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接触到他询问的目光后，百里屠苏便开口道：“夷则，我特来与你辞行。”

    ——辞行？

    “你……要去何处？”

    百里屠苏道：“今晨诀微长老收到师尊符鸟传书，信中言明他已觅得合适dòng天福地渡劫。我欲前往，相助师尊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

    夏夷则松了口气，道：“可惜我身体未复，不能和你一同前去。”

    “有我一人足矣。”百里屠苏道，低低的声线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温柔，“夷则，你好好在太华休养，等我回来。”

    “好。”

    紫胤觅得的渡天劫之处地处丹霞山，乃道家三十六dòng天七十二福地之一。那里充斥天地灵气，确为极适合渡劫之处。

    因紫胤言明天劫会于十日内降临，据他寄信的日子推算，不过就在两三日之内了。

    百里屠苏分毫不敢耽搁，辞别夏夷则后立刻施展腾翔之术昼夜兼程赶至丹霞山，便见山顶劫云密布，电闪雷鸣，正是有人在度天劫之象。

    百里屠苏不由心头一紧，连忙朝着劫云方向疾飞而去。

    须臾间便到了劫云附近，远远看到一个白衣蓝衫的身影背向自己而立，身影周围浮动着无数金色的道家符文，符文之外，一个半透明的冰蓝色结界将他笼罩其中。

    此刻那结界上已隐隐现出无数肉眼可见的裂纹，显然在一连串的天雷攻击之下已然不堪重负，随时都可能土崩瓦解。

    骤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百里屠苏顿觉眼眶一热。敬慕、感激、歉疚，种种情绪充斥胸膛，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喃消散在狂风中：“师尊……”

    劫云在那身影头顶凝聚一处，墨色云彩如波涛般不住翻滚，其间夹杂着道道银蛇，伴随着震耳欲聩的雷声，格外惊心动魄。

    那身影却完全不为所动，仍旧渊渟岳峙伫立原处，手中一柄奇形长剑光华流转，盈盈蓝光自剑锋透出，源源不断地注入结界内，缓缓修补受损结界。

    然而未等结界修补完成，劫云中心的银蛇已凝聚成团，眼见下一道天雷已然成型，片刻间便会对准目标当头劈下。

    百里屠苏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心惊，慌忙反手抽出焚寂，颀长身影在空中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眨眼间到了紫胤十丈之处，继而凝神静气默念咒诀，迅速召唤出一个暗红色的结界来，与那冰蓝色结界融为一体，将尚未完全修复的裂纹彻底修复。

    早在百里屠苏赶至之时，紫胤便已然察觉，然则他此刻正全力应付天劫，根本无暇顾及身后之人，甚至连分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欠奉。

    倘若来人是敌非友，那只能说明他命数如此，注定今日要丧命丹霞山。

    紫胤修道多年，自问已看透生死，即使遇上这种情况，亦未曾惊慌懊恼，仍旧将全副jīng力集中于即将再次劈下的天雷之上。

    ——不问结果如何，但求无愧无悔。

    直到身后人召唤出结界相助，紫胤方确定来人是友非敌。

    虽不知来者何人，生死关头亦无暇多思，紫胤默念咒诀，将残余灵力注入结界内，继续与天雷相抗。

    第一次渡劫需渡四九重劫，即为七七四十九道天雷。

    他已硬扛过四十二道，只消再挨过七道天雷不死，便可渡劫成功，修成地仙之身。

    越到后来，天雷的威力也愈是成倍增长。

    而这最后七道天雷乃最后的重中之重，其威力更是大到令人无法想象。

    轰 ！

    随着一声巨响，又一道天雷挟天地之怒，以毁天灭地之威劈下，正正击中结界。

    结界内的紫胤与结界外的百里屠苏俱是浑身一震，尤其是百里屠苏，全身皆感如被投入熔炉遭受烈焰焚烧般痛楚难当，方知这以凡人之力与天地之威硬抗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只助师尊接下一道天雷，百里屠苏便察觉己身筋脉受损，然而当此危险关头，他根本无暇治疗伤势。

    眼见师尊身周结界又呈岌岌可危之势，百里屠苏不顾全身筋脉如受火灼，qiáng提灵力再度召唤出防护结界笼罩于紫胤身周结界之外。

    伴随一声轰然巨响，又一道天雷劈下，威力与上一道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百里屠苏勉力接下天雷，召唤出的结界终于无法承受那可怕的威力而四分五裂。

    百里屠苏亦感胸口闷痛难当，继而喉中一甜，一道细细血线自紧抿的唇角溢出，沿着苍白下颔蜿蜒而下。

    此时紫胤已通过那结界的qiáng度，推断出来人道法虽jīng妙，然而灵力并不如何高深，想来是年龄尚轻之故。看那结界倒有几分像天墉道术，只是那结界内隐含的凶煞之气绝非修习天墉道法而成。却不知来人与天墉城有何渊源，又为何要对自己拼死相护。

    然而紫胤却知道，以此人法力与天雷硬悍无异于以卵击石，若他再执意相护，只怕轻则筋脉受损、五内皆伤，重则可能性命难保。

    他不愿来人为自己丧生，遂趁着两道天雷间隙朗声道：“这位小友，请退至一旁，莫要继续插手。剩余天雷，贫道自可应付。”

    然而百里屠苏并未依言后退，而是再次扬起焚寂，左手捏诀右手竖剑于胸，凝聚体内所有灵力，再度召唤出防护结界施放于紫胤身周。

    紫胤倒不虞来人如此固执，眼见下一道天雷即刻便至，遂不再劝说，只将全身法力注入结界内，尽力分担前来相助之人承担的威压。

    再度接连接下两记天雷后，百里屠苏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全身筋脉灼痛，连握着焚寂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已将至qiáng弩之末，然而，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会尽力佑护师尊渡劫。

    凭三尺青锋，护想护之人。

    这是他学剑的初衷，亦是他一生永无更改的信念。

    百里屠苏深吸了口气，勉力bī出体内所有煞气，再度召唤出防护结界，同紫胤一起与那威力愈发可怖的天雷相抗。

    伴随着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最后一道天雷终于劈下。

    紫胤身周由两人齐心合力撑起的结界受到毁灭性攻击，顷刻间分崩离析碎裂一地。

    第26章 第 26 章

    26

    幸好结界已将天雷之力抵消十之八九，因此那道天雷虽劈碎结界击中紫胤，却并未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

    紫胤默念咒诀于身周施放出治疗法阵，继而转身看向那于自己危急之时赶来，并不惜性命相助自己渡劫之人，却刚好看到那道颀长的黑影晃了一晃，继而向前栽倒下来。

    紫胤立刻施展瞬移术来到那人身前，抬手扶住那即将倒地之人，视线接触到那张苍白得可怕的俊脸，和两道挺秀眉间那一点鲜红朱砂痣，不由微微一怔。

    眼前之人明明从未见过，为何却感觉如此熟悉和亲切，仿佛前世便早已相识一般？

    百里屠苏离开太华后第七日。

    京畿特遣钦差快马加鞭送来一道圣旨，称圣元帝病重，令于太华山修行的三皇子即刻回京侍疾，不得有误。

    “呵……他这场病生得倒巧。”待传旨的钦差被请去客厅奉茶后，手握圣旨的夏夷则垂眸凝注手中huáng色卷轴，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

    他离京时那人身子骨还颇为硬朗，怎么可能短短数月内就病重，不过是寻个借口召自己回京罢了。

    这其中必然也有其他的考量，想来他那两位志大才疏的皇兄，在设计陷害自己离京之后再也坐不住，已然对那人的位置虎视眈眈了。所以那人才特地‘病重’，不过其中关窍夏夷则虽dòng若观火，但他那两位被权势遮眼、早已急不可耐的皇兄恐怕就……

    也是时候回京了。夏夷则想。

    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虽未至全盛时期，然而应付一般宵小之徒已是绰绰有余。

    只是百里屠苏尚未归来，不过，夏夷则也不打算履行诺言继续等他了。

    一则是圣旨催得太紧，他已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二则，他自己的私心也不希望百里屠苏继续介入天家夺嫡之争。

    ——前路荆棘遍布，艰险无比，每走一步都可能在生死之间打了个来回。

    他生长于那黑暗之地，虽不喜勾心斗角权谋之术，但那些东西却早已刻在骨子里。一旦需要用到之时，他随时会变得和那些他不喜之人一样，玩弄权术算计人心，只为能于那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争得那个自己虽不喜，却不得不争的位子。

    而屠苏，却是天性澄澈纯良，那样的人适合仗剑江湖，而不是和自己一样，堕入争权夺势的黑暗深渊。

    对不起，屠苏，是我失约了。

    我走之后，望你善加珍重，千万莫要卷入这一场血雨腥风。

    夏夷则备齐文房四宝，留下书信一封，用镇纸压在案桌上，然后执了圣旨，去到清和房间向师尊辞行。

    清和知自己这徒儿心意已决，遂不再劝说，只叮嘱他一路小心，提防血玲珑沿路暗袭，然后便随他一起到了太华山门，目送这唯一的徒儿一步步离开自己视线，去那黑暗肮脏的皇城，踏上他命中注定要走的道路。

    夏夷则御剑下山，径直朝长安而去。

    路过江陵时，他特地入城，于城内逗留一日。

    至于他去了何处，与何人会面，除却当事人之外，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