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全集:大唐双龙传(全20册)

【本书由黄易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读客文化股份有限公司,由读客文化授权进行制作与发行】 玄幻武侠开山宗师黄易奠基之作!纪念黄易诞辰70周年,《黄易作品》正版电子书上架! 隋末大乱,各地豪杰揭竿而起,割地称王;但隋炀帝荒淫如故,心中所系只是一本道家宝典《长生诀》。不料这本无人读懂的书,却意外被两个三餐难继的扬州街头小混混扒走。 寇仲与徐子陵从籍籍无名到震动江湖,由四处逃窜至争夺天下,更以其天纵之资,凭其机缘运数,最后成为了无可比拟的绝代大宗师,改变了整个历史的走向?

作家 黄易 分類 出版小说 | 375萬字 | 266章
第九章 井边悟道2
李世民心中却是非常感激寇徐两人,亦惟他才深切感受到他两人高绝的才智,致能妙想天开弄出这么一条妙计来。为了冲淡气氛,微笑道:“寇兄是在说笑吧!昨晚那个到东溟号夺账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柴绍要在玉人面前逞强,冷哼道:“看来不该是什么厉害人物,否则寇兄和徐兄哪能有机可乘。”
此语一出,寇仲和徐子陵都不自然起来,因为那等于说他两人不算什么人物。
李秀宁的思虑显是比柴绍周详,黛眉轻蹙道:“那人够胆子单枪匹马到高手如云的东溟号上偷东西,怎也该有点斤两。”
柴绍微笑道:“他是趁东溟夫人和公主离船来会我们时才敢下手呢?”
李秀宁偷瞥了李世民一眼,暧昧地说道:“琬晶姐若不是心切要见二哥,仍留在船上,就不会容那贼子偷袭得手,还伤了尚公哩!”
李世民眼内掠过怅歉神色,责道:“秀宁莫忘了我是有家室的人,但话也可反过来说,若非那人伤了尚公,我们休想得到夫人至关紧要的一封书信。”
裴寂沉声道:“绍贤侄切莫小觑此人,只看他打得尚公全无招架之力,可见后来虽给两位小兄弟夺去账簿,想来只是失诸轻敌吧!”
李世民点头道:“此人应是宇文阀的人,论水性,宇文阀内自以宇文成都排首位,不过该不会是他亲来,否则寇兄和徐兄就难以解开穴道。”
寇仲和徐子陵见包括李世民在内,都不大看得起他们的身手,大感不是滋味。寇仲朝徐子陵打了个眼色。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自知其意,略微点头,正容道:“我们兄弟希望能取回账簿好去办一件大事。”
李世民等大感愕然。
裴寂倚老卖老道:“账簿关系到各方面与东溟派的兵器买卖,留在我们手上较为适合点。”
李秀宁显然对两人颇有好感,劝道:“若让人知道账簿在你们手上,只是东溟派已绝不肯放过你们。”
柴绍则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徐子陵心中坦然,理直气壮道:“这可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李兄意下如何?”
李世民皱眉道:“我和两位一见投缘,若两位没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大可与我李世民同心合力闯他一闯,将来我李家有成,两位可享尽富贵。”
寇仲硬绷绷地说道:“李兄的好意心领了。由于我们另有要事去办,只望李兄把账簿还给我们,再随便把我们送上附近的岸边就成。”
柴绍不悦道:“这怎……”
李世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细看两人好一会,叹道:“假若我说不行,就是不够朋友和义气。一切依两位所说的办吧。但别忘了将来你们改变心意,随时可再来找我李世民。”
巨野泽在两人眼前无限地延展开去,湖上烟雾迷蒙,随风变化。寇仲瞧着没入雾中的李阀巨舟,双目茫茫,出奇地沉默。
徐子陵陪他立在大湖西岸,一时找不到安慰他的话。好一会试探道:“仲少!你没有什么吧?”
寇仲淡淡地说道:“我可以有什么吗?”
徐子陵听他语气,知尚未释然,只好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仲少你此回是非战之失,只是给柴小子捷足先登。”
寇仲一对虎目闪过复杂的神色,好一会沉声道:“我情愿她恨我!”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握拳叫道:“像东溟公主恨你般那样恨我,那起码我还可在她心中占个位置。但现在看她对我的离开毫不在意,根本上我们只是为她李阀奔走出力的两个小喽啰,连令她不欢喜的资格也没有。”
徐子陵见他说得两眼通红,咬牙切齿,不由想起东溟公主单琬晶,颓然道:“我能比你好多少,你听不到刁蛮公主只会看上李小子那种身份地位的人吗?”
寇仲呆然半晌,转回身去,看着逐渐消散的秋雾,忽然笑起来。
徐子陵不解道:“很好笑吗?”
寇仲捧腹蹲了下去,喘着气道:“我想通了,所以觉得很好笑。”
徐子陵学他般蹲下,欣然道:“快说出来听听。”
寇仲昂头凝视他片刻,说道:“若论才貌,我才不信我们会比李小子或柴小子差得多少。为何他们都不当我们是东西呢?因为我们欠缺了成就。无论在江湖上又或社会间,没有成就的人都不会被重视。”
徐子陵皱眉道:“但若只是为了别人而去争取名利地位,那不是等于让人牵着鼻子走吗?”
寇仲哂道:“说到底仍是为了自己,被人敬重只是随之而来的后果。大丈夫立身世上,若不能成就一番功业,让宝贵的生命白白溜走,岂不可惜。”
徐子陵苦笑道:“这回你又有什么鬼主意呢?不是又要当盐商吧?”
寇仲摇头道:“我要当皇帝!”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什么?”
寇仲霍地起立,振臂高呼道:“我寇仲要争霸天下,建立起万世不朽的功业。”
徐子陵跳起来,伸手摸上他额头。
寇仲生气地挥开他的手,反抓着他双肩,两眼神光闪闪道:“立志必须远大,做不成时,打个折扣还是有些儿斤两。今时再不同往日,论才智,我们不比任何人差,论武功,我们欠的只是经验火候。现在我们先去荥阳找素素姐,假若一并找到李大哥就更好。一世人两兄弟,你究竟帮不帮我。”
徐子陵头皮发麻,但在这种情况下怎说得出拒绝的言词,只好点头答应。
寇仲一声欢呼,翻身打了个大筋斗,落到丈许外一方大石上,大笑道:“来!让我们先比较脚力,再练习一下拳脚功夫,横竖我们连割肉刀都没半把,只好将就点。”
徐子陵雄心奋起,和他一追一逐去了。
在离寇仲和徐子陵登岸处约十多里的东平郡闹市中一座酒楼二楼处,他们叫来酒菜,大吃大喝。临别时,李世民赠了他们一笔可观的钱财,寇仲当然不会客气,所以立时变得意气风发,出手阔绰。
徐子陵按着酒壶,劝道:“不要喝了,看你快要醉倒了。”
寇仲推开他的手,自斟自饮道:“就让我醉这一趟吧!保证以后再不喝酒。”
徐子陵气道:“不是说自己看通了吗?现在又要借酒浇愁,算什么英雄好汉?”
寇仲眯着醉眼斜兜着他,推了他一把怪笑道:“这叫借酒庆祝,庆祝我仲少头一遭学人恋爱便爱出了个大头佛来。就为
醉那么一次,将来我定要她因嫁不着我而后悔。柴小子算什么东西,竟敢看不起我。来!干杯!”
徐子陵拿他没法,见酒楼内仅有的几台客人都拿眼来瞧,只好举杯相碰,闭口不言。
寇仲此时不胜酒力,伏到台上咕哝道:“够了!现在让我们到隔邻那所青楼去,拣个比她美上百倍、千倍的女人,看看是否没有她就不成。”
徐子陵乘机付账,硬把他扯起来,扶他下楼,口中顺着他道:“去!我们逛窑子去。”
寇仲登时醒了小半,说道:“可不要骗我,你定要带我到青楼去,还要给我挑选个最可爱的俏娘儿。”
两人来到街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本应热闹的大道却是静似鬼域,秋风飒飒下只间中有一两个匆匆而过的路人,一片萧条景象。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你仍然清醒!”
寇仲色变道:“原来你并不打算带我到青楼去,这样还算兄弟?”
徐子陵硬撑道:“我有说过吗?”
寇仲忽地挣脱徐子陵的扶持,跄踉走到道旁,蹲身俯首,“哗啦啦”得对着沟渠呕吐大作。徐子陵扑了过去,蹲低抓着他肩膊,另一手为他搓揉背心,心中难过得想哭。他从未见过寇仲这么不快乐。
寇仲呕得黄胆水都出了来后,低头喘着气道:“小陵!我很痛苦!”
徐子陵叹道:“你的爱情大业尚未开始,竟苦成这样子,假若李秀宁曾和你有海誓山盟之约而又移情别恋,你岂非要自尽才行。”
寇仲摇头道:“你不明白的了,昨晚你和李小子研究账簿,我逗她说话都不知多么投契,她还表现得很关心我的。”旋则凄然道:“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她只是代李小子盘问我们的来历,由始至终她半点没有放我寇仲在心上。”
徐子陵颓然道:“早该知道高门大族是不会看得起我们这种籍籍无名的小角色的!这回你是否自寻烦恼呢?”
寇仲显已清醒过来,虎目异光烁动,沉声道:“好兄弟放心,经过这回后,我寇仲再不会那么轻易对女人动情。”
徐子陵试探道:“还要去逛窑子吗?”
寇仲凄然摇首,让徐子陵扶着他站起来,说道:“找家客栈住宿一宵,明早立即启程到荥阳,待找到素素姐后,我们便……”
徐子陵扶着他沿街缓行,奇道:“有什么好笑的?”
寇仲搭着他肩头,愈想愈好笑道:“事实上老天爷待我们算是不薄,至少我们已能进窥上乘武功门径,练成娘说的第一重境界。囊里既有充足银两,又起码知道‘杨公宝库’在京都跃马桥附近某处,更得到了可害得宇文化骨真的化骨的账簿,我却仍要为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确不长进。”
徐子陵欣然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但你还想当皇帝吗?”
寇仲默然片晌,停下步来,认真地说道:“我们自懂事开始,一直看别人脸色做人,这样有啥生趣?是否想当皇帝我不敢说,但总之我不想再屈居人下,我们有什么比别人不上呢?”
徐子陵同意道:“我们确不输任何人。”
寇仲呵呵笑道:“让我们闯出一番事业来吧,娘在天之灵会感欣慰,以后再没有人敢当我们不是东西。”
徐子陵听得豪情大发,高唱当时流行的曲子道:“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寇仲接下唱道:“感时思报国,拔剑起篙莱。”
两人迈开步伐,朝前奋进,齐声唱下去道:“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歌声在昏黑无人的街道上激荡回响。寇仲和徐子陵终暂别了东躲西逃的生涯,可放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两人来到一口水井处,坐到井栏旁。
寇仲探头瞧进水井去,见到井底的水正反映着高挂晴空的明月,笑道:“这该叫井内乾坤,比老爹的袖里乾坤更深不可测。”
徐子陵学他般伏在井口处,苦笑道:“东平郡不知发生什么事,所有客栈全告客满,偏是街上冷冷清清的。”
寇仲奇道:“你在看井中之月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放光道:“我好像把握到点什么似的,却很难说出来。”
寇仲呆了半晌,再低头细看井内倒影,恰好有云横过正空,月儿乍现倏隐,心底确泛起某种难以形容的味儿。
徐子陵梦呓般道:“娘不是说过她师傅常谓每个人都自给自足吗?这口井便是自给自足。井内的水等于人体内的宝库,可拥有和变成任何东西,像这一刻,明月给它升到井底去,你说不真实吗?事实却是真假难分,只要觉得是那样子,就该是那样子。”
寇仲一对大眼闪闪生辉,一拍井栏道:“说得好!再看!”
随手执了块石子,掷进井内去。“扑通!”一声,明月化成荡漾的波纹光影,好一会才恢复原状。
徐子陵喜叫道:“我明白了,这实是一种厉害的心法,以往我对着敌人,开始时仍能平心静气,像井内可反映任何环境的清水。可是打得兴起,一旦咬牙切齿,什么都忘了。”
寇仲叹道:“你仍未说得够透彻,像我们见着老爹,像老鼠见到猫般,上回对着尚公亦是那样。假若我们能去尽惊惧的心,像平常练功那样守一于中的境界,将会变成这井中清水,可反映出一切环境,与以前自有天渊之别。”
徐子陵侧头把脸颊贴在冰凉的井缘上,叹道:“我高兴得要死了,若能臻至这种无胜无败,无求无欲,永不动心的井中明月的境界,短命十年都甘愿。”
寇仲尚要说话,足音把两人惊醒过来。
两人循声望去,见到两名配着长剑的大汉正朝水井走来,其中穿灰衣的喝道:“小子不要阻着井口,老子要喝水呢。”
寇仲笑道:“让小子来侍候大爷吧!”
两人七手八脚放下吊桶,打清水上来。两名大汉毫不客气地接过喝了。
另一人道:“小子都算精乖,这么夜,还磨在这里干嘛?”
徐子陵道:“闲着无事聊天吧!请问两位大叔要到哪里去?”
灰衣大汉冷冷瞪他一眼,冷笑道:“告诉你又怎样,够资格去吗?”话毕和同伴走了。
两人对望一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寇仲道:“横竖无事,不如吊尾跟去,看他们神气什么?顺便找个地方将就点度夜如何?”
徐子陵欣然同意。
两人童心大起,展开轻功,飞檐越壁,如履平地,真个得心应手。忽然间他们进入以前只能于梦想得之的天地间,那种与一般人的世界虽只一线之隔,但又迥然有异;只属于高手方可臻致的轻功境界,使他们充满神秘不平凡的感觉。他们的心化成井中之水,无思无碍,只是客观地反映着宇宙神秘的一面。当他们的头由一处屋檐探出来,两名大汉刚由横巷走到一条大街上。坐落城南的一座巨宅门外,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门内门外灯火辉煌,人影往来,喧笑之声,处处可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所有人都到了这里来,定是寿宴婚宴一类的喜事,我们也去凑个兴如何?”
徐子陵道:“难怪两个混蛋笑我们没资格去,只看派头,便知办喜事的人非同小可,没有请帖,怎样混得入去。”
寇仲似从李秀宁的打击完全恢复过来,充满生趣地说道:“前门进不了,走后门,现在我们衣着簇新,只要混得进去,谁都不会怀疑我们是白撞的!”
寇仲不待他答应,径自跃下横巷,举步走出大街。徐子陵只好追在他身后。两人肩并肩朝街角的大宅走去,发觉刚才那角度看不到的府门对街处,挤满看热闹又不得其门而入的人群,少说也有数百之众。一群三十多名身穿青衣的武装大汉,正在维持秩序,不让闲人阻塞街道,妨碍宾客的车马驶进大宅去。
寇仲大感奇怪道:“我的娘!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即使是摆酒宴客,也不会吸引到这么多人来看吧?”
徐子陵见到前面的一群闲人给数名大汉拦着,赶了回头,忙截住其中一人问道:“有什么大事呢?”
那人两眼一瞪,把气发泄在他俩身上,怒道:“石青璇来了都不知道,快滚回窝去凑你们老娘的奶子!”言罢悻悻然走了。
两人听得好奇心大起,心忖石青璇当是像尚秀芳一类名闻全国的名妓。寇仲一肘打在徐子陵胁下,怪笑道:“今晚不愁寂寞,既有戏看又有便宜酒喝。”
徐子陵心中一热,笑道:“若你喝酒,恕小弟不奉陪。”
寇仲忙道:“不喝酒哩,来吧!”
他见前路被封,领徐子陵绕个大圈,来到占地近百亩的豪宅后墙处。他们轻易越过高墙,到了宅后无人的后院,往前宅走去,主宅后的大花园内花灯处处,光如白昼,挤满婢仆和宾客。两人拨掉衣衫尘埃,大摇大摆地混进人群里,心中大感有趣。寇仲金睛火眼地打量那些刻意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客,不时指指点点,评头品足,似真的把李秀宁完全置诸脑后。挤入华宅的主堂内,气氛更是炽烈,人人兴奋地讨论石青璇,像都是研究她的专家那副样子,两人留心聆听,方知石青璇得乃母真传,精于箫艺。厅内靠墙一列十多张台子,摆满佳肴美点,任人享用。
寇仲搂着徐子陵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叹道:“早知有此好去处,刚才的那顿晚饭该留到这里吃呢!”
徐子陵忽地低呼一声,扯着寇仲闪到一条石柱后,似要躲避某些人。
寇仲一头雾水,不解道:“什么事?”
徐子陵伸手一指道:“看!”
寇仲探头望去,见到六七个贵介公子,在男女纷沓的宾客群中,正团团围着两个美丽的少女在说话,相当惹人注目。精神一振道:“两个妞儿的确长得很美。”
徐子陵气道:“我不是说他们,再看远一点好吗?还说不那么容易对女人动心。”
寇仲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改投往堂侧的一组酸枝椅中,坐了三个人,其他人只能立在一旁,更凸显三人的身份地位。中间一人须发皓白,气度威猛,却是衣衫褴褛,虽是坐着,仍使人感到他雄伟如山的身形气概。另一人身穿长衫,星霜两鬓,使人知道他年纪定已不少,但相貌只是中年模样,一派儒雅风流,意态飘逸,予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寇仲这些日子来阅历大增,仍感到两人超然出众之处。陪这两人坐着说话的是个大官模样的中年人,非常有气派,亦给人精明厉害的印象。寇仲心中奇怪,三个人虽看来像个人物,徐子陵仍不该大惊小怪。
徐子陵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那不是我们遇过的沈乃堂吗?”
寇仲吓了一跳,迅速在围着三人说话的十多人间找到沈乃堂。当日两人被杜伏威押着去取《长生诀》,途中遇上沈乃堂和梁师都的儿子梁舜明等人,发生冲突,致两人乘乱溜走。这些日子来早忘掉,现在见到沈乃堂,登时记起他的美人儿姨甥女沈无双。
徐子陵低声道:“还不快溜!”
寇仲硬撑道:“为什么要溜?不听过石青璇的箫声,怎都不会溜,何况沈老头见不到我们。”又道:“那官儿看来是主人,不知另两个是什么人物呢?”
徐子陵暂时抛开沈乃堂,应道:“看其他人对他们的恭敬模样,肯定是非同凡响之辈。绝顶高手应该是这种气派哩!”
就在此时,那威猛老者和长衫儒生,像察觉到两人在注视他们般,眼神不约而同地向两人射来。两人大吃一惊,忙缩回柱后去。
寇仲低呼道:“我的娘!高手真是高手,不是玩的。”
心慌胆跳中,徐子陵感到后侧有人欺近,还以为是其他宾客走过,却清楚感到对方的手正向自己肩头拍过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应,他一点看不到对方的动作,偏是清楚知道。在这刹那,他的心神进入能反映天上明月的不波井水境界里,把握到对方并非是要下手伤害自己。手掌拍上肩头,温润柔软。寇仲也感有异,与他同时转身朝来人望去。一瞧下,两人立即魂飞魄散。竟是扮作俏书生的东溟公主单琬晶,一个他们目下最不想遇上的人。
忽然间,两人陷进重围中。东溟派的年轻少帅尚明和两名大将尚邦、尚奎义同时由人群中钻出来,与一面煞气的单琬晶把两人逼在木柱前,封死所有逃路。
寇仲勉强笑道:“诸位好!来看表演吗?”
尚明冷哼一声,不屑地沉声道:“卑鄙小人!”
单琬晶更是玉脸生寒,狠狠盯着徐子陵,冷冷道:“还以为你们给人掳走,现在看到你们生龙活虎,才知你们与宇文成都同流合污来打我们主意,此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徐子陵摇手道:“公主切勿误会,我们不但不认识宇文成都,他宇文阀还是我们的大仇人呢。”
尚邦怒道:“难得夫人那么看得起你们,可你们却偏要伤她的心;无论你两个是否认识宇文成都,和他是什么关系,但你们偷东西却是不移的事实。”
尚奎义目露杀机道:“究竟是谁指使你们?”
寇仲陪笑道:“有话好说,怎会有人指使我们呢?”
因双方都在低声说话,在其他宾客看来,只像朋友遇上闲聊几句,谁都不知道箇中剑拔弩张的凶险形势、动辄弄出人命的局面。
单琬晶一副吃定他们的恼恨样儿,淡淡地说道:“若不是有人指点,你怎知会有这么一本账簿呢?”
尚明接着道:“与这种小角色说话只是浪费时间,押他们出去。”
寇仲和徐子陵燃起一线希望。知道他们碍于主人的面子,不敢贸然动手,致破坏这里的和谐气氛。
寇仲嬉皮笑脸道:“假若你们动手,本高手立即大叫救命,所以动手前最好三思。”
话犹未已,单琬晶和尚明同时出手。单琬晶的玉手由袖内滑出来,迅疾无伦地朝徐子陵腰眼点去,发出“嗤”地一声劲气破风声。尚明则五指箕张,往寇仲臂膀抓去。他们是同一心意,趁两人叫救命前,制住两人。单尚两个虽是动作凌厉,因双肩文风不动,配上尚邦和尚奎义阻挡别人视线,厅内虽不乏武林好手,仍没有人察觉到这处的异动。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是生死关头,若给东溟派的人发觉账簿在他们身上,跳下黄河都洗不清嫌疑。刹那间,两人进入了不波井水的精神境界中。一切动作变化变得缓慢起来。徐子陵一点不漏地把握到单琬晶手指戳来的速度、角度和力道。更清楚若和她比拼手法速度,必败无疑。而自己唯一抵挡之法,是乘对方的轻敌之心。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里闪过脑际,他已拟好对策。指尖尚未触体,单琬晶的真气已破体而入,攻进他的右腰穴去。真气循脉延伸,袭往他的脊椎大穴。此时单琬晶的纤指才戳上他的腰眼。徐子陵心中澄明一片,以意御气,迎上攻入脉穴的真气。跟着腰肢一摆,不让对方戳个正着。单琬晶正庆得手,忽觉指尖触处不但软绵绵地毫不着力,对方还生出一股卸劲,使她手指滑了开去。大吃一惊时,徐子陵竟探手往自己脸蛋摸过来。
寇仲此时则与尚明实牙实齿的硬拼一记,横掌切在尚明为应他攻势由爪化拳的右手处。“砰!”地一声暗响,尚明躯体一震,移后半步,寇仲则给他震得撞在后方石柱上,痛得闷哼一声。
单琬晶和尚明哪想得到两人有此顽抗之力,前者低声娇呼,避过徐子陵的轻薄,还未有时间再展攻势,徐子陵扯着寇仲转往柱子的另一边去。若真的动手,以单琬晶足可架着杜伏威的身手,恐怕两人加起来都不是她全力进击的十招之敌。可是一来她并非痛下杀手,只是要把徐子陵制住;二来因不想惊动他人,所以只用上三、四成功力。又因错估徐子陵的本领,才如此眼睁睁地让两人溜走。
寇徐转到柱子另一边时,恰好与那威猛老者和洒逸儒生面面相对。两人目光再射到他们身上,同时闪过奇异的光芒。最糟是沈乃堂终看到他们,大感愕然。寇仲和徐子陵这刻哪还有暇理会其他人,抢前几步钻入分作数十堆喧声震天的男女宾客内,朝大门奔去。
尚差数步可踏出大门,人影一闪,两男一女拦着去路,女的叉腰低喝道:“小狗想逃吗?”
两人连忙止步,朝前一看,原来是杏目圆瞪的沈无双,左右则是刁蛮女的两个师兄孟昌和孟然,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刚好单琬晶四人赶到两人身后,因弄不清楚他们和沈无双三人的关系,停下步来,静观其变。
沈无双显是不认识单琬晶,脸色微变道:“原来另有同党,怪不得这么威风。”
寇仲最懂玩手段,呵呵一笑道:“无双妹误会了,他们只是要求我们到门外去,好研究一下拳脚功夫吧!”
沈无双尖叫道:“谁是你的无双妹?”
徐子陵插口道:“自己人不要那么吵?我们只是来作客,不是来和人吵架动手的。”
后面的单琬晶已不耐烦道:“快让路!”
沈无双正给寇徐气得七窍生烟,闻言把火头烧向单琬晶,怒道:“你给我滚才对,让我整治了两只小狗,再和你们算账。”
尚明见她辱及公主,冷笑道:“臭丫头凭什么资格来和我们算账?”
这回是孟昌、孟然要为师妹出头,齐声怒喝道:“好胆!”
双方人马愈骂愈失去节制,惹得附近宾客人人侧目。
沈乃堂见状走过来,责道:“你们干什么?知否这是什么地方?”他倚老卖老,出口便把三方面的人全部责怪在内。
寇仲和徐子陵偷眼一看,宾客们潮水般退往两旁,好让坐着的那三个人可以视线无阻地看到这边近门处的情况。从宾客自发性的举动,可知三人身份非凡,人人尊敬。一时间他们成了众矢之的。
寇仲打个哈哈,抱拳作揖道:“不关我们兄弟的事,是他们闹起来的!”
沈无双气得铁青了俏脸,正要反唇相稽,沈乃堂立时喝止。众人目光自然落在单琬晶四人身上。
单琬晶此回是慕石青璇之名而来,用的是李世民给她的请柬,并不想张扬身份,更不愿开罪此豪宅主人。故虽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杀死两个小子,仍只好微微一笑,朝那儒生道:“惊动通老。没事哩!”
领头往一边的宾客丛中挤进去。一场风波,似就此平息。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叫苦,留下不是,离开更不是。
那状似大官的人忽然开腔道:“两位小兄弟,可否过来一聚。”
堂内数百宾客,正要继续询问事情真相,闻言均露出讶色,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两个小子生出兴趣。原来大官并非如寇徐猜想是此宅的主人,只是宾客之一,且是隋皇朝举足轻重的人物,更乃朝廷中有数的高手。此人名王世充,奉炀帝之命领兵对付翟让和李密的瓦岗军,是忙里偷闲到这里来一睹石青璇的风采。他对宇文化及追捕寇徐两人的事亦有耳闻,故动了疑心。至于那衣衫褴褛的威猛老者和貌似中年的老儒生,亦是非同小可。前者是人称“黄山逸民”的欧阳希夷,乃成名至少有四十年的顶尖高手,与玄门第一人“散真人”宁道奇乃同辈分的武林人物,早退隐多年,此回因来探望宅主人,偶尔逢上这场盛事。至于老儒生则是此宅的主人王通,乃当代大儒。以学养论,天下无有出其右者;以武功论,亦隐然跻身于翟让、窦建德、杜伏威、欧阳希夷,以及四阀之主那一级数的高手行列中。王通生性奇特,三十岁成名后从不与人动手。弃武从文,不授人武技,只聚徒讲学,且著作甚丰。最为人乐道者莫如他仿《春秋》着《元经》,仿《论语》成《中说》,自言其志曰:“吾于天下无去也,无从也,惟道之从”。亦只有他请得动孤芳自赏,从不卖人情面的石青璇。
故以单琬晶的自负,亦不敢因两个小子而开罪这个谁都惹不起的超然人物。此趟能来此赴会的人,都是附近各郡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一派之主,便是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最骄横的人都不敢在这种场合撒野。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叫不妙,进退维谷时,入门处惊叫连起。接着有两个人凌空仰跌进来,“砰砰”两声跌个四脚朝天。宾客潮水般裂开来,空出近门处大片空间。看着一时只懂呻吟而爬不起来的两个把门大汉,人人面面相觑,想不通有谁敢如此胆大包天,闯到这里来生事?人人惊讶顾视,寇仲和徐子陵乘机退入人丛里。厅内本已挤迫,此时又腾空出大片空间,变成各人紧靠在一起,纵使视他们为猎物的东溟公主等一时也难以挤近过来。
破风声起,一名蓝衣大汉掠了出来,探手抓起两人,怒喝道:“谁敢来撒野!”当下自有人上来把被打倒的两人扶走。
一声冷哼,来自大门外。一男一女悠然现身入门处。男的高挺英伟,虽稍嫌脸孔狭长,却是轮廓分明,完美得像个大理石雕像,皮肤更是比女孩子更白皙嫩滑,却丝毫没有娘娘腔的感觉。反而因其凌厉的眼神,使他深具男性霸道强横的魅力。他额头处扎了一条红布,素青色的外袍内是紧身的黄色武士服,外加一件皮背心,使他看来更是肩宽腰窄,左右腰际各挂一刀一剑,年纪在二十四五间,形态威武之极。
在场大多是见惯世面的人,见此人负手而来,气定神闲,知此人大不简单,且因他高鼻深目,若非是胡人,亦该带有胡人血统,无不心中奇怪。
那女的样貌亦不类中土人士,却明显不是与男的同一种族,但无论面貌身材,眉目皮肤,都美得令人怦然心动。只是神情冷若冰霜,而那韵味风姿,却半分不输于单琬晶、李秀宁那种级数的绝色美人。她也是奇怪,跨过门槛后故意落后半丈,似要与那男子保持某一距离。
一声长笑,起自欧阳希夷之口,接着是这成名数十年的武林前辈高手大喝道:“好!英雄出少年,来人与突厥的毕玄究竟是何关系?”
本来议论纷纷的人立时静下来,连准备出手的蓝衣大汉也立时动容,不敢轻举妄动,可见毕玄在中外武林中声威之盛。年轻高手脸露讶色,双目精芒一闪,仔细打量欧阳希夷,淡淡地说道:“原来是‘黄山逸民’欧阳希夷,难怪眼力如此高明,不过在下非但与毕玄毫无关系,还是他欲得之而甘心的人。”
众人一听下,大半人都惊讶得合不拢嘴来。他能认出欧阳希夷来并不稀奇,因为像欧阳希夷那样雄伟威猛的老人实是江湖罕见,加上一身烂衣衫,等于他的独特招牌。他们惊奇的是此子明知对方是欧阳希夷,仍敢直呼其名,又竟连被誉为天下最顶尖三大高手之一的毕玄都似乎不怎么放在眼内,才是让人为他动容的地方。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那美人儿有点像娘。”
徐子陵点头同意,知他非是指这不速而来的白衣女样貌长得似傅君婥,而是衣着和神态都非常神似,只是比傅君婥要年轻上七、八年。
寇仲又道:“这小子看来厉害得很,否则眼神不会那么亮如电闪。”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回应,欧阳希夷倏地起立,登时生出一种万夫莫挡的气势,压得在场各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一个阴柔的声音适时响起道:“小子凭什么资格令毕玄要着紧你的小命呢?”
那青年眼尾不看那在人丛里说话的人,微微一笑道:“这种事看来没有解释的必要吧!”
王通凝坐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人,淡淡地说道:“阁下闯门伤人,王某虽不好舞刀弄棍,仍不得不出手,给我报上名来!”
谁都知道王通动了真怒。
王世充亦在打量英伟青年,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有王老和欧阳老做主,陈当家请回吧。”
此语一出,厅内数百人更是静得鸦雀无声。这番话虽说得客气,但不啻指被王世充称为陈当家的惹不起这人。王世充乃江湖公认的高手,眼力自是高明之极,若他亦这样说,英伟青年的武功当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要知这陈当家是东平郡第一大派青霜派的大当家陈元致,一手青霜剑法远近驰名,足可跻身高手之林。陈元致脸色微变,犹豫片晌,往一旁退开。
英伟青年嘴角飘出一丝冷笑,好整以暇道:“在下跋锋寒,此次与这位小姐结伴而来,是……”
白衣美女冷冷道:“你是你,我是我,谁是你的伴儿?哼!害怕了吗?”
众人大感愕然,跋锋寒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竟是非常潇洒好看,在场男女都不由被他吸引,连单琬晶那么心高气傲的都怦然心动。
寇仲又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小子卖相倒不俗,喂!溜吧!”
徐子陵苦笑道:“怎么溜?”
寇仲环目一扫,颓然打消念头,此时由于原在花园里的人都拥进来看热闹,更是挤得堂中难作寸移。兼之对面人丛里的单琬晶等正狠狠盯着他们,离开与送死实没有多大分别。
欧阳希夷的手缓缓落在剑把处,霎时间,大堂内近七百人都感到堂内似是气温骤降,森寒的杀气,弥漫全场。众人知这数十年来没有动剑的前辈高手出手在即,不由尽量往外退开,让出空间。
跋锋寒虎目神光电闪,外衣无风自动,飘拂作响,威势竟一点不逊于对手,宛若自信能无敌于天下,不可一世。王通和王世充两人神色凝重。明眼人都知道自欧阳希夷长身而起开始,老少两人便在气势上比拼高低。而使人吃惊的是这来自外邦的跋锋寒竟能在气势上与擅长硬功的欧阳希夷分庭抗礼,只这事传到江湖去,足可使本是籍籍无名的跋锋寒名动天下。白衣女凝立不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似对即将而来的大战毫不关心。众人却是屏息静气,等待两人正面交锋的一刻。
《大唐双龙传》第一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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