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光秀救了我一命,所以今天的茶会,我想告诉尔等,我决定将志贺郡赐给光秀!”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要知道,志贺郡那可是一大片土地,光秀在织田家臣团中,是第一个被赐封领国的武将。而志贺郡是近江地区第一块稳定下来的国郡。而此前战功赫赫的柴田胜,或者丹羽长秀、佐久间信盛似乎都没有得到如此殊荣和犒劳。信长的豪爽,让光秀内心的忧恻少了许多。 “啧啧,光秀武运了得啊,我们为御馆出生入死这么久,也没有得到如此隆重的赏赐。”说这话的是木下藤吉郎秀吉,也就是日后让朝鲜人恨之入骨,中国人觉得无聊可笑的羽柴秀吉。 秀吉出身于尾张,也就是现在的名古屋。他是低贱的农民出身,幼年丧父,因与继父不和而离家出走。因为小时候生活艰辛总是吃不饱肚子,导致营养不良,身材矮小且形容猥琐,活像一只尖头鼠脑的猴子。天生自卑的心理,自卑的容貌,使得他对于出身高贵的光秀总是有着醋意,掩藏不了内心的嫉妒。 秀吉是一个机灵聪明的人。他早年做过小沙弥和货郎,也曾在今川家做过足轻,后来加入织田家,做了织田信长的随军小姓。织田信长的性格暴戾但是直爽,由此他总是和一些低贱的下人无话不谈,对他很是喜爱,经常把一些任务交给他。木下秀吉每次大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于是破格提拔他做了武士,并且成为织田信长的直臣。秀吉的果敢聪明与光秀的阴柔忧郁比起来,自然更容易得到信长的青睐。 而美浓的忍者众头领蜂须贺小六(蜂须贺正胜),正是秀吉在离家出走期间,在美浓结识的土豪。 “哈哈,秀吉在吃醋吧?”信长乐不可支,“到底是乡下人,眼光短浅。为了一郡的土地就开始嫉妒光秀了。” 所有人哈哈大笑,只有秀吉,还是一脸的不服气。“那好,秀吉,我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你答得出,我就将光秀的那一郡土地赏赐给你怎样?” “呃?”秀吉晃着尖尖的小脑袋,不免有些心慌,是什么样的问题可以让自己转而得到一郡的土地?“你知道我为何要将稻叶山城改名为岐阜吗?” “这个——”秀吉慌了神,他摇了摇脑袋,显然是一头雾水。在座的人也是面面相觑,一片茫然,只有光秀安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信长看到众人都是不解,有些失望,转眼看向光秀,光秀看到信长已经流露出不耐的神色,连忙正色道:“御馆高瞻远瞩,一心想要效仿周文王夺取天下,所以我在想这岐阜两字的来历,是不是这样?” “讲——”信长眼睛一亮,很是振奋。“我猜,这个歧字乃是取自西周兴盛之地岐山,阜字则来自孔子家乡曲阜。御馆希望以岐阜为起点,完成夺取天下的伟业。” “哈哈——不愧是博览群书的光秀啊!”信长乐得前仰后合,“我要的天下岂止一个小小的日本,看看大明的土地有多辽阔,还有印度,朝鲜。男人么,就要像夸父追日一样,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也不能停止征战的脚步。呵呵,你们都是我的股肱之臣,将来得了天下,自然有大家的份。岂止一个郡,一个国都不在话下啊。” 这一席话让众家臣很是兴奋,一想到可以盘踞在物资丰饶秀美的那些泱泱大国之上,尽情满足自己深壑般的欲望和贪婪,这些人就像被注射了兴奋剂的病狗一般又嗷嗷叫起来。 只有秀吉,郁闷地在那里喝起了闷茶,从小吃不饱肚子的他,怎么可能会像光秀那样有良好的家教,渊博的学识? 忽然他掷下手中的杯子,大声喊道:“御馆,将来你要攻打大明的话,我请求做您的前锋!让我第一个冲上大明的陆地!”光秀明白秀吉的冲动从何而来,他不想再看见这些人的疯狂表演,默默退了出去。他来到廊下,看着天边的日色,乌压压地昏暗不定。一个黑影忽然从柱子后面闪现,低声道:“御馆。”光秀吃了一惊,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是那人和柱子几乎融为一体,不注意的话根本无法感觉得到此人的存在。“半藏,你怎么在这儿?”光秀讶然。“我是来代果心向你道谢的。”半藏诡笑着。“你怎么知道我放走了果心?”光秀察觉到那丝诡笑中的寒意,犹如芒刺在背。家康那个家伙少年老成,豢养了这么一群鹰爪,鹰目四布,无所不知,实在是太可怕了。 “呵呵,御馆不要惊慌,是家康大人猜到的。在主人的眼里,只有光秀大人才会有这样的慈悲之心。”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光秀脸色沉了下来。“呃,还有一件事情要向您禀告,前些天有一名很奇怪的女子前来拜谒家康大人。据说是被家内夫人逐出。”半藏微笑着,像是说着平常的家事。 光秀的脸色渐渐惨白。“她自称是光秀大人您的姬妾,您看该如何是好呢?” “阿镜?!”光秀神色紧张起来,他忽然明白了,“阿镜在你们的手上?” “御馆不必紧张,家康大人和您友情深厚。只是其中的隐情必须要告知御馆,阿镜被逐出时已经身怀有孕。” “什么?”这不啻一颗惊雷在光秀头顶爆炸,他内心不由得喃喃道:“熙子,你骗我?” “现在,阿镜夫人正在家康大人的筑山殿淀姬夫人那里养病。大夫刚刚给她诊断过,阿镜夫人是受了棒笞之刑后被逐出的。好在胎儿没有什么大碍,调养一下或许能有希望。” “如此,就拜托淀姬夫人了。”光秀的心像沉入了一片深潭之中,虽然是出生入死的武将,但是骨子里面却天生忧郁敏感,信长豪爽地赏赐了志贺郡与他,却在他的内心激不起半点波澜。他的内心正被那个忧愁的影子所占据,为她而惆怅。 毫无疑问,熙子利用他对她的信任欺骗了他。光秀出身名门,向来重视名声,洁身自好。个人信仰接近于孔孟之道的他,在生活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他和熙子的婚姻就是如此。熙子本来面容姣好,可惜还未成婚之前就染上了天花。在当时,天花是很容易让人丧命的病,熙子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一脸的麻子。熙子家为了不毁掉这门能够带来荣耀的亲事,便想出了让熙子妹妹代姐姐出嫁的想法。但想不到第二天妹妹便被退回,得知真相的光秀对熙子妹妹托言道“与我订婚的是熙子,也就是说,我终身的妻子只能是熙子。麻子脸并没有任何关系。如预定的一样,我是要同熙子本人进行婚礼的,请如此转告妻木殿。”就这样,妹妹被送回了。由此可见光秀的高尚品德是令众人称道的。 但是这一对传为佳话的夫妻是否真的如众人看到的那么美满呢? 光秀恪守着内心的原则,对妻子忠诚爱护,但是情感和道德总是有相悖的地方。阿镜就是上天用来挑战光秀内心信条的一道迷雾。出于义理的爱和发自本性的爱是截然不同,难以媲美的。一个好比静水流深,一个是狂潮肆浪。光秀的心一下子就被阿镜给吸蚀进去,无法自控了。 好在阿镜很是乖顺,连侧室的身份也没有求索,一直居在府内安安静静。而熙子呢,似乎也默认了阿镜的存在,没有半句问责和埋怨。但怎能想到,忽然有一天阿镜默默消失,询问府内上下都是一无所知,就连熙子也是沉默以对。众人都是含糊道:“可能阿镜夫人是出走了吧?” 光秀数日来一直为阿镜担心,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一副情形。谜底揭穿,他也感到心惊。一则,想不到看来对自己恭顺贤良的熙子竟然会背着他悄无声息地将阿镜赶出家门;二则,想不到阿镜竟然会落到德川家康的手上,成为对方手上一颗要挟自己的棋子。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赶走阿镜?她怀孕了你知道吗?”光秀回到自己府上,便忍不住对熙子大发脾气。 蜷缩在内室的熙子知道真相已经败露,又是羞惭又是畏怯,忍不住伏在地上抽泣起来。不错,正因为嫉妒怀了孕的阿镜,她才趁着光秀随着信长远征比睿山之际,指使下人将阿镜孤立起来,让阿镜日夜忍受着众人的疏离,最终无法忍受才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