咧着嘴强撑着地面爬起来,周围一片黑暗,陈葛光伸手四下摸索。 刚刚跳下来的时候,他被摔蒙了,也没办法再抓住颜先生,对方摔到哪里也不知道。 摸索了一下,陈葛光碰到一个金属的东西,是颜先生的面具,应该是摔下来的摔掉的。往面具旁边一摸,陈葛光找到了颜先生。 “死了没?” 他问。 颜先生似乎也清醒了,应了一声,取出了夜明珠。 光亮起来,陈葛光看过去。 他忽然愣住了。 第151章 不为人知 陈葛光出身“南淮陈家”, 高门望族, 是陈家的嫡系子弟。如果他安安稳稳地照着原本的路子往下走,那么担任京官, 仕途通畅。 然而他却在这瓜州的大沙漠中, 吹着凌冽的西风,一待待了十几年。 只因为他那时候提着酒去祭拜了自己的好友。 那时候他是怎么对父亲说的,哦, “什么是胡作非为?眼见这黑白颠倒, 眼见知交枉死然后明哲保身,这才是胡作非为”----多么慷慨的话啊!多么地大丈夫,多么地讲义气! 多么好笑!! “颜先生?颜先生!” 陈葛光在昏暗中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面具掉落后露出的那张熟悉的脸。 云上柳家的大少爷, 他的知交, 柳言。 那个在大火中死去的好友!那个永远一身风华, 心怀忧闵的好友! 哈! 他为什么会明知道去了,就是前途尽毁, 还是去了?不就是因为他愤怒于柳家的枉死, 不平于无罪的好友在年华正好的时候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死去。他痛恨这些乱七八糟的所谓“权衡”。 这些见鬼的,恶心的, 黑白颠倒的东西。 结果呢?结果呢? 结果是他以为死去的好友其实活得好好的, 记忆里穿着深衣打伞走过石桥, 看到流民面带悲悯的柳家大少爷变成个什么混账东西?他认识的那个柳言变成了什么样的混账东西? 带着见不得人的面具,当起皇族的暗卫,因为普通人的一句话, 可以眼也不眨地用黑火将那人焚成灰烬。 陈葛光清晰地记得出发来瓜州鬼城的那个晚上,城墙上的小兵只说了两个字“放肆”,身上就腾起了黑色的火焰,转眼就被焚为灰烬。 那种暴戾的,可以随手杀死普通人的家伙,颜先生这种可以目视泉捷左厢第一军的数千骑兵在黄沙中丧命,神色不动的家伙----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拔刀砍了的家伙,竟然会是他的好友? 他的好友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混账玩意? “颜先生?好个颜先生!” 陈葛光死死地握着拳。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起来。 ----没有意义了。 一切就是个笑话。 他提着酒去吊唁的决心就是个笑话,他守在瓜州黄沙茫茫不见前途的十几年就是个笑话,他坚持的正义更他妈的就是个彻头彻底的笑话。 他因为见不得黑白颠倒,所以毅然地去了柳家大火未熄的废墟中,喝得像个傻逼,醉得像个蠢货。 结果他为之打抱不平的家伙,已经成了黑白颠倒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陈葛光不知道柳言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柳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金唐的暗卫跟狼一样追踪杀死所有柳家的人。不管柳言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到底有什么原因成为了皇族的暗卫,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柳言成为了颜先生。 成了一个当初陈葛光与柳言一样厌恶的人。 随意地杀死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面不改色地牺牲很多人就为实现一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目的----当初柳言和他是多么厌恶这样的家伙啊!可是到头来,怎么他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没有什么所谓的久别重逢,好友未死的喜悦。 只有无尽的嘲讽。 陈葛光只觉得自己听到了父亲当初发出的冷笑声。父亲当初在嘲笑什么?嘲笑他的天真还是他的无知?所有人都是明智的,只有他一个人像蠢货一样。 昏暗中,陈葛光也不知道自己骂了什么。 只觉得无比地……可笑。 “哈!哈!哈!” 他笑出声,比哭还难听,他握着拳,脸近乎狰狞地扭曲着,愤怒还是难过,还是其他的什么? “去你大爷的!” 黑沉沉的,被历史重重掩埋的古帝王城中,世界仿佛发出了它不带善意的笑声。 陈葛光想拔出刀。 想砍碎那些所有让人作呕的东西,想斩断一切虚伪作呕的东西。可是他能够舍弃自己的前途,去火后的废墟上饮酒,不能知道好友会变成混账玩意;他能痛痛快快地率军出击,千里单骑生死不惧,能够砍掉地上的项上头颅,却不能改变这个世界。 他对着整个世界挥刀,刀却落在了空气里。 正义也好,原则也好,在世界面前就是个笑话。 而他除了破口大骂什么都做不到。 柳言握着夜明珠一言不发,任由陈葛光破口大骂。 “你他妈说话啊!以前不是每次都你赢的吗?”陈葛光嘶哑着声,他近乎是在咆哮,声音却又低得几乎听不清。 他那么地愤怒,声音却那么地低。 说啊!说啊! 反驳他啊! 陈葛光记得以前每次和柳言争论什么的时候,赢的总是柳言这家伙。柳言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总是一针见血,将他驳斥得哑口无言。 这么言辞如刀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说话了? 像以前一样,辩驳他,让他知道自己是错的啊!那样子他守在黄沙里的十几年才不会像个笑话。 可是柳言一言不发,他的面庞像是僵硬了般,握着夜明珠的手关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