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已经重生在他二十一那一年,沈却刚刚回鄂南的那一年。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沈却惊慌地去擦戚珏眼角的泪。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戚珏落泪,原来她无所不能的先生也是会哭的吗? 戚珏微怔,他虚dàng的目光一点点聚在沈却的脸上。 傻姑娘,你知不知道我负了你一生。而这一场重生,许是上苍可怜我无尽的忏悔。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家国天下,又或者那些执念,都不再重要。 这一场复生,也只是为你。 “没事。”戚珏勉qiáng勾唇。他起身,抱着沈却走过灰暗的地道,长长的甬道里只有戚珏平缓而孤单的脚步声,四周墙壁上的夜明珠半明半暗。 戚珏伸出手覆在沈却的眼上,可是透过戚珏修长的手指,沈却还是能够感觉到暖融融的光。眼前一亮,沈却已经被戚珏放了下来。沈却抬眼,发现这里居然是通往竹屋的竹林入口。 “是不是把什么事情忘记了?”戚珏问。出了灰暗的地道,戚珏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又变成了那个凉薄如风的他。 “什么事……”沈却眨了下眼,一下子想起来,“魏姐姐今天要来的!” 戚珏微微颔首,道:“去吧。” 沈却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戚珏。她心里诧异刚刚那个落泪的先生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吗? 沈却拽着水绿浮鹅huáng雕纹的裙角踩过林间竹叶,耳畔只有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她忽然停下来,有些诧异地回望,便瞧见戚珏立在原地,风chuī翻他白色的衣袍一角,衣角抚在一旁的竹枝上,露出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沈却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戚珏的身影十分单薄,脑中竟是浮现“脆弱”这个词,这种感觉让她心里一阵难受。 不,她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先生。 沈却转身,努力将脑中支离破碎的感觉抛开,加快步伐往前院跑去。 “阿、却!”奶声奶气的一声叫唤,让沈却瞬间蹙了眉。 小姑娘张开胳膊,迈着小步子向沈却扑过去。沈却抛开心中复杂的情绪,不乐意地说:“教过你多少次了,阿却不是你叫的!你得叫我姨!” 攸攸咧着嘴笑,好像听不懂沈却的话,只是一遍遍重复“阿、却!阿、却!阿、却!” 明明是奶声奶气的调调,却让她喊得无比坚定清晰。 沈却无奈地蹲下来,将扑过来的小姑娘抱在怀里。 沈却半怒半欢喜地警告:“小丫头,我告诉你,不许再乱亲我,你上次……”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攸攸已经“吧嗒”一声亲在她的脸颊上,口水湿了沈却半边的脸颊。 沈却在心里长叹——又被亲了一脸口水。 攸攸拍着手大笑:“滑、滑!” “魏姐姐!”沈却大呼救命。 早就笑得合不拢嘴的魏佳茗一手托着自己的后腰,一手缓步朝着沈却和攸攸走过去。她朝攸攸招招手,攸攸就立刻松开沈却朝着她小跑过去。 “慢点!”魏佳茗宠溺地瞪她一眼,终究是自己加快了步子,将攸攸抱住才放了心。 魏佳茗如今怀了第二个孩子,有四个多月了,刚刚显怀。她望着攸攸的时候,目光柔软的像四月纷飞的柳絮,全身上下再也瞧不见未出嫁时舞剑的飒慡。 沈却扶着魏佳茗坐在凉亭里,早有丫鬟摆了些jīng致的糕点和蜜果。 奶娘将攸攸抱在石凳上坐着,又将好吃的蜜果摆在她面前,可是她还是跳下石凳,踮着脚尖,去咬蜜果,又将咬了一半沾了好些口水的蜜果递给沈却,说:“给!” 沈却有些嫌弃地瞪她一眼,说:“脏兮兮的,你自己吃吧!” 攸攸水灵灵的大眼睛马上浮上一层雾气,委屈极了。她都尝过了,这个蜜果是这里最好吃的了,阿却为什么不要? “攸攸乖,自己来吃。”魏佳茗揉揉攸攸的头。她温声细语地说:“你觉得这个蜜果好吃,可以在盘子里拿个一样的给阿却送过去,是不许将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推给别人的。” “为什么不可以?”攸攸皱着眉,苦恼地思索。 奶娘在后面着急地小声说:“这是规矩!” 瞧着攸攸的小模样,沈却有点心软,说:“好啦,好啦,我吃!我吃!” 魏佳茗朝着沈却摇摇头,她用帕子擦了擦攸攸嘴角的口水,温声说:“如果将奶娘家的希芸穿旧的衣服拿给你穿,你高不高兴。” 攸攸仰着脸,慢悠悠地说:“攸攸喜欢希芸!希芸也、也喜欢我!她、她把衣服给、给我,我、我高兴!” 魏佳茗有些没辙,只好轻敲她的头,说:“可是若把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塞给别人,会让别人都不喜欢你。母亲不喜欢你,阿却不喜欢你,连奶娘都要不喜欢你了!” 沈却和奶娘都配合地摆出皱眉的模样。 “好吧……那、那给阿却个新的!”攸攸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蜜果放在一旁的小碟上,又拿了个一样的蜜果递给沈却。直到看见沈却咬了一口,才高兴地咧开嘴笑。 沈却笑着说:“魏姐姐,你这是对攸攸太严格了。” 魏佳茗无奈摇摇头,说:“道理总是要教的,你是真的喜欢她可以不计较,可要她要是将咬了一半的东西递给别人,就是不讨喜了。” 还没等沈却说话,攸攸皱着眉说:“不、不给别人!” 沈却一下子就笑开,她有些后悔,不该拒绝那半个满是口水的蜜果的…… 沈却望着魏佳茗微微凸起的小腹,有些不懂地问:“魏姐姐,不会很辛苦吗?是不是女人出嫁了就一定要不停生孩子,还是非要生儿子……” 魏佳茗笑着摇摇头,说:“哪里是延绵子嗣的缘故,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会发自内心地想要让你们的爱情结出果实。更何况……” 魏佳茗宠溺地望着攸攸,说:“更何况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只要她一露笑颜,心里头都化成一汪水了。当初那些苦就算不上什么。” 攸攸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转过头来,朝着魏佳茗咧嘴笑。 “对了,”魏佳茗望着沈却,“你知不知道殷夺和沈休快要回来了。” 沈却点点头,说:“知道的,前几日先生跟我说了,说是咱们大戚的将士可争气,不仅护住拿广,还将临近的赤夏谷、东龙山都收复了!” “总算要回来了,这两年家里没少挂心。”魏佳茗感慨。 “嗯。”沈却也有点期盼,想起沈休偏执的模样她就心里暖暖的。 大军归来那天,沈却拉着戚珏陪她去迎沈休。而那一日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没有再提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沈却的脑中偶尔还是会浮现戚珏脆弱的模样,她摇摇头,努力将那一日当成一场梦。 马车里,沈却伸长脖子探出窗,在密密麻麻的人头里寻找沈休的身影,可是根本找不到。 戚珏将她拉回来,又用帕子将她额上薄汗擦了,说:“今日这么多人,哪里望得见,让你在家里乖乖等着,偏不听。” “哎,”沈却有点泄气,“本来以为哥哥能拿个将军当当,可是我瞧了,马背上的没一个是他。” “你以为将军是这么好当的?单凭一个好好表现,或者立个小功就当上了?”戚珏好笑地说。 “难道不是吗?”沈却皱了皱眉,忽然就想起来戚珏那张密密麻麻的名册,还有上面代表姻亲关系的符号,她好像有点懂了。 沈却有些闷闷不乐地说:“还以为边疆的武官没有鄂南官场的那些道道呢。” 来接沈休的可不止沈却,沈家一早就在城边候着了,几辆马车摆着,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迎接。等到大军进城的时候,何氏不顾颜面,亲自下了马车四处张望。她穿了件明亮的袍子,脸上又抹了层厚厚的脂米分,仍然不能掩住苍白的脸色。她的身量也比两年前消瘦了许多,想来沈休的不辞而别的确是吓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