方才能屡次成功。 王知县气得浑身连着胡子梢都在颤抖,连呼这个刁钻的悍匪。 算命老者也按捺不住道:“以抢劫来获你所需,你不觉有错?拿扰民当练兵,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孙奔哼道:“成者王败者寇,眼下我被你们抓住,是我技不如人,甘愿认输,什么过错罪名之类,随你们定,我无所谓。” 乐越第一次见到这么理直气壮正义凛然的强盗。 王知县一场夜审,徒然把自己和衙役们及请来观审的人气了个半死,孙奔依然是那副茅坑里的石头般的模样。 出了衙门,回到客栈,乐越等又收了一箩筐的赞誉,黄掌柜多送了他们两间客房,琳箐单睡一间,洛凌之和应泽合住一间,原本的客房里只剩下了乐越和昭沅。小伙计抬了两大桶热热的洗澡水进来。昭沅变回龙形,半沉在浴桶中享受,乐越泡在旁边的另一只浴桶里,将浸透热水的手巾折叠了顶在脑门上,长长吁气道:“真是惬意啊。” 昭沅浸得龙鳞都好像变软了,把头抬到水面上道:“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乐越嗯了一声:“这个要求不算高,咱们好好打拼,应该能做到。” 昭沅小声道:“做皇帝,可以天天这样吧。” 乐越道:“不只会这样。”他告诉昭沅,在多年前有个朝代叫唐朝,其中一位叫唐明皇的皇帝,在一座山顶建了一个大温泉,每天带着他世上最美丽的妃子杨玉环一起泡澡。 就这样整天泡啊泡啊,终于有一天泡出事了,一个胡人带兵造反,杀进了他的皇宫,皇帝的位置差点不保,最漂亮的妃子也翘掉了。 乐越唏嘘地道,这段史实告诫我们,做皇帝不能天天泡澡。 昭沅听得也很唏嘘,正想也说点啥时,突然察觉到窗外有一丝妖气,它噌地变回人形,瞬间衣履整齐地站在盆外。乐越被他吓了一跳,又不由得有点羡慕,会仙术就是这点好。 窗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不疾不徐,彬彬有礼。 乐越这才后知后觉地知晓窗外有人,忙围上浴巾,正要从木桶中站起,房门咣当一声被猛地踹开,琳箐像团火一样地冲了进来:“你们这边有妖怪!” 乐越扑通坐回木桶,琳箐哎呀一声,满脸通红,转过身去:“你你你为什么不说一声!” 乐越清清喉咙道:“应该是我问你进来为什么不先通知一声吧。” 琳箐的脸真的已经红成了火,走廊上有别的房间打开门的声音和脚步声,昭沅赶紧去关上了门。 乐越咳嗽了一声道:“万幸啊,琳箐你不是凡间的女孩子,要不然,我这样被你看了两次,你不嫁给我都不行了。” 琳箐捂住眼面向墙壁,向后一弹手指,在自己身后拉出一道光障,跺脚道:“你……你快点。” 乐越飞快地穿上衣物。 窗外的敲击声已经没有了,昭沅发现窗纸上多了个窟窿,一只红红的眼睛透过窟窿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内。 乐越穿戴完毕,又咳了一声,跺跺脚,琳箐这才挥手收了光障,转回身。 乐越走到窗边,抬起窗扇:“外面是哪位客人,请进来吧。” 窗外某物扑扇了一下翅膀,跳进房内。竟然是孙奔的那只大翼猴。 琳箐抽出鞭子,乐越抬手阻止道:“它好像不是来打架的。” 大翼猴用力点头,呜呜吱吱地叫了两声,跪倒在地,拿出一件亮晶晶的东西摆在地板上,低头匍匐。 那件亮晶晶的东西是它今天从南宫二夫人头上抢走的珠钗。 乐越诧异,搞什么,猴子来投降了? 琳箐面无表情地道:“它应该是来和你做交易,想拿东西换孙奔。” 大翼猴抬起血红的眼睛,嗯嗯吱吱地点头。它解开捆在脖子上的结,取下背后鼓鼓囊囊的包袱,摸出一只玉石扳指,放在珠钗旁边。再用红红的眼睛期待地看乐越。 乐越的眼不由自主地发直,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大翼猴见他不动,又把爪子伸进包袱中摸索,掏出一只拨浪鼓,还举着转了两下,让它发出咣啷咣啷的声音,表明这是一只完好的拨浪鼓。 连昭沅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大翼猴仍没有得到乐越的回应,它便一件一件又一件地从包袱里往外掏东西。 砚台、毛笔、银耳环、玉镯子、茶杯盖、铜门环、白色的小石头、挖耳勺、绢花……甚至还有**和奶娃娃穿的虎头鞋。 最后,它满眼绝望,把已经干瘪的包袱解开,摊在地上,包袱皮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只寿星脸的不倒翁,是它压箱底的最后宝藏。 乐越浑身无力,面部僵硬。大翼猴睁大血红的眼睛直直地哀求地瞅着他。 乐越终于出声道:“本少侠知道你很有诚意。可是你的这些东西,都是你跟着孙奔抢劫抢回来的赃物吧。” 大翼猴嘎嘎吱吱地叫了几声,把那堆东西向前推了推,似有恳求乐越收下之意。 乐越摇头:“本少侠不会收,如果收了你这些东西,就等于收赃。” 大翼猴的目光变得很绝望,两行清泪溢出了它的眼眶,慢慢流下,浸透了脸上的猴毛。它哽咽地吱吱叫了两声,再次匍匐在地,像人一样拼命磕头。 昭沅心中有些不忍,蹲下身想拉它起来。 乐越不由得感叹,真是一只有情有义的猴子。他有些头疼地按住眉心,猴子很可怜,但它和孙奔之前都很可恨,且孙奔此时犹不知悔改。 昭沅问:“孙奔这次被抓住,会有什么结果?” 乐越道:“朝廷向来严惩匪寇,一般不是刺配到边疆去挖矿筛沙子做一辈子苦力,就是直接砍头。孙奔武功高,懂玄法,又会操纵妖猴,十之有十要被咔嚓掉。而且,连秋后问斩都等不到,直接斩立决。” 大翼猴哽咽得更凄苦了。 昭沅愣住了,他没想对孙奔的处罚会这么重。 琳箐道:“孙奔这个人把恃强凌弱、打家劫舍当成天经地义,又自以为是,品德有些问题。但他资质不错,又有抱负,算是个将才,被砍头的话,是有些……” 乐越道:“其实对他今天的束手就擒,我蛮佩服的。他应该知道被抓之后有什么结果,可洛兄胜了之后,他主动和我们去了官府,有担当,是个人物。” 这样一分析,他更头疼了,孙奔纵之可恶,杀之可惜,该如何是好。 大翼猴听得懂他在称赞孙奔,嗯嗯吱吱地猛点头。 昭沅犹犹豫豫地道:“我……今天见了孙奔之后……一直有个想法。他该不会是琳箐要找的人吧……” 他的话像一根大棒,同时抡在了乐越和琳箐脑袋上,他们一起打了个哆嗦。 琳箐跳起来:“不会!我找的乱世枭雄才不会是这种人品差劲打家劫舍欺负老百姓的土匪!” 乐越直着眼合计了一下,是哦,武功、抱负、脾气,都挺符合琳箐的要求,就是某些观念扭曲了一点。不过,试想以往朝代中那些所谓的乱世枭雄,好像大部分都有点品德瑕疵,或者扭曲……这样说来…… 乐越和昭沅互相对视,达成了一致。 琳箐很激动,她非常不能接受:“就凭他恃强凌弱这一项,这个人就难成大事。我才不会护佑这种人。如果用他做大将,乐越岂不要变成暴君?” 一句话点醒了乐越,假如孙奔做了大将军,十有八九是那种拿老百姓的命当稻草的悍将,那么自己不就成了纵容残暴臣子的暴君?下一瞬,乐越抬手狠狠敲了敲太阳穴,怎么差点真的把自己当成皇帝候选人了。 琳箐哼道:“如果孙奔是将才后备,那我情愿去选洛凌之,横竖他除了小白脸加有点假惺惺装模作样外,什么都比孙奔强!” 乐越和昭沅忽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再互望一眼,心中同时浮起一句话——我怎么没想到呢? 琳箐皱眉:“你们两个怎么一下子变得怪怪的,有哪里不对?” 乐越摇头:“没有,太对了。” 昭沅点头:“嗯,洛凌之很好的。” 乐越摸摸下巴:“怪不得你总针对洛兄,原来是因为特别注意他。” 昭沅道:“我大哥告诉过我,有时候特别看不顺眼,就等于特别顺眼。特别不喜欢,其实是特别喜欢。原来真的是这样。” 乐越搭着他的肩膀道:“你大哥真是个人才!” 琳箐直跳起来:“胡说!我刚刚只是在打比方!我才没有特别注意洛凌之更不会喜欢他!我怎么会喜欢他!我喜欢的明明就是……” 昭沅和乐越一起瞪大眼。 琳箐突然又涨红了脸,狠狠咬住嘴唇,咽下了没说完的话。她的神情一瞬间变了几变,片刻后方才又开口道:“反正,洛凌之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再说,现在要讨论的也不是这个话题。我们眼下是要解决猴子怎么办或者孙奔怎么办吧?” 一直跪趴在地上的大翼猴吱吱了几声,乐越不得不重新面对因刚才的跑题而被暂时冷落的它。一转回来,乐越的头就又开始疼了,他揉揉太阳穴:“是啊,该怎么办好?” 大翼猴红红的眼睛楚楚可怜地凝望着他,乐越蹲下身,和它对视:“孙奔已经被关进大牢,我不能带你去劫狱啊。他如今算罪有应得。或者,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想?” 大翼猴眼里的光彩一下子全部熄灭了,它吱吱两声,闭上眼,爬起身,默默地爬上窗台,展开翅膀,消失在夜空中。 房间的地上,它带来的东西被油灯的光照得亮晶晶的,那只寿星不倒翁轻轻地来回摇摆。 昭沅的心中隐隐有些酸和闷。他蹲下身,把大翼猴带来的东西重新收拾进包袱皮中包好,放到桌子上。 乐越吐了口气:“为啥搞得我们好像反派一样。” 琳箐也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要么,等明天看情况再说吧,先睡觉。”转身走向屋外,“我先回房了。” 乐越叫来客栈小伙计收了浴桶后,关上房门,熄灭油灯到床上躺下。 昭沅听见他喃喃道:“如果孙奔被砍头,要不要救?救他是对是错?” 作为一个护脉神,他理应在这个迷茫的时候给乐越一点帮助。可他现在也很犹豫,所以只能干巴巴地说:“结果还没出来,孙奔未必会被砍头。” 好像并没有怎么安慰乐越,乐越叹气道:“也是。”翻个身不再言语。 第二天早上,昭沅去隔壁叫了琳箐、洛凌之和应泽一道吃早饭。 他们在楼下大堂靠角落的地方坐下,昨天共战山匪翼猴的几位江湖客也都在,一一和他们打了招呼。那位南宫少爷还特地到他们的桌边客套了几句,自报家门。 南宫少爷名叫南宫芩,在南宫家子弟中排行第五。 和他一起的那位二夫人,乃是他二伯父的正室夫人,南宫芩喊她婶娘。 南宫少爷的二伯父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二侠南宫睦,南宫二夫人也是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她闺名竹音,二十多年前,江湖人都喊她竹音仙子,她与如今南海剑派的宗主绿萝夫人以及千叶阁主的老婆芷蘅仙子并称为江湖三美,倾折当时无数英雄少年。直至如今,江湖上也没有出现过可以与昔日三美在名气上一较高低的美人。乐越在茶楼中混书听时,每每听到关于她们的故事,都不禁痛惜自己晚生了二十年,不见美人韶华盛,只见红颜衰。 没想到昨日与自己并肩战山匪的,居然是这么闪亮的人物。 可惜,乐越最近见到的大角色实在太多了,得知竹音仙子就在眼前时,他想荡漾一下,竟然荡漾不起来。 南宫芩先道歉,说他昨日一时情急,说了点唐突的话,希望乐越等人不要计较,而后又称赞他们昨日大破妖兽山匪,令他仰慕不已。 乐越赶紧谦虚道不敢,这些都是众人合力的结果,也赞美了一下南宫少爷仪表不凡,身为世家子弟却行装简朴。 南宫芩听了他的称赞,却有些诧异:“乐兄竟然说出此话,难道不是与在下同路?” 乐越也诧异了,南宫少爷讲不讲排场和他们同不同路有什么关系? 南宫芩道:“难道几位不是前去参加楚龄郡主招亲比试的?西郡王府的英雄帖中说,凡参与者,随从不得超过五人,都要骑马或步行前往,不得坐车,据闻郡主一向不喜奢华浮夸之人。” 所以南宫少爷这次身边只有一位管家,两个仆人,加上二夫人和她的一个婢女。南宫世家最近有点棘手事情,只能由二夫人做侄儿的高参。 乐越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一起对付山匪的江湖人士每个看起来都有些来头,他还纳闷,为什么舒县一个小小县城的客栈中会会聚如此多的高手,原来都是为了赶去参加郡主招亲。 他笑道:“我们只是想去看看热闹,我们这些寻常老百姓,郡主哪里看得上?” 南宫芩道:“在下也只想过去会会江湖朋友,见识切磋一番。郡马的头衔万万不敢想。”他看向洛凌之,“敢问这位洛兄是否是清玄派的首徒洛凌之少侠?” 洛凌之微颔首:“在下洛凌之,几日前已不再是清玄派弟子。”这句话出口,一旁座位上顿时有几道眼光飘了过来。 南宫少爷怔了怔,马上道歉,他是个挺热情的人,遂以大家反正是同路为由,诚邀乐越等和他结伴同行。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总有意无意地看向琳箐,让人怀疑他热情的目的。乐越客气地婉拒,声明沿路还要等一位朋友,会耽误几天,恐怕会拖累五少爷的行程。 南宫芩立刻表示他能理解,没有关系。 这一会儿工夫,应泽已喝了三碗粥,又让小二再加一碗,外带多要两张油饼。 南宫少爷笑眯眯地看了看应泽,向琳箐道:“令弟的饭量真好。” 琳箐道:“一般般啦,他今天胃口不算好,吃得不多。” 南宫芩温文尔雅地微笑道:“哦?” 应泽夹起一个***:“因为我还小,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 洛凌之不小心被呛到,忍不住咳了一声。乐越一口包子噎在喉咙里,忙端起碗灌了口粥,总算把那口包子顺了下去。 南宫芩终于回自己的桌子吃饭去了。 昭沅觉得这位南宫少爷热情得有点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的背影。 乐越道:“他是来摸我们底细的,不用理会。” 看昭沅一脸困惑,洛凌之向他解释:“他认为我们会和他抢郡马,所以先过来探探深浅。” 乐越接着补充:“而且他大概以为那个和他抢的人是洛兄。” 昭沅慢慢明白过来了:“那么洛凌之说自己已经不是清玄派的弟子,他岂不是会更加这样以为?” 清玄派是玄道门派,正式的弟子都不能娶老婆。 洛凌之摇首,慢慢道:“否,他打听的是太子会不会去。” 南宫世家乃武林名门,综合家世样貌年纪,在江湖中,几乎没人能比南宫芩更出挑,能让他忌惮的,唯有真正的朝廷重臣子弟与贵族少年。 乐越道:“看来郡主的招亲搞不好会比论武大会还要热闹,一定精彩无比。” 琳箐眨眼看他:“你还真打算去看戏呀,杜书呆可是建议你**的。” 洛凌之第一次听到乐越**之说,似又被呛住,轻咳起来。 乐越露出森森的牙齿,低声道:“你不觉得,杜兄和郡主更般配吗?” 琳箐的双眼弯了起来 :“是哦。**这个主意既然是杜书呆出的,想必他亲自去做,会比任何人都娴熟。” 乐越和琳箐同时奸笑起来。 此时,遥远的定南王府中,杜世子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汗毛直竖,连打了两个喷嚏,不由得喃喃道:“不知谁惦记吾了。” 吃完饭后,乐越他们本预备去衙门看审讯孙奔,但因城中百姓想围观这次审讯的人太多,挤爆了衙门,知县大人不得不改成不准任何闲杂人等在场,关门审讯。 到了快中午,审完退堂,结果很快传到了客栈中。 知县大人判了孙奔斩立决,已起草公文上报州府转呈刑部。待刑部批文一下,孙奔就会人头落地。 知县大人派人来客栈请各位江湖侠士,说晚上要摆酒设宴,重重答谢。前来送口信的衙役曾与乐越在城门口并肩战斗,算是相识,他私下跟乐越说,孙奔的那只会飞的妖猴从清早起就在县衙上空盘旋,怪声鬼叫,用箭无法将它射下来。希望乐越他们能去帮帮忙。 乐越满口答应,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县衙,远远就听见大翼猴凄厉的哀啼。大翼猴发现他们走近,立刻扇翅升高,迅速飞向城外。 衙役们纷纷称赞乐越等英雄了得,妖猴闻风丧胆。不过没能抓住大翼猴,他们又有些遗憾。 乐越趁机请衙役帮忙代问知县大人,能否去牢中见见孙奔。 孙奔被关押在县衙最里面的地牢内。为了防止他越狱,知县调动了衙门七成的狱卒,层层把守。 狱卒头儿举着火把引乐越一行到了牢房前,孙奔坐在墙角的草褥上,手脚都上着铁链镣铐。 隔了一夜未见,他身上添了不少新伤,横七竖八全是鞭痕,头发蓬乱,但浑身仍散发着一股桀骜之气。 狱卒小心翼翼地打开牢门,让乐越等入内,又迅速关上牢门。 孙奔抬头看看他们,声音依旧挺响亮:“怎么,几位过来看囚犯,连酒菜都不舍得带?” 昭沅歉疚地道:“对不起,我们很穷。” 孙奔哈哈大笑起来:“不要紧,你们擒住了我,知县大人应该会有赏银送上,数目不会少。” 乐越道:“那钱,在下不会拿。” 孙奔翻翻眼皮:“既然已经抓了,有钱为何不拿?如果不拿,说明你是傻子。” 乐越抱一抱拳:“孙兄,我们已经知道知县大人判了你……对不住。不过,假如此事再发生一遍,我们还是会抓你。” 孙奔哼道:“你也不必惺惺作态,此次我折在你们几个之手,是我该有此劫。我有心做番事业,千古留名,却不想天妒英才,我壮志未酬,竟要被砍头。罢了,只当凡尘中不配有我这个英雄!” 连琳箐都有些佩服孙奔了,身为一个死囚犯,他仍然说得出这样一番自负的言论,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 她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只会带着几只妖猴,打打劫,欺负欺负老百姓,你还真当自己是英雄?” 孙奔仍对他打家劫舍做草寇之事不以为耻,他继续坚持昨天的说法——攻城是为引起定南王的注意,证明自己的确是领兵人才,他打劫没有伤人,只抢东西糊口。 琳箐撇嘴道:“你想证明自己,干吗不挑个大城打,只敢蹲在小县城外?明明是欺软怕硬。” 孙奔瞥她一眼:“一听就是无知之人说出来的蠢话,不过,你是个女子,没见识也不奇怪。舒县虽是个小城,却是兵家必争之地,倘若西郡攻打南郡,定然会用重兵先攻舒县,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定南王爷要在一个小县城塞近千兵卒。”他随手拿起一块碎瓦片,在地上大略画图示意。 舒县地处西郡与南郡交界处,这一带多山,又有一条舒河直入长江,假如运兵,可有三条路走,山路、水路、陆路。山路多崎岖,行路速度必慢,从水路要备大船,且容易水底遭伏。所以平坦的陆路定然是首选。而走陆路,就必要经过舒城。山与舒河也都在舒城边,占据了舒城,便等于扼住了附近的牧州、唐池等几座大城的咽喉。 孙奔冷睨着他们道:“以城池大小来论重与不重要是最可笑之事。越小的城,往往越要紧。”他又在地上画了两道,“从这里再往西郡走,有个**镇,论地势比舒城重要许多。可惜那是西郡的地盘,西郡王是个庸才,我瞧不上眼。定南王爷英雄了得,我意欲投靠,所以才选了舒县,谁料……”他冷笑一声,转过话题,“当年安顺王领朝廷兵马与叛王百里齐在**镇有一场大战,不知你们知不知道?” 乐越怔了怔,低喃道:“叛王百里齐?” 孙奔挑眉:“看来那场大战你有所耳闻。就是赫赫有名的血覆凃城。原本**镇叫作凃城,战劫之后,因有人说凃字与屠杀之屠同音,才犯了灭城之劫,所以改成了**镇。” 凃城……竟然是凃城…… 这个在心中念了十多年的凃城,竟然就在眼前。 昭沅察觉乐越有异样,轻轻扯扯他的衣袖。乐越垂下眼:“血覆凃城之事我知道,我爹娘就死在那场战劫中。” 牢中一时静默下来,洛凌之、琳箐,甚至应泽都看向乐越,乐越感到昭沅又关切地轻轻拉他衣袖。 他尽量把口气放得轻松些道:“不过那时候在下刚出生,一点印象都没有,又过了这么多年……我竟连凃城改名叫了**镇,就在附近都不知道,当真是不孝顺。” 孙奔看着乐越:“那我和你还真有些缘分,我父母也是因凃城之战而死,我比你还惨,当时三四岁,已经记事了。” 琳箐忍不住问:“你父母死于战乱,你为何还如此好战?”身为一头战麒麟,她都有些不理解。 孙奔面无表情道:“正是那场战乱让我明白,一个手握重兵之将,可主宰无数人生死,让该死的人免于死,不该死的人没命。战乱起于兵戈,也唯能止于兵戈。” 乐越等都默默地冷汗了。 孙奔接着道:“我占了城西北方的山头做匪寇,攻舒县一年余,最多只带百余人,每次都只用直攻法,或分散四门主攻西门之法,每攻必破,舒城的总兵与知县全都满脑油膏。” 乐越再冷汗:“孙兄,那是因为你的大翼猴和它那堆猴子猴孙太厉害。” “再厉害,难道无法可破?翼猴即便是妖兽,但也是猴子。猴子好仿人言行,喜爱鲜亮之物,怕火,怕爆竹声。飞先锋就是被我抓住的,他们为何不能?”孙奔冷笑,“再则,我手下最多只有百余人,舒县有多少百姓?这些人中,有多少青壮男丁?满城懦弱之民,一堆无用之兵,为何要说过错全在我?”他抛下手中的瓦片靠回墙上,“算了,反正看你们蠢模蠢样的,我说了你们也听不懂。只可叹我空有抱负,却落得如斯下场,老天不公!” 说到底,他仍然怨天怨地怨命运,就是不怨自己。 孙奔这一番为自己辩解的道理,乐越、昭沅、琳箐都听不惯,却有人赞同。应泽十分欣赏地望着孙奔道:“少年人,你见识不凡,本座喜欢。” 他用孩童的相貌一派正经地说出这句话,孙奔的神情很是莫名和诡异。 乐越心里咯噔一下,老龙看孙奔对了眼,万一爱才心起,出手劫狱可就不好了。 此牢不可久留。 “孙兄,你的作为在下不能苟同,但你的气魄才学我甚是钦佩。我等与定南王世子有些交情,我会请他帮你求情,使你免于死罪。”乐越抱抱拳,向孙奔告辞。 孙奔笑道:“不管你所言是否属实,都多谢了。” 乐越他们在牢门口等狱卒开锁时,孙奔忽然开口:“看在你此番探望,及父母同是死于凃城之劫的份儿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据我所知,当日凃城的平民,多数是被安顺王的朝廷兵马所杀。有传言说,那次战劫,讨伐百里齐只是个幌子,安顺王到凃城中,另有一项秘密使命。” 乐越心中微惊。回过身,孙奔却已躺在草褥上闭目假寐,不再多说了。 出了牢门,乐越一直很沉默,昭沅知道他在想父母的事,便碰碰他的手臂,以示安慰。 琳箐也一直在乐越身边走,不断地偷偷看他。行至街中央,她猛地站住:“不然这样吧,我再回牢中问孙奔,问他……” 乐越摇头:“算了。”牢中不方便多言,孙奔也可能只知道这么多。 洛凌之缓声道:“不如我们即刻赶往**镇,到了当地,应该能多知道些事情。” 琳箐难得地赞同了一次洛凌之:“是哦,这个方法比较好。我们这就回客栈收拾行李吧。” 乐越皱眉。虽然他很想立刻前往**镇,但孙奔之事尚未解决,此人虽然一堆歪理,却的确是个人物,杀之可惜。 洛凌之道:“官府办事速度一向不快,县衙的公文要先转到州府衙门,再由知府上呈刑部,再审批,起码要耽误月余,太子册封**又要开了,说不定还有大赦。等我们与杜兄会合后,再商量此事,救孙奔应该绰绰有余。孙奔滋扰舒县许久,让他多在牢中几日,只当是为百姓出气了。” 乐越顿感很是有道理,便赶回客栈中,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黄掌柜见他们要走,先挽留,又捧出银两相赠。 乐越望着银子那白花花的销魂色泽,怦然心动。但,身为一名大侠,行侠仗义不图回报,乃是必备的品德之一。他咽咽口水,推开盛着银锭的漆盘,正义凛然地拒绝,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蓦然高大起来。 乐越扛着行李,在黄掌柜与小伙计们钦佩的目光中洒脱地转身,跨出门槛。 应泽道:“本座实在看不上凡人这种故作清高的行径。分明就是缺钱用,收了有何不可?” 琳箐驳斥他:“这叫作风骨,我就喜欢乐越这一点,够大丈夫。” 应泽不屑地冷哼。 他们走出不远,身后有人气喘吁吁道:“几位大侠,留步,留步……” 乐越停步回身,只见客栈的一个小伙计气喘吁吁追来,跑到近前,捧上抱在怀中的包袱:“这是些面点吃食,掌柜的说,权当是小店送给几位的一点干粮,还望收下。” 这个拿了应该无损大侠的形象,乐越刚要道谢收下,却见应泽上前一步,沉稳地推开了包袱:“嗯,不必了。” 小伙计捧着包袱笑道:“小公子,真的只是吃食而已。” 应泽站得笔挺,义正词严道:“吾等行侠仗义,绝不收任何回报。” 小伙计抱着包袱感动了,双眼中充满了钦佩:“小公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的气节。” 应泽露出雪白的牙齿:“哥哥教的。” 小伙计带着由衷的敬佩和干粮包一起离开了。乐越盯着满脸得意的老龙,后槽牙有点痒,琳箐皱皱鼻子:“你都有一万岁了,居然喊乐越哥哥,要不要脸?” 应泽拖长了声音道:“卿遥的徒孙,你既然讲侠义,就要讲得彻底一点。”摸摸昭沅的头,“记住,千万不要学凡人这种口是心非的虚伪习气。”应泽比昭沅矮了许多,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昭沅的脑袋做出摸一摸这个动作。 琳箐一把扯过昭沅:“跟着你才学不到好!记住,千万不能变成这样无赖的老龙!” 昭沅被夹在中间,只能无奈地干笑,瞥见一旁的洛凌之唇边也有一抹笑意。 乐越的后槽牙更痒了。 快走到城门前,他们再度被人拦住,舒县总兵引着一群兵卒衙役与南宫二夫人南宫少爷及昨日那几个江湖客在道边相送。 总兵道:“知县大人已请诸位今晚赴宴,几位少侠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乐越答突然之间有急事要办,不得不走。不能吃知县大人的酒宴实在遗憾。 总兵表示可以理解,又说了一堆代表舒县百姓感谢他们之类的客气话。 拿短刀的短须中年抱拳道:“我等还要在舒县内逗留一两日,说不定来日还能再碰上。后会有期。” 南宫少爷微笑:“期待与各位在西郡王府再见。” 南宫二夫人道:“此番擒匪退妖兽,有幸大开眼界,真是江湖代有人才出,几位不负天下第一派弟子的声名。”仍然固执地把乐越等人算作清玄派弟子。 乐越很无奈,却也懒得辩了。没想到琳箐在旁脆生生地道:“夫人误会了,清玄派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 清玄派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派,琳箐的这句“清玄派是什么东西”,清晰明了地说明他们的确与之没有关系,且对清玄派很是不屑。 她上前一步,盈盈一笑:“其实我们都是乐越公子的随从,只听公子的命令行事。所以,擒匪退妖兽,诸位只答谢我们主人便可。”走到乐越身边,眼睛在阳光下异常明亮,“主人,时辰不早,我们快点赶路吧。” 乐越傻了傻,发现众人的目光一齐向自己看来。 昭沅也有点呆,他愣愣地看看琳箐再看看乐越,方才醒悟,琳箐是在利用这个机会替乐越制造名望。 这本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昭沅钦佩完琳箐之后又自责起来,为什么这些事情他总是想不到,为什么他应该做的事情总让别人代劳? 乐越强压住浑身的僵硬与不自在,向众人拱手道:“那么我们先告辞了。”转身大步向城门走去。 来送行的一干人等都站在路边目送他们走出城门。南宫少爷低声向南宫二夫人道:“婶娘,你怎么看?” 南宫二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嫣然道:“这几个少年江湖经验太浅,掩护都打不好,小姑娘谎话说得太明显了。” 南宫少爷摇摇手中的折扇:“婶娘说得极是,那个叫乐越的,虽然一直在充大头,看似是这几人之首,却掩不住一股粗鄙之气。” 算命老者声音嘶哑道:“乐越少年武功平平,资质平平,谈吐举止粗陋,是这几人中最平庸的一个,恐怕也是地位最末的一个。清玄派的首徒,明显也是随从,至于那个小姑娘,倒像个说得上话的,地位应该高于这两人。” 短刀中年道:“贺老爷子看人,该不会出错的。难道这几人中,真正的魁首,在另两个少年中?难道是那个黑衣的最小的孩童?” 算命老者捻须,微微摇头:“依老夫看,黑衣孩童是乐越之外,故意安排的另一个幌子。这几人中,真正的贵人,是那个叫昭沅的少年。” 南宫二夫人道:“贺老说得不错,我也看那少年不寻常呢,漂亮中带着贵气,一派单纯,明显从未出过远门。最小的那个看起来都比他老练许多。” 南宫少爷皱眉道:“可他会是谁?和祯太子殿下年纪应该比他大几岁吧。他们去西郡,难道这个少年要参加楚龄郡主招亲?楚龄郡主比他年纪大。” 算命老者道:“女子比夫君大些有何不可?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 南宫少爷摇扇子的手顿了顿,眯起眼。看来,这个来历神秘的少年,值得多多留意。 城外的官道上,昭沅莫名地感到后颈的龙鳞总是想竖起来,他鼻子发痒,打了几个喷嚏。 乐越从怀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汗巾递给他擦鼻涕,原来龙也会伤风。 走到离县城很远的一处僻静的荒野,乐越停下脚步,向洛凌之道:“洛兄,不如停下来歇歇脚,我想和你聊点事。” 洛凌之站定,颔首:“好。” 昭沅很识趣地从乐越身边绕到琳箐和应泽之旁,一起在草地上坐下。 乐越拿出水袋,灌了两口,开门见山道:“洛兄,你应该早就看出来,我们这堆人有点不对头了吧。” 洛凌之回答得也很直接:“我是早已知道,其余几位并非凡人。当日论武大会时,昭沅变成的是一条蛇,但同去找太子时,在车厢里,它又曾变成过龙形,我想,蛇应该是蒙骗凤先生的障眼法,它是一条龙吧。” 昭沅抱着水袋缩了缩。洛凌之再道:“琳箐姑娘是麒麟?这位应泽小公子,应该也是龙族,貌似还是位前辈。” 琳箐紧盯着他:“你的眼光不错嘛,之前假装不知道装得也挺像。” 洛凌之道:“实不相瞒,杜世子头顶的那只龟,我也能看得到。” 琳箐皱眉:“你为什么能看得到?”洛凌之和乐越一样,都只是凡人,就算修为高于乐越,依照他的年纪,也不可能拥有可以看到常人不可见之物的能力。除非他像杜如渊一样,有一半仙族血统,或者…… 洛凌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总之,蒙各位搭救后,我睁开眼,就看到杜兄头顶有只乌龟。” 乐越想到了什么,忙问洛凌之:“洛兄,论武大会时,你看杜兄头上有没有龟?” 洛凌之肯定地说:“没有。” 乐越喉咙里呵呵了两声,无奈地看向琳箐:“我想,此事,只能怪你的药太好用了……” 琳箐啊呀一声,一拍额头,眨眨眼睛。僵**一瞬间后,她握起拳头,发誓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给凡人乱吃仙药了!” 洛凌之微微笑了笑:“所以越兄,假如我向你说,我根本没听过护脉神的传闻,没猜到这几位恐怕就是龙神、麒麟神和龟神,就是在说假话了。” 一路走来,他们说话做事越来越不避忌洛凌之,乐越料想洛凌之一定会猜到什么,却不曾想,他竟能全部猜中。 琳箐的目光锋利起来:“那你为什么一直假装不知道?” 洛凌之神情坦坦荡荡:“诸位没有说破,定然是有不能说破的理由。我便也假装不知道,我想,等到合适的时候,越兄和诸位会告诉我。” 乐越抓抓头:“那么,洛兄,你也猜到我可能是……” 洛凌之淡淡道:“不然,越兄又怎么会离开青山派?” 乐越、昭沅和琳箐都沉默了。 半晌后,乐越扯出一个傻笑,道:“洛兄,你还愿意和我们 一道前行吗?” 洛凌之笑得如清风轻拂:“当日越兄救了我的性命,又帮着我前去阻止太子时,没问过这句话。我被逐出师门,你前来开解,邀我同往西郡时,也没问过这句话。现在又何必相问?” 乐越怔了怔,看着洛凌之清透明澈的双眸,用力拍洛凌之的肩膀:“嘿嘿,好兄弟。” 他们继续向前走,琳箐偶尔看着洛凌之,她的心中装着一个怀疑,正越变越大。 洛凌之,很奇怪。 个性好得奇怪,冷静得奇怪,聪明得奇怪。 像这样的人,不应该古板,更不应该愚忠或死脑筋。琳箐忽然猜测,会不会,洛凌之从遇刺到被逐出师门,都是一场演给他们看的戏。他其实是奉太子之命、安顺王之命,更可能是凤凰之命接近乐越这边的卧底。 可,在兔子精的山洞里,洛凌之的确是快要死掉了,并非在假装,假如这一切都是做的局,那这布置也未免太精妙了。 正因为有看似不可能的地方,洛凌之才更奇怪。 琳箐莫名地有点想念商景和杜书呆。昭沅傻头傻脑的,乐越掏心掏肺把洛凌之当兄弟,应泽只知道吃和叨叨他被欺骗的情感,都指望不上,假如商景和杜如渊在,还可以商量一下。 琳箐一路暗暗地观察洛凌之。事情说开之后,洛凌之的表现依然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赶路的时候话不算多,他们说话,或者琳箐与应泽打口水仗时,他就在一旁听听看看,偶尔笑笑,甚是自得其乐。 他偶尔与乐越聊一两句天,告诉昭沅一点江湖逸闻,帮着昭沅一起寻河流,灌水袋,和乐越一道打野味,拔野菜,生火做饭。他吃素,所以之前在集镇上就买了一口小锅背在行囊中,乐越、琳箐、昭沅和应泽啃烤鸡吃烤鱼时,洛凌之就拿那口锅煮野菜吃。琳箐发现,看似死板的洛凌之其实挺会过日子,随身还带着几个小调料瓶,有盐有糖还有五香粉和辣椒面等。他记得住每个人的口味,帮大家烤野味,会在乐越的那一份里多放盐,琳箐的少放,应泽和昭沅的多放辣椒面。 晚上夜宿荒野,即使没轮到他守夜,他也会起来一两次,帮着往火堆里添点柴。 洛凌之和谁说话都很温和,偶尔话语有杠上的地方,也不会执着争辩,只是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意见,认真聆听旁人的看法。他很坚持自己的意见,但不会强求别人一定赞同。 琳箐有时刻意挑话想找他吵架,总有种吵不起来的无力感。让她对洛凌之更加牙齿痒痒。她渐渐承认,这个洛凌之,在某些地方的确有可取之处,难怪乐越拿他当朋友。 她这样承认之后,更加欣赏乐越的眼光了。 乐越行事豪爽,难免不拘小节。洛凌之看似温暾,乐越疏漏的地方他却往往能恰好地补上。 她甚至会冒出很奇特的念头,洛凌之比杜如渊看起来更像辅君之臣,杜书呆神叨叨的,不及洛凌之沉稳。嗯,不过杜书呆的确读过不少书,洛凌之肚子里只有武功秘籍。 琳箐密切地察看着洛凌之,却没发现,昭沅和乐越也在悄悄地观察她,偶尔还把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某天早上,乐越和洛凌之一道去找野味,琳箐和昭沅一道在河边灌水袋。昭沅欲言又止地道:“琳箐,你最近好像老在看洛凌之。” 琳箐在心中道,反正我怀疑的事情,告诉你这条傻龙你也不会赞同,就含糊地说:“有吗?” 昭沅看看她再看看她,小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乐越,改喜欢洛凌之了?” 琳箐手中的水袋掉在地上,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胡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昭沅满脸无辜:“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以前老看乐越的,这两天只看洛凌之。” 琳箐气狠狠地捏住他的脸,向两边拉:“你你你,居然越来越八卦。我怎么会喜欢洛凌之,我从来只喜欢乐越!” 她最后一句话喊出口,昭沅的眼睛立刻圆了,琳箐猛地捂住嘴,后退一步。昭沅瞪着双眼看她:“你终于承认了。” 琳箐再次捏住他的脸:“才没有,你刚才听错了,是我喊错了喊错了,知道没有?”昭沅的脸被蹂躏得生疼,只得暂时屈服地点头。 琳箐这才松开手,她的脸已经通红,眼睛异常亮,哼道:“好吧,我告诉你,我盯着洛凌之,是怀疑他会对乐越不利,我在帮乐越盯着他。” 昭沅点点头:“我还以为你要么喜欢他了,要么认为他的确是你要找的人。” 琳箐的声音再度拔高:“怎么会是他?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大英雄都是很豪迈的!” 乐越的声音远远传来:“在说谁啊,什么常识豪迈的?” 昭沅侧身,只见乐越和洛凌之一道拿着野味野菜大步过来。 乐越皱眉盯着琳箐看了看:“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琳箐一瞬间有点无措:“呃,没什么……我和傻龙,随便聊聊天。”弯腰捡起地上的水袋,跑向另一边。 乐越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冲昭沅挑挑眉,昭沅回他一个傻笑。 近中午时分,他们到了孟城。孟城算是南郡和西郡交界处比较大的城。城中街道宽阔,房屋漂亮,市集繁华。 可惜他们囊中空空,什么都只能看不能买。 昭沅蹭到乐越身边,偷偷扯他衣袖,往他手里塞了一点东西。乐越举到眼前看看,是一把铜钱。 昭沅小声道:“在舒县客栈时,我们帮忙做工挣的。” 乐越握着这些铜钱,心中很感慨,傻龙到底是成长了,已经会赚钱了,养在身边越来越能帮上忙了。 他把钱重新塞回昭沅的手中,压低声音:“还是你收着吧,等需要的时候我再和你要,小心点别被应泽知道。” 在不远处走着的应龙殿下威严地咳了一声。 前方的两街交界拐角处围了一堆人,异常热闹,还不断有行人往那里挤。 乐越扯着昭沅,昭沅拽着琳箐,一串三个一道凑过去看热闹,应泽哼道:“幼稚。”随即踱向了一边的胡麻饼摊儿。洛凌之远远站在最后微笑。 乐越带着昭沅和琳箐削尖了脑袋往人堆中挤,耳中响着热闹的锣鼓和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锣鼓锵锵锵响完后,一个声音压过了叫好声朗朗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不管有赏钱没赏钱,给声好就行!” 叫好声越发惊天动地了。 乐越却愣了一愣,与昭沅对望一眼。 为啥,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呢? 琳箐已经在他们两个之前奋勇地挤到了最内圈,蓦地大叫一声:“啊,孙奔!” 卖艺的这位,居然是孙奔。 当真是孙奔,活蹦乱跳、红光满面的孙奔。 他手里拎着一个铜锣锵锵地敲着,一只穿衣戴冠的猴子跟着锣鼓点顶蹴鞠翻跟头,赢得一片如雷的叫好声,铜钱如雪花般落到地上。 猴子捡起钱,对着人群转着圈作揖,叫好声更疯狂了。 这只红眼睛的猴子怎么看都是那只大翼猴飞先锋,只是没有翅膀。 乐越他们对面的一个胖员外往地上丢了一块碎银,猴子立刻捡起,作揖数次,拐呀拐地跑去放进孙奔面前的小盆中。孙奔抛起个球状物,猴子跃起身,一个倒挂金钩,把球恰好踢到那位胖员外面前。 球在胖员外眼前的半空中松散开来,竟然是一幅红布,写着“恭喜发财”。猴子再一个翻身,接住了红布,撑在手中落到地面,对着胖员外露出牙齿嘎嘎吱吱地笑,把红布举着送上。 人群中顿时叫好声再起,几乎震破了乐越的耳膜,胖员外接过红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又抛出一块银子。 猴子跳着捡起银子,再次作揖不迭。 孙奔此时不是应该在舒县大牢吗,为什么会蹲在孟城街头耍猴? 乐越喃喃道:“难道孙奔有个双生兄弟?” 琳箐道:“那么,飞先锋恰好也有只不长翅膀的双胞胎哥哥弟弟?太巧了吧。” 孙奔把铁盆中的银钱尽数倒进一个皮袋中,收入怀内。再敲了几下铜锣,抱拳团团一揖:“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今天就到这里。小弟偶尔路过,承蒙各位关照抬爱,他日有缘,江湖再见!” 孙奔说话的工夫,猴子抱着只篓子,掏出一把一把的五彩纸屑转着圈洒。引得众人又狂扔了一通铜钱,才乱哄哄散去。 乐越抱着手臂,和昭沅琳箐只管站在原地不动。 看猴子捡起钱,看孙奔收好钱,看孙奔和猴子一道收拾地上的道具,放进包袱中。看孙奔把铜锣和锤子分挂在腰的两边,与猴子各自背上一个包袱。 人群差不多已经散尽了,只有几个对猴子的把戏还恋恋不舍的人仍在不远处张望徘徊。 孙奔整一整背上的行囊,冲他们爽朗一笑:“几位别来无恙?” 乐越抱一抱拳:“孙兄,生意不错。只是落网匪首为何会变成江湖卖艺人?” 孙奔的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几位是路过的,当然没有听说,在下其实曾被抓进县城大牢不下四五次。每次都只住一晚而已,这次因为腿受了伤,才多留了一晚。”猴子蹲在孙奔腿边,扒着眼皮冲他们做鬼脸。 昭沅想起一件事,急忙从行囊中翻出猴子那天拿来换孙奔的包袱递还给它。昭沅一直随身带着,没有扔,乐越还曾嫌过累赘。 猴子嘎嘎吱吱地叫着,一把从昭沅手中抢回包袱,又蹲在孙奔腿边冲他们扮鬼脸。昭沅试着对它友善地笑了笑,猴子挠挠腮,从衣袋中摸出一枚核桃,丢给昭沅。它丢的力度一点都不重,昭沅恰好能伸手接住,猴子吱吱嗯嗯两声,比画两下,表示这枚核桃送给昭沅吃。 猴子肯表示友好,昭沅挺开心。 乐越后悔道:“当时看孙兄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在下还心生惋惜。没想到你竟会越狱。” 孙奔的牙齿多露出了两颗:“我那时若不做认命待毙状,你们怎会放心离开?这是兵法之中常用的诈降示弱之术,只能怪你们分辨不出了。” 琳箐道:“你不怕我们现在喊人来抓你这个越狱的土匪头子呀。” 孙奔满脸无所谓:“姑娘你就喊一喊试试喽,依照知县衙门的办事速度,恐怕通缉在下的榜文现在还没写完。孟城官府不知有孙奔之事,在这里,在下只是一个寻常的卖艺人。” 眼下的情况,还真拿他毫无办法,乐越也没有热血到再把孙奔打一顿扛回知县衙门的地步。 洛凌之道:“县衙之中,阁下也吃了不少皮肉苦头,假如不再滋扰舒县百姓,我等可以权当未看见过你。” 孙奔扬眉道:“我本就打算干完那一票便收手。欠他们的,来日我会还,到那时舒县的人就会知道,我孙奔不是匪寇,而是英雄!” 乐越点头:“很好,祝愿孙兄早日成为英雄,大家山长水远,各自江湖。”再抱抱拳头拔腿离开。 “几位,留步,你们不觉得再度相逢,表明我们很有缘分吗?”孙奔和猴子背着包袱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江湖路,多漂泊,有缘人,最难得,能相逢,当珍惜。我们已是朋友,不如一同赶路如何?” 乐越的嘴角抽了抽,琳箐不耐烦道:“谁和土匪头子是朋友,一边去。” 孙奔满脸真诚:“做匪寇的日子已经是过去了,处一处你们就会发现,我这个人,最讲义气,重朋友,连脊梁骨上都插满刀子也在所不辞。比如……”他凑得近了些,一边嘴角挑出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在大牢中,我挨了无数鞭子,也没有说出你们几个其实是驭龙人,这位小兄弟是条龙的事情。” 乐越眯起眼:“孙兄你当时说了也无所谓。我们几个是特批的,不信,你可以去问未来的国师,太子殿下的高参凤桐凤先生。” 孙奔的神情瞬间有了些变化,眨眼又恢复常态:“原来几位是安顺王府的人?” 乐越摇头:“不是,我们只听凤先生的话。” 反正凤桐的确知道他们是谁,把这件事情栽给他,一点也不算陷害。 孙奔道:“那么国师冯梧,几位认识吗?” 乐越再摇头:“不认识。” 孙奔又浮起殷勤的笑容:“几位定然是去西郡参加郡主招亲的吧,实不相瞒,在下也是一样。” 啧啧,西郡郡主招亲招揽的人真不少,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土匪头子,一网打尽。 孙奔继续坚持不懈地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同行,也好有个伴?我先请几位去酒楼小酌一番,再慢慢商议。” 乐越精神一振:“孙兄要请我们吃饭?呵呵,那怎么好意思,我们人多,还是小弟请你吧。” 孙奔豪爽地道:“区区一顿酒,在下还请得起,这顿我付账,千万别和我抢。” 乐越笑道:“唉,孙兄这样说,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孙奔把他们领到一家蛮气派的酒楼,沿途,昭沅在馄饨摊上用他怀中的那把铜钱换回了应泽。孙奔豪迈地挥手要了个雅间,让小二把菜单送到乐越等的面前,请他们随便点。 乐越捧着菜单道:“孙兄,吃顿简单些的便饭就好,何必如此铺张?” 孙奔道:“我这个人,就喜欢喝好酒,吃好菜。人生在世,吃好喝好才痛快!今天你们一定要捡最贵的点,便宜了就是不给我面子!” 乐越赞叹道:“孙兄的个性小弟太欣赏了。”昭沅、琳箐和应泽叼着筷子一起点头。 一个时辰后。 应泽刮完汤盆中最后一勺野参乌鸡汤,琳箐喊来小二吩咐:“再来个塞外烤羊腿,一只淮扬盐水鸭,两个酱肘子,一碗蒜浇排骨……” 乐越出声打断她:“这些菜,就不要了吧。羊腿盐水鸭肘子排骨之流,太寒碜太粗俗了,你这不是诚心不给孙兄面子让他难堪吗?”向小二勾一勾手指,“先一个苏武牧羊,里边的羊肉只要羊前腿筋腱片儿,一定要是纸页薄厚的,薄了不要,厚了不要,肥瘦不匀不要,明白吗?” 小二立刻哈腰点头。 乐越再道:“再来个荷塘醉蟹,用二十年的花雕酒来做,燕窝乳鸽盅一份,这个富贵吉祥多宝蛋似乎还没点过,上一碟先尝尝,再一只党参蜜汁暹罗乳猪……” 洛凌之插话道:“西域石榴酒酿丸子似乎也不错。” 乐越立刻示意小二:“来一份。” 孙奔盯着应泽道:“小公子的食量真好,呵呵……” 琳箐道:“哦,他最近老吃烤野味,可能伤了胃,今天吃的不是很多。” 应泽咬着昭沅刚递给他的一卷脆皮鸭卷饼道:“乳猪,两只。” 乐越马上向小二道:“改成两只。” 孙奔笑得眼皮都颤了。 小二带着写得满满的大张单子退出雅间。 一只麻雀飞到窗台上喳喳叫了两声,孙奔身边的猴子猛地蹿起来,向它扑去。 麻雀抖着翅膀仓皇逃走,猴子扑了个空,从窗口直坠下楼。 孙奔大呼一声:“飞先锋!”一头扎到窗边,向着猴子下坠的方向,风一般地跳了下去。 乐越凑到窗前看,楼下人来人往,孙奔与猴子都已没了踪影。 昭沅愕然地看着堆满盘碟的桌子:“那我们怎么办?” 琳箐哼道:“我就知道土匪头子不能相信!” 洛凌之淡定地道:“如今之计,唯有我们**给酒楼了。” 乐越道:“唉,本少侠是有意海吃把他吓跑的,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跑得如此快。” 洛凌之依然淡定地道:“越兄,下次你将计就计前,先想想后果。” 应泽吃完了最后一口菜。 乐越悲壮地等着一旁守候着的小二哥报出饭钱数目,他们好正式**。 小二哥报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天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哪位爷付账?” 孙奔遁逃引起了店家的警觉,乐越隐约看见门口有几个魁梧伟岸的身影,他清清喉咙,刚要开口。应泽把他的话截在喉咙中:“我来。” 乐越愕然转头,见老龙从袖中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锭子,拍在桌上:“不用找了。” 金、金元宝! 应泽为什么会有金元宝? 乐越立刻起身,亲手扶着老龙镇定迅速地离开了酒楼。 到了一个还算僻静的街角,乐越才小声问道:“殿下,那锭金子,你从哪里取的?”老龙忌讳打劫这个词,故而乐越用了保守的取字。 应泽傲然道:“本座不用取的难道便没有钱用?区区点石成金术,连寻常小仙也会使。” 乐越的脸抽了抽:“您老人家……” 他们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怒吼,几个手执棍棒的人影追了过来:“拦住那几个用石头当饭钱的骗子!别让他们跑了!” 乐越沉着冷静地低喊一声:“快跑!”拔腿飞奔。 乐越一路狂奔出了孟城,等跑到城外的一处僻静的树林内,方才停了下来,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会轻功。 昭沅和洛凌之也跑得气喘吁吁,琳箐与应泽是用法术逃的,依旧神清气爽。 乐越坐到树下长吐了一口气,丢脸啊,他乐越少侠的一世英名,居然毁在一顿霸王餐上。 头顶上方有个声音笑道:“我还以为各位当真是正气凌然的侠士,没想到竟也是用石头充金银,坑蒙拐骗之辈,与我这个抢劫百姓的土匪头子半斤八两。” 乐越抬起头,见孙奔抱臂站在不远处的树杈上,猴子倒挂在树枝上对他们吐舌头。 乐越跑得疲乏无比,懒得懊悔也懒得生气:“这次又输给孙兄了。惭愧惭愧。” 孙奔笑眯眯道:“承让承让,在下要先赶去西郡,后会有期。”带着猴子纵身一跃,踏树而去。 琳箐看着他的背影磨牙:“如果没有不能打凡人这项破规矩,我一定让他万紫千红。” 乐越晃晃腿,靠到树干上:“放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要他栽在咱们手里。” 昭沅觉得乐越的这句话说得很像土匪,不过他很欣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