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已经走了七年了。 噩耗最初传来最混乱的那几天,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家里突然来了好几波人,有亲戚朋友,也有穿军装的她不认识的人。 然后妈妈就带她回浔安参加葬礼。她记得礼堂很大,花环和花圈很多。有人一直在哭。 他们说她爸爸早该调去南都的,是撇不开手下的兵才留下来;他们说,直到最后他还从火场里救出好几个人来。 他们说,他是英雄…… 爸爸不在后,家里好像没什么变化——本来他多数时间就驻扎辖区,半个月一个月才回家呆几天。 可是,时间久了,祁汐才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她少了很多很多期待和盼望。 不再期待爸爸休假回家,也没有人再换着花样给她带礼物了。 不再期待爸爸带她出去玩,带她去游乐园,教她滑冰游泳——这些实现过的还没实现的心愿,通通都没了去处。 时间再久一些,期待就变成遗憾。 她小学毕业上初中,初中毕业上高中,将来上大学,工作,可能还会结婚——人生中这些重要的时刻,都不可能再有父亲这个角色的参与了…… 祁汐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膝间。 眼角的水渍一点一点蒸发,她睡着一般,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陵园里特别寂静,风过也无声,唯有头顶的枝娅轻微摇摆。 直到身旁的光影发生变化,祁汐才慢慢抬起头。 少年一身白衣黑裤,一头银发被帽子扣住,帽檐下的脸没在逆光里,有种不真实的既视感。 祁汐仰面怔然看了他两秒,心脏迟钝快跳。 “你,你回来了啊……” 想了想,她更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焱没回答她,黑眸幽深睨她。 “没病?” 祁汐不解:“……啊?” 陈焱舔了下唇边,换种问法:“翘课了?” 祁汐眨眨眼,明白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陈焱气音笑了下,也没问为什么,只撂开手里的包,弓身坐到她身旁的水泥地上。 祁汐侧眸,不动声色打量他。 半个月没见,男生如常散漫不羁,可神色里好像又多了点低迷的懒倦。 祁汐突然想起上次在电玩城,章锐他们说每年八月底,陈焱都会和他姑姑还是谁见面。 算算时间,好像就是这个时候…… 正想问,却看见陈焱出神一般,直直看着面前的墓碑。 祁汐也偏头往石墓看了眼,轻声解释:“这是……我爸爸。” 少年帽檐压得很低,她看不清他的眼,只看见他突兀的喉结倏尔下落,压出一声沉闷的“嗯”。 男生不多问,祁汐也没再做声。 两人在沉默中并肩而坐,任阳光透过枝娅落了满身。 过了不知道多久,陈焱开口,嗓音有点哑:“门口守卫那边应该有桶,你要借个来擦擦么?” 说着他挑了挑下巴。 祁汐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她爸爸的墓上落了一层蛮厚的尘土。 她“哦”了一声,起身。 “我去借。” 门口的守卫知道祁汐想gān什么后,二话没说就把小水桶借给她了,还指给她哪里可以打水。 祁汐接满一桶冷水,拎着原路返回。 行至墓列前,她忽地停下脚步。 陈焱正在擦拭她爸爸的墓碑。 他手里抓着块像T恤的黑色布帛,一寸一寸,一个字一个字拭过石碑,随后又沿着弧形的墓顶擦至背面。 一丝不苟。 全部擦完一遍,他把她编的紫藤花环重新挂了回去。 祁汐没有过去,站在树后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陈焱站着半天没动,又跟刚才一样,安静地,定定地盯着墓碑。 半晌,他突然抬手摘掉帽子。 缓慢地,也是庄然地折低腰骨。 银发的额发从两侧滑落,遮住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天色倏然沉下来。 太阳被路过的云层隐没。 暗霾之下,少年收敛一身桀骜与狂妄,对着面前的石碑鞠下深深一躬。 祁汐眼中一震,心口骤缩。 眼底却迸出源源不断的cháo热。 她收回眼,拎着水桶背转过身。 一阵微风拂过,天色重新又亮起来。 祁汐抬手,轻轻揩掉睫上的湿润。 ** 从陵园里出来,太阳欲往西边坠。 陈焱打开停在门口的自行车车锁。 ——这种应该叫山地车了:两轮窄扁,上面还印着字母标识,铝合金的车身jīng致到显出几分机械感。 骑起来估计跟他那辆机车一样拉风。 陈焱没骑,推着车把不紧不慢地往前踱。 祁汐跟在他身边,走了一会儿,鼻间嗅到cháo湿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