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听说李沄那天从太『液』池回去之后就生病了, 武攸暨心里很过意不去。 这两年武攸暨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终日都待在宫里, 有时候在崇贤馆上完课, 他还是会回国公府。得知李沄受了风寒,当天晚上还起烧了,武攸暨特别在国公府带了一些可口的小点心入宫,送去给李沄。 身为天家之女, 小公主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外人都无从得知。尚食局天天变着法子做各种各样的点心, 小公主什么点心都会尝一尝,也看不出她的喜好。 如今她生病了, 要吃什么不要吃什么, 更是由尚『药』局的大夫去给她看过之后, 再做定夺。 但是到底是吃什么,也不会让外人知道。 总之, 就是既神秘又麻烦。 但周国公从小就与公主一起长大,小公主的喜好, 他还是很了解的。 入宫的当天, 武攸暨就起了个大早,叮嘱厨房做了一些桂花马蹄糕和红薯煎饼带进宫去。 武攸暨到了丹阳阁,将食盒交给槿落和秋桐,笑着说道:“我知道圣人姑父定然也让尚食局给太平准备了许多点心, 国公府的点心种类不比尚食局的多,但胜在新鲜,都是刚做便放进食盒带进来的。” 李沄看着武攸暨带来的点心, 笑弯了双眼。 李沄这两天被禁足了,李治勒令她病还没好之前,不许出去吹风。 可如今看到武攸暨带进来的点心,李沄心中的那点郁闷『荡』然无存,她笑着跟武攸暨说道:“阿耶和阿娘这两天不许我出去,我心里本来是很不高兴的,可我看到攸暨表兄带入宫的点心,心情就好起来了。” 武攸暨望着小公主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脸上流『露』出几分歉意。 “那天不该让你留在太『液』池边的,都怪我。” 李沄歪头望着他,笑道:“怎么能怪表兄呢?太『液』池是我要去的,要在草地上晒太阳,也是我喜欢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武攸暨:“话虽如此——” 武攸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沄打断了,“好啦,你不要再说啦。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一点都不爱听。” 武攸暨怔住,看向李沄。 只见小公主眉头微蹙着,脸上神『色』有些嫌弃,又有些不耐烦。 她不满地横了武攸暨一眼,咕哝着说道:“哪来的那么多都怪谁?攸暨表兄没旁的事情忙了?就非得要往自己心中添堵吗?” 武攸暨哑然,随即笑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眼前对他一脸嫌弃的太平表妹,看着十分漂亮。 她的一双眸子像是住着星星一般,亮晶晶的,黑『色』的睫『毛』浓密而卷翘,瞪他的时候眼睛显得格外有生气。因为从小就被父兄娇宠着长大,说话偶尔会带着几分骄纵任『性』,却从不令人反感。 就像方才,李沄毫不讲理地打断了他的话,可他不仅不觉得恼怒,心中还缓缓升起了一股暖意。 李沄不知道武攸暨在想什么,她那尝了一口武攸暨带进来的点心,满足地眯着眼,“好吃。” 小公主尝了一块点心,叮嘱槿落,“永安去了东宫找太子妃,过一会儿就回来了,给她留几个桂花马蹄糕,她喜欢吃。” 转而又看向武攸暨,“攸暨表兄,你用过早膳了吗?” 这个话题好像转换得有些突然,武攸暨愣了一下。 小公主笑盈盈地望着表兄,声音甜腻,“你陪我一起吃呀。” 武攸暨:“……” 周国公只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陪着太平表妹用点心。 李沄又吩咐槿落和秋桐在雪堂准备茶具,又让人去请李显等人到雪堂去。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李沄才笑着抬头跟武攸暨说道:“上次在沉香阁,三兄说攸暨表兄很会煮茶,煮出来的茶不仅甘甜可口,而且还能在分茶的时候,用茶汤分出不同的形状出来。太平很想见识一下攸暨表兄的分茶之术呢。” 那天如果没有旁的事情,李沄肯定要见识一下武攸暨煮茶的功夫。 可就是那天,阎立本薨了。 因为老师去世,武攸暨的情绪也低落了一段时间,更没有闲工夫煮茶分茶。 今天崇贤馆放假,难得武攸暨没待在国公府,反而给她送小点心入宫。 趁着另外几个兄长也都在宫里,李沄干脆把他们都请到了雪堂去煮茶吃点心。 *** 说起茶道,其实当初鼓动李显种茶的人是武攸暨。 李显得了百草园,对茶道确实有几分兴趣。可在茶道上十分在行的,却是武攸暨。 武攸暨去护国寺的时候,除了去找妙手大师之外,也会找妙空大师。 这些寺庙中的高僧,见识是不俗的。不少朝廷的大臣也喜欢与这些僧人相交,因此不管是李显还是武攸暨,他们三天两头便往护国寺跑的事情,李治也没多加管束。 而皇后殿下是信佛的,对两位小郎君去护国寺的事情,更是十分放心。 武攸暨听妙空大师说过江南一带的人是如何种茶喝茶的,然后又查了一些典籍,时常跑去司农寺找司农寺丞为他解『惑』。 早两年的时候,百草园种植番薯时,司农寺丞便与两位小郎君混得十分熟络。如今番薯已经在大唐逐步推广种植,圣人李治拨给百草园的人,也不再待在百草园。但司农寺丞在休沐的时候,还是经常去百草园逛的。 关于茶树的种植和采茶的时机,以及茶叶采下来之后如何保存,这些事情司农寺丞都跟两位小郎君讨论过的。 煮茶分茶在于心静,李显对吃喝玩乐都在行,却耐不住『性』子,折腾了一段时间之后,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李显双手一摊,跟武攸暨说:“我可以种茶树啊,可是要我天天坐在这儿煮茶分茶,那也太难为我了!” 李显把喝茶如何喝出艺术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武攸暨。 武攸暨也不是那种喜欢附庸风雅之人,小郎君平日喜欢的是算学画画盖房子,但想到太平表妹对那种苦涩的茶水情有独钟……就默默地接下了李显交给他的任务。 李显每次看着武攸暨坐在茶具前煮茶的模样,都忍不住嘿嘿贼笑。 如今的周王李显,已经十四了,有时看着武攸暨又是研究茶道,又是为李沄设计房子画画的,忍不住有些担心。 可才担心没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心思龌龊。 阿妹才八岁,攸暨也才十一岁,两个小家伙两小无猜,是很正常的。 薛绍表弟不也是什么事情都念着阿妹么? 小公主虽然动辄就敲三兄的竹杠,但在李显心里,自家阿妹长得漂亮可爱,又会读书又会跳舞,神奇的是算学和画画盖房子,她虽然不精通但也说得上两句……阿妹简直是人间瑰宝,连父亲和母亲都对她千依百顺,旁人怎么对她好,那都是应该的。 这么一想,李显顿时释然。 闲着没事做就东想西想的李显,目光落在了端坐在沉香阁中煮茶的武攸暨。 李显跑过去,在武攸暨的身旁坐下。 少年郎手持茶具,坐在案桌前,不动如山。 李显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清宁宫见到武攸暨的场景,那时武攸暨还没满七岁,眉清目也清,跟薛绍一样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可那时李显对武攸暨并不喜欢。 武攸暨煮茶分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在案桌上展开了几个杯子,他在其中两个杯子注入茶水,袅袅白烟散开,表面上的茶汤是一片树叶的模样。 李显见状,哇了一声,“上次你在阿妹的雪堂煮茶分茶,一时失手没能分出树叶来,如今倒是成功了。” 武攸暨笑着将手中的茶具放下,将其中一个杯子推往李显的位置,“今天是运气,回头等我熟练了,再教太平。” 李显端起其中一杯茶,问武攸暨还记不记得他刚到长安和第一次入宫的事情。 武攸暨有些意外地,“三表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李显:“唔,就是忽然想起来了,你还记得吗?” 武攸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慢悠悠地说道:“我到长安的时候,还不到七岁,才进长安的城门,马车就撞倒了一个老翁。第一次入宫见到三表兄和太平的时候,是在清宁宫。那时薛绍已经在宫里了。我记得三表兄带着四表兄和薛绍到清宁宫的时候,十分神气,看我的眼神,唔……像是看只猴子一般。” 李显:“……” 李显反驳:“我哪有看猴子似的看着你?” 武攸暨将茶杯放下,似笑非笑地望着李显。 李显被武攸暨看得有些心虚,只好讪讪说道:“我那是因为跟你还不熟嘛!” 李显从小就对母亲的娘家人都没有太多的好感。 母亲年轻之时,在武家受了许多苦,后来当上了皇后,也不见武家人对她有什么好。母亲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以及堂兄们,得了便宜还卖乖,个个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后来倒是有个文采风流的贺兰敏之,还被母亲选了当外祖父的继承人。 可贺兰敏之那家伙吃里扒外,私德有亏,还胆敢肖想未来的太子妃,也没有哪里好。 后来贺兰敏之病死,外祖父不能后继无人,母亲翻遍了武家的族谱,挑中了不满七岁的武攸暨。 说实话,李显第一次见武攸暨的时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去的。 要是他知道武攸暨入宫后,跟他玩得这么投缘,当初肯定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武攸暨啦! 可那时武攸暨还不到七岁,对这些事情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吗? 武攸暨徐徐收回望着李显的视线,笑着说道:“三表兄如今跟我熟了,应该知道攸暨是怎样的人。” 李显一只胳膊搭在武攸暨的肩膀上,哈哈笑着,“要是我如今重新回到过去,我肯定用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你!看看看,那就是日后会成为阎相关门弟子的周国公,会煮茶会画画还会盖房子!” 武攸暨听着李显的话,忍俊不禁的转头看向门外。 沉香阁的大门外的两棵银杏树,让武攸暨想起了丹阳阁雪堂门前的空地上也种着两棵银杏树。 不同于沉香阁中的小银杏,雪堂门前空地的银杏据说已经长了百年。 每逢秋天,金黄的银杏叶落了一地,满地秋『色』,太平就很喜欢在银杏树下逗留。 有时心血来『潮』,小公主还会让侍女们在落满了银杏叶的地面铺上毯子,带着永安县主在其中玩耍晒太阳。 国公府没种银杏树,倒是有两棵海棠树,但那两棵海棠树都没有清宁宫的海棠树大。 武攸暨想,或许也该在国公府里多种一些银杏海棠,这样太平在宫里待得闷了想去出宫散心的时候,也多一个喜欢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