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米粒问苏锦他们:“做得到吗?” “做……做不到。”几名锦衣卫虽然都是绝顶的高手,但涉猎过多的人,未必在此一击上有绝顶的修为。这实在让人觉得尴尬。 “我只是小小的草芥,毕生只修炼这一击。呵呵,献丑了。”若生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抓住他——”一个人眼尖,忽然看到了若生颈上的一抹黄色,“他身上有小爷的丝巾!” 所谓的那条丝巾是若生离开赤尾屿时,小虾米所赠,怎能想到会惹来如此祸端? “他一定知道小爷的下落!别让他跑了!”这一喊,若生吃了一惊。自己能是这几名锦衣卫的对手么?还是溜之大吉为妙。若生纵身跃上寺庙的山墙,不想对方比他还要快,一把将他扯了下去。可怜的若生夹在众人之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个小子,绝非善类!小爷让他给害了也说不定!”苏锦掼住若生的头,将其紧紧按在地上。“我什么都不知道——”若生大喊辩驳也无济于事。“放开他。”一个粗辣的声音闷雷一般在头顶爆炸,几双钳制住若生的手不由得都松开了。若生定睛一看,就是那个吃云吞的莽汉。“都给我滚开,不要再让我发怒!”莽汉衣着粗朴,却好像有着莫大的威信,只是一吼,华服男子们各个犹如缩头乌龟,如鸟兽散。 若生很是奇怪,这粗俗不堪的汉子是何方神圣,能把这群人吓成这副德行? 若生跟着那壮汉,两个人在京都的街头坐了下来,都是衣衫粗朴,看上去就像是一老一少在街头歇息的长工。 “这丝巾是哪里来的?”壮汉看着若生,奇怪地问道。“呃——这个怎么说呢?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若生搔搔头皮,不知道该如何讲。这帮人是小虾米的敌人还是朋友呢? 小虾米行踪不定,神出鬼没,或许和这群人大有干系?“如果不想说就罢了。”那壮汉看着暮色渐浓,叹息道,“那个鬼丫头怎么会轻易告诉别人她是谁呢!”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噌”的一声被削作了两半。若生一惊,壮汉手上没刀,用的是那宽厚的手掌。这实在是,闻所未闻——若生不禁鼓起掌来,这是杉谷死后他第一次开心地大笑,真的是太精彩了!“大侠,你好厉害!请问您的大名?”“哈哈,我嘛——难道你不知道?”那壮汉本来很是得意,后来一听若生讨问他的名字,又惊诧起来。“呃——这个嘛,真的不知道啊。”若生搔搔后脑勺,赔笑道。“难道你不是慕名而来拜我为师的吗?”那壮汉很是不解,“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说我来到了日本,近来总是有人打扰,要拜我为师,我以为你和他们无二,也是来烦我的呢!” “这个嘛,大侠武艺高强,日本举国无人能敌,我也还真的想拜您为师呢!敢问大侠高名?” “他的名字你都不知道?白痴!”两个武士模样的人在路边向若生投来鄙夷的目光。 “他可是大明赫赫有名的人呢!收我们为徒吧。”一个武士跪了下去,向壮汉拜了又拜,“收下我们吧。” “唉,可惜,我从来没想过要收日本人为徒呢!”壮汉掏出挂在腰上的酒壶,仰头喝了起来,“我来去如风一般捉摸不定,实在是不适合带徒弟啊。你们跟着我,只会误了你们。”说着,掏出几来扔在地上,“这些书拿着真是累赘,送给你们吧。”那两名呆头呆脑的武士拾起书来,随手翻了翻,一看内页,大喜过望,相顾而笑,如获至宝,对着壮汉连连叩拜:“多谢大侠!” 壮汉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走吧,不要在这里死缠我了!练什么武艺呢,很辛苦的!我知道你们日本国最好此道,拿去慢慢观摩吧。” 那两个人听得非常的开心,连连点头,乐滋滋地走开了。若生恍惚看到那几的名字,好像是什么《金瓶梅》《桃红香暖》《花影娇娘》,很是诧异。这是些什么功夫?名字如此美妙,大侠如此豪放,随手就掷给了他们? 那人口中叼了一支含苞的青梅,那青白的花瓣在他的络腮胡子上簌簌抖动,像被插在了牛粪上一般不甘心。 若生看着他,这么粗俗的男人怎么也好弄青梅呢!“不要这么奇怪地看着我,想当年我也是六扇门中最帅的捕快。你知道当年京城的女子看到我有多么倾倒吗?白玉堂前一枝梅!我的名号可是名冠九州岛,远播三国!” “白玉堂前一枝梅?呵呵,好名字!”若生嘿嘿笑道。“小子,做我的徒弟吧。我教你天下最厉害的功夫。” “真的吗?”若生的心痒痒起来。“ 自然,一枝梅说话一言九鼎。不过,我有个条件,下次你看到了我们小爷一定要通知我。” “呃,这个嘛——好吧,我答应你。”若生一想到那些神鬼莫测的功夫,就热血沸腾,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若生就这样留在了京都。 日子一天天过去,倒像是太平无事。只是若生的内心,始终有一个沉重的包袱。但,要报仇怎能是那么容易?好在一枝梅实在是一个奇人,他身上的绝技实在是让若生惊诧。不知不觉就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一枝梅告诉若生,小虾米是从皇宫大内跑出来的。找不到她,他回大明只有一死,于是只有困守在日本四处寻觅她的下落。而那群锦衣卫自然就是他的一群属下。 若生暗暗吃惊,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莽夫竟然是如此厉害的角色。 一枝梅困在了日本,回国遥遥无期,很是郁闷,好在有若生陪伴做向导,将京都游历迨遍。 “原来若生小时候并不想做忍者啊!”当一枝梅知道杉谷的故事之后,很是惊诧。 “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让我在黑暗中生活,在黑暗中毁灭,除了杉谷师父。我的心目当中,师父是比父亲还要亲密的人,因为他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最无私的关爱。现在他死了,死得很痛苦,我要让残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若生,因为心存愧疚就要把自己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么?杉谷倘若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现在,我是你的师父,你就跟着我走吧。这个信长真是残忍狠辣,一点都不输给史上的纣王石虎。你与他为敌,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依我来看,信长虽然凶残,但是夺取天下的脚步不可阻挡,倘若他夺得了整个日本的天下,你在这里必将无立锥之地。” “秦始皇统一六国,还有荆轲搏命一击,何况信长还不是秦皇。我自信将来必将有一日可以斩下他的头颅祭奠杉谷的亡魂。”一枝梅看着若生,忽然呵呵笑了:“果然是我的好徒弟,天生就是侠肝义胆。”“侠肝义胆?呵呵,我最喜欢读的就是《史记·游侠传》,做一个游侠一直是我的梦想。”若生一说到侠字便目光炯炯,兴奋异常,“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千里诵义者也。荀悦曰,立气齐,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 若生说得很是豪气,看得一枝梅暗暗发笑。忽然,一枝梅停下了脚步,对身后的若生道:“拿你的刀过来!” 若生一愣,旋即会意,抡起野鹄刀便向一枝梅冲去。那势头快如疾雨,不想一枝梅灵活地躲了过去,若生扑了个空。他定神想要再砍,手上却一麻,整个身体瞬间僵住,原来一枝梅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在若生的手上轻轻一搭,若生的刀便停在了空中进退不得了。 本以为自己的刀术已经可以睥睨天下了,绝世的刀谱,极度敏锐发达的运动神经,无畏的胆量,卓越的勇猛,样样具备,何人能敌,想不到一出击便落于下风,这实在是出乎若生意料之外。一枝梅看着刀举在半空、身子僵直的若生,哈哈大笑起来,在他身上轻轻一拍为他解了穴,将折扇别在了腰间,指着脚下的深涧笑道:“生似流水,呼啸而来;逝如亘山,沉默而去。山水相倚,动静互生,以后我就带你在这山水之间体悟中华武术的奥妙。” 由此,若生便在京都盘桓数月,直到苏锦等人在琉球发现小虾米的踪迹,一枝梅才匆匆离开了京都。 当若生返回甲贺,告知暮这些唐人只是游历并无其他企图时,暮内心稍安。“听说你和那些唐人做了朋友?” “是。” “若生,”暮看着若生,忽然神色郑重起来,“如果你回大明,我不拦你。” “这怎么可能呢?!”若生惊慌起来,“之前的确是有想回国的念头,可是您和杉谷都抚育过我,我怎么能在甲贺岌岌可危的情形下独自逍遥呢?如果我早早接受忍者的身份,可能杉谷就不会死。” “你不需要总是陷于自责之中难以自拔。兵荒马乱的年月,命运比杉谷还要悲惨的大有人在。他是一个忍者,被戕杀的命运势不可免,这岂是你能够扭转的?听说大明承平日久,国泰民安,你还是回大明去吧。” 暮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放在了若生面前:“我们轩辕众作为甲贺的一支,已经没有什么实力了。这一点资费微薄,就当你路上的盘缠吧。” 若生沉默了。现在离开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永远是甲贺的忍者。”沉默了半天,若生立下了誓言。 战国的烈火一直如火如荼地四处蔓延着。信长的势力在一天天滋长,不断吞噬敢于和他作对的那些地方势力。 前面就说过,日本有一个强大的僧侣集团。他们一方面为各路反对织田信长的势力提供经济援助,另一方面直接组织军队对抗织田信长,使后者损失惨重。 元龟两年,一五七二年九月,驻军在南近江守山金之森的织田信长召开了有关向佛家圣地比睿山进攻的会议。 比睿山位于京都东北方,模仿中国浙江天台山及山北四明山,别称天台山。自传法大师最澄由唐朝回国后,就一直是日本天台宗山门派的总本山,佛门的圣地。 比睿山在日本佛教中的地位之高,无以匹敌。山上的延历寺自古便以镇护王城而备受尊重,和历代天皇家有着良好的关系。比睿山的僧侣更是和中国的和尚大为不同,不但可以娶妻生子,而且拥有自己的领地,经济上自给自足,俨然是一个独立于世俗之外的佛教王国。 但是数百年后在战国时代中的比睿山却已经完全丧失了最澄大师的教诲。 饱暖则思淫。财富、地位的膨胀,让这群佛门弟子也抛弃了修道之心而堕落,逐渐沦为酒肉和尚。色戒、酒戒、嗔戒,不该破的戒都破了。僧侣私通民女,高级僧侣强抢民女的事件时有发生。更有甚者,有僧侣借口为女信徒作法事、诵经书,趁机污辱人妻。受害者或迫于寺院的权势哑忍,或奋起反抗被杀。僧侣们沉迷酒色、玩弄妇女甚至俊男的荒唐举动,引起了世俗人们的反感。住持、坊官对这些现象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令歪风日盛。到了战国乱世,比睿山的僧侣们变本加厉,不但生活奢靡放荡,政治势力也越来越大,更拥兵自重。群雄并起的战国时代,没有一个诸侯敢轻视骁勇凶悍的比睿山僧兵。直到碰到了第六天魔王信长,比睿山终于遭到了灭顶之灾。元龟元年,受到织田信长攻击的朝仓、浅井联军在走投无路之时就投奔了比睿山。比睿山不但向联军提供了大量军费,而且对其加以保护,朝仓、浅井联军总算能够得以苟延残喘。这可激怒了对联军穷追不舍的信长。为了能将敌人彻底斩草除根,信长贴出告示通知比睿山僧众,只要不再支持朝仓、浅井联军,就把占领的山门领归还,否则“包括根本中堂在内的三王二十一社等所有庙宇,我都会一把火将其烧为灰烬”。但是因为比睿山僧众和朝仓家向来有良好的关系,而且当初信长上洛之时以检地措施的名义削减了寺社的所属领地,这些对比睿山的无礼行为更是令自居护国道场的比睿山僧众感到气愤,所以他们严词拒绝了信长的条件。 双方僵持对立之下,只有幕府将军足利义昭出面调停了。信长因为长期征战、将士疲惫极需整顿军备愿意接受调停,因此朝仓、浅井联军暂时逃过了一劫。但是,信长岂能是轻易容忍别人向自己叫板的人? 况且之前,作为佛教一支的一向宗发展迅速,以石山本愿寺为总基地,加贺、越前、伊势长岛为拳头,全国的一向一揆此起彼伏。法主显如的野心孕育出了日本史上第一个以佛教徒为基础的大名家,凭借与武田信玄、朝仓义景等人的同盟公然与近畿的霸主织田信长叫板。由于僧官下间赖廉等人作战出色,本愿寺势力曾一度击败织田信长的军队,甚至把信长的兄弟织田信广、织田信治、织田信兴打死,这都在信长的内心留下了仇恨的种子。比睿山的延历寺的军事力量虽然不能和本愿寺同日而语,但同样是披着宗教外衣的割据势力,成了信长统一天下的绊脚石。一个冬天过去了,素来动作刚猛果断,已经拥有了庞大经济后盾的织田信长终于将火烧比睿山提上了自己的作战日程。但这样的想法一提出来,就遭到一部分笃信佛教的家臣的反对。 “御馆!您这样的举动会受到天谴的。”夕庵入道发出了令信长非常不悦的声音。 “比睿山上有众多的学识高僧,数百年的宝贵寺产,一旦遇到战火,怕是不能保全了。”向来沉稳冷静的明智光秀也加入到劝谏的行列中,对信长忧心忡忡道。 然而信长却丝毫不为所动:“光秀你难道还不明白,那些佛像只是金属和木头而已。” 光秀被信长当堂暴喝,只有闭口不言。武井夕庵还是不肯罢休:“能否再听我们一言,我们对您的这个念头实在是不安,能否暂且改变计划呢!”织田信长感觉到众家臣的忧惧,但还是不假思索地打断了武井:“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武井夕庵似乎没有听到信长的话,仍硬着头皮伏身上前道: “比睿山延历寺是最澄大师为了镇护国家的安宁而建立的寺院。如果付之一炬,我们担心会遇到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