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茉经常这样。"吴泉抬手把杯子放在高台,仰头摆弄着,他似乎有qiáng迫症,一下又一下调整着杯面,力图把岛屿的标准都显露在外面,"从前有个小女孩,在她两岁的时候,爸爸出轨了,离婚后,妈妈独自抚养她。母亲是个女qiáng人,家教极严,对小女孩要求也极高。任何事不是一百分,就属于失败。" 姜怀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静静地听他讲话,看着他悠闲地整理吧台。 "小女孩最开始也会哭会闹有很多朋友,可她从来得不到母亲的回应。她依恋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为了使这种痛苦消亡,她选择了不依恋,也舍弃自己的需求。只是为了母亲的要求而活。加之因为母亲工作原因,小女孩几乎两三年换个学校。她一直在活在动dàng不安之中。" 吴泉直视着姜怀玉的眼睛,他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告诫她。 "茉茉以前看上去高冷,不可接触,不需要朋友。但当我尝试后才知道,她不是不需要,她是只想要完全的,可确定的,不离不弃的朋友。" "她现在好很多了,看上去也平易近人了许多。" 姜怀玉想着岑茉的模样,她黑黝黝的眼睛盈满chun水,泪痣仿若画龙点睛的一笔,尖耳出尘不似凡人,脸红的时候,可爱极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姜怀玉问:"什么?" "她现在立刻选择逃离,拒绝了契约驯养和羁绊。"吴泉扯了扯嘴角,眼神温柔悲悯似菩萨,"逃的这么匆忙又彻底,她一定很喜欢你。" 姜怀玉不做声,只是指尖摩挲着杯沿。 吴泉拿走她手下的杯子,姜怀玉只觉得一切都空空的。 岑茉逃避的原因,不是害怕同她建立亲密关系,而是害怕同她的亲密关系无法长久持续,害怕自己深陷其中无可自拔,也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去爱。 背负着"不正常"标签的她,一个人扛着所有的苦楚却还不自知。 "我先走了。"姜怀玉俩手插兜,朝吴泉告别。 吴泉点点头。目送着姜怀玉离开。看她的背影被黑吞没,温和地走入了这个注定失眠的夜晚。 吴泉给男朋友打了个电话。 "我下班了。" "嗯,我到了。" 他抬头,才发现他的爱人站在路灯下,影子拖得长长。 真好。他希望岑茉也好。 岑茉在终南的无名小镇呆了三天了,民宿俭朴却带着生活的味道。她每天出门散步写生,躲进森林或田野,却总是一坐就发呆一整天,画不出一点东西。她只要呼吸,脑子里想的就会是姜怀玉。 想姜怀玉的风衣,想她握拳咳嗽清俊模样,也想她揉弄她头发时含笑的眼睛。 岑茉看山不是山,而是姜怀玉挺拔的鼻梁和起伏的胸部。岑茉见水不是水,而是姜怀玉温柔的眼波。 岑茉着了魔。 她坐在草地上,风chui过来,岑茉只觉得她的灵魂同身体一道空落落地下坠着,掉进崖底的深渊,没有尽头,只是永恒地坠落着。 她的脑子和身体空了一大部分,而那部分,名叫姜怀玉。 她每天早上起chuáng都会涌起立刻马上飞奔回终南去拥抱姜怀玉的冲动,可她不能。岑茉的胆怯和自卑把她绞得死死的,让她无可动弹。只好行尸走肉般躲在这里。 她是真的喜欢我吗还是只想谈场恋爱。我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女朋友吗我一点不甜,也不会撒娇,也办法给她依靠。我更像个病人。她会陪着我吗?我们会不会马上就分手。我是真的喜欢她吗?姜怀玉把这些问题翻来覆去想了无数次。如果她喜欢咸豆腐脑,而我只吃甜,该怎么办 她依然偷偷关注着姜怀玉的微博,现在一打开,却收到了好几个特别关注的提示。 岑茉挨着点开。 淮南之鱼:你在哪里?我想你的甜点,也想你。 岑茉的手指有些颤抖,只觉得呼吸瞬间停止。她继续往下看。 淮南之鱼:乖宝,你治好了我,给我一个岛。这一次,我来救你,把海洋还给你。好吗? "乖宝",岑茉心化如同huáng油曝晒在阳光下。 她曾说过,姜怀玉的声音是海洋,温柔地把她包裹,使她同世界其他岛屿有了联系。 岑茉终于明白了。 姜怀玉也看透了。 岑茉的泪滴大颗坠落,打湿薄被,晕开一滩印记。 她和姜怀玉,本质上都是万千世界里微不可见普通人,但不普通的是,她们身上布满了世界给予的伤口。姜怀玉父母早亡,肇事者因钱权脱责。岑茉的父母,人在心不在,反而加重伤害。 从第一次,打照面开始对视的那一刻开始,在她们之间就注定上演一场一语双关的戏码。结局仍未可知,但宿命已然显露。她们在破碎中寻找着完整。 "你好。",可她的眼睛在说,救救我吧。 "今天不营业吗?"她这样写,可不动的双唇却在说,我无处可去了。 岑茉哭着哭着终于笑出声,她把姜怀玉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给她发短信。尽管下定了决心,岑茉依旧不敢打电话。因为文字沟通可以给她充分的时间来措辞,也不用担心谁挂电话。 虽然她只发了几个字----明天店里见。 姜怀玉收到短信,嘴角不受控制上扬,眼角却夹着点泪。 她回,好。 不是最直接的拒绝。万幸。就算是拒绝,她也可以接受。 没关系的,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岑茉想逃多久,她就能等多久。 明天见。 姜怀玉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只觉得甜蜜涌起。莫名其妙。 姜怀玉准点到了,推门而入正好看见岑茉端着蛋糕走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准时来。" 这语气熟稔极了,听得姜怀玉心花怒放。但她面上不显,问,"给我的" 岑茉点头,示意姜怀玉坐下,然后递给她一把银质雕花小刀。 摆在姜怀玉面前的是个翠绿色的蛋糕,小小的长方形模样,却层次分明,能看见奶油的嫩白和巧克力的褐色夹杂在绿色之间。香甜又清新的味道萦绕着。 "抹茶?" 岑茉点头,有些小心翼翼,"前年万圣节那期,你说过你最爱抹茶。" 姜怀玉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团棉花,蓬松的,在露天草原里感受着慡朗清新的阳光。又有着要被烤化的趋势,变成黏糊糊的一团棉花糖,整个人又甜腻腻的了。 蛋糕的表面是褐色和茶色,一条对角线将两色分割。岑茉示意后,姜怀玉依照这条分割线切开蛋糕,褐色和茶色偏倒,在切面上分别露出了一颗粉色的桃心。 姜怀玉抬头看岑茉,这家伙又脸红了,却难得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诚恳至极:"惊喜抹茶歌剧院。你尝尝。" 姜怀玉听话的舀了一勺,白巧克力中和了抹茶天然的苦涩,清甜和茶香泛起,桃心部分还带着草莓和樱桃的味道。 岑茉深呼吸一口气,讲话。声音像一开始那样轻,姜怀玉却觉得这一次,她抓住了这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