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闻到这屋子里有一股酸酸的腐.败气味,混着一股木头在水里泡久了之后的cháo湿霉味。它们从口罩里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 木窗半开着,很低。可以感觉到碎碎的水珠溅到她的脖颈上,冰凉冰凉的。 窗外是细雨如丝,屋内是一灯如豆。一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完成了在世的送别者该完成的所有程序,现在只在静静等待这个生命的流逝。 大家在细细碎碎地聊天。爸爸和伯伯在谈葬礼的细节,该请哪个厨师做豆腐饭,该请哪些道士做法事...妈妈和伯母在聊奶奶的寿衣,到时候该给她戴上些什么首饰... 最后这个生命在这些细碎的声音里烟消云散。凌晨五点多的时候,伯伯站起身去chuáng沿看了看,说了句“没气儿了,鼻子倒还是热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黑白无常的话,那么大家现在就已经见过面了。 只是活着的人还依旧要忙碌。 陆攸之也站起身,事实上她屁.股都快要坐麻了。天还没亮,她就站在窗沿去看看外面,她的手就揿在木头沿上,恍惚间她觉得这块木头都要被她给揿出了水来。 就在这短短的几个钟头里,她见证了自己爱情的流逝,也见证了别人生命的流走。 冷风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进来,那一沓摊在桌上的纸钱就被chuī得哗哗作响。陆攸之拿了个杯子去垫住它。 但是外面是很安静的,只有一盏路灯在幽幽地发着光。 外面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 九点多的时候,天已经全亮,雨也停了。陆家的顶梁柱们开始外出办事情,联系厨师道士,租赁桌椅,同邻居家里借个场子。陆家的媳妇们留在老屋里给奶奶擦拭身体,换上寿衣。 这大概是南方办丧事的规矩。遗体换上寿衣后在长子家里摆上一天,然后拿去火化,骨灰装进棺材后由道士们做一晚上的法事,家人陪同醒夜。最后第二天出殡,吃上一餐热热闹闹的豆腐饭。 陆攸之没什么事情做,就站在老屋门外踟蹰,路面还是湿哒哒的,有一些泥沙石子黏在鞋底,她在台阶上蹭一下刮一下,再把那些小石头一颗一颗给踢掉。 白予给她打电话了,一开口就是:“啊,老陆!歌神年末在苏州开演唱会!我想邀请秦老师去看!” 陆攸之“奥”了一声。 “你说她会不会答应?” “不知道。” “在28,29,30号这三天,你说我选哪天啊?” “哎呀票都开抢好久了,会不会买不到好位置了啊?” “......” “老陆你怎么蔫蔫的?老陆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老家,”陆攸之顿了顿,“我奶奶去世了。” “啊?...你奶奶去世了?怎么这么突然啊?都没听你提过什么啊...意外?” “不是,我爸妈之前瞒着我,没让我知道而已。” “奥...那,那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也不好安慰什么,总不能说一句老土的节哀顺变吧?” “没事,”陆攸之在这一刻突然也生出了极大的悯怀,有些东西如果她得不到,那么别人得到了,也总归是好的,“你好好加油吧。” “你就选30号吧,可以跟她一起在苏州跨年,意义重大一点。” “票的话你实在不行去闲鱼看看,或者找朋友试试,多花点钱也值的。” “老陆,你都不怼我,我要不习惯了啊!”有一阵马桶冲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吱呀”一声。 “我挂了。” 陆攸之在挂掉电话后抬起眼皮看了看这片天,接着又去玩她的石子。 白予在被挂掉电话后半悲半喜地举着手机,刚刚因为忘记洗手了她又不得不重新折回来。 言清欲在洗手间的另一个隔间里默默垂下了头。 最终陆攸之还是收到了言清欲的微信,她说:我刚刚在洗手间里不小心听到了白予姐和你在打电话,想跟你说一声节哀顺变,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没有表情包的一段话。 她当然不会知道那是她纠结过多少次鼓起过多少勇气才发出来的一段话。她即便知道,也难以想象得到。 她也回复她:好,我会的,你也是,谢谢你。 她顺手想要发个表情包过去,就像往常一样,但最后没有。陆攸之其实很不习惯,她们的聊天没有表情包,就好像真的失去了什么。 她们的关系最终还是沦落到要说“谢谢你”的地步,她曾经还多么义正言辞地想要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说谢谢你了,我听着生疏”。现在她第一个背道而驰。 这是她应得的。这一点,她也认了。 陆攸之在这一刻想把这个对话框给删除掉,只要手指轻轻一划就可以。那些数据会在那一划后被直接粉碎,她不用再见到了,不用再睹物思人了,或许就会稍微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