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看向瑾言,摇摇头:“南疆蛊毒,一蛊一毒,唯有下毒之人可解。当时皇后让大邑朝隐居的圣手神医出马,都一筹莫展,根本无从下手为南华倾解毒,所以,她只能选择相信我。” “可是,令我自己都没想到的是,我无意中调制的蛊毒毒性却那样蹊跷,亦或许是我学艺不精吧,亲手制出的毒,一连五年,尝试了所有的办法,我都内能彻底地替南华倾清除。” 说着,沈画言语间透着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但同时也露出了明显的愧疚语气:“若非南华倾乃习武之人,将蛊毒逼入心尖,以内力包覆,否则,早就毒发身亡。也亏得他命大,拖了这么久,眼看就要不行......” 话到此,沈画突然站了起来,面向莫瑾言,表情透着一股严肃和认真:“虽然可能是巧合,但夫人您的出现,扭转了几乎不可能被逆转的局面。南华倾接连吐出的两口污血,的的确确是残留在他体内最后的余毒了。若非如此,最多半年,我也无力再回天了。” “沈太医,您过分自谦了。” 瑾言没有邀功:“若不是您细心料理,一个身中剧毒之人怎么可能坚持五年都不死?我的出现,或许是一个机缘,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轻飘飘的不算什么,却正好落在了该落的地方,导致了一切都逆转。” “人生也好,命运也好,若是遇见了对的那个人,从此或许真的就不一样了。” 有些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沈画略侧了侧眼,因为他站着,莫瑾言坐着,目光正好扫过她额上的发髻线,一弯黑白分明的美人尖勾勒出饱满的弧度,被阳光一照,莹润生辉,虽不刺眼,但沈画却觉得自己不该多看。 “我不明白。” 听得沈画似乎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瑾言也施施然地站起了身,并没注意到沈画刻意与自己避免了眼神的接触。 表情收敛,语气亦同样恢复了镇静和平逸,瑾言目光如炬,仿佛想要看透到沈画的心底里去:“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难道,这不应该是皇后和沈家之间的某种协定么,乃是绝对不能泄露的!而且,以我对侯爷浅显的了解,他决不能知道你是沈家的人,更不能发现他所中的毒就是出自于你的手,因为他信任你,甚至是依赖你。我是侯爷的妻子,你又为什么要毫无保留的交代给我知道?沈太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着“意思”二字说出口,瑾言的眉梢一挑,本是一个十三岁稚龄少女的娇弱模样,却周身上下透出一种不容质疑的高贵气度,令得沈画不得不正视,更不觉地沉了沉眉。 “其实,在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夫人您......” 停顿了半晌,沈画却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和他身为太医素来显露的果断性子毫不相符。 “我不信。”摇摇头,瑾言并不接受这样的答案:“沈太医你应该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 看着个头小小的莫瑾言,沈画能够感受到她身子里散发出来的倔强,也知道刚刚他的话的确不算是答案,所以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原本侯爷的病情乃是南沈两家想要瞒到死的隐秘,却被夫人轻松地得知了真相。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要告诉夫人,但在下总觉得夫人既然知道了一点,就会全都弄清楚的。” 话音一转,沈画嘴角微扬,不像是在笑,却有种轻松的姿态:“与其让您从其他地方知晓此事,在下还是想要亲口告诉夫人。” “你不怕我告诉南华倾?”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瑾言却知道,自己不会泄露这个隐秘给南华倾知道的,至少不会主动先说出来。 “您会吗?” 沈画却反问莫瑾言。 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深意,像极了灵动鱼儿游过深潭时不经意漾起的点点涟漪,瑾言想了想,突然脆声道:“沈太医若答应收我做弟子,传我医术,我就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没想到莫瑾言转的这么快,前一刻还在围绕着蛊毒一事探究问底,下一刻却提出要拜师,沈画一时没反应过来:“答应什么?收你做什么弟子?” “答应做我的师父啊,收我为弟子啊!”瑾言一笑,眉眼弯弯:“如何?” “夫人这是以此为要挟,还是单纯的想要拜师?侯爷他知道吗?” 沈画没有表态,却微微蹙眉,一下子想起南华倾之前莫名其妙地问他收不收女弟子一事,心下便了然了。 “沈太医觉得是要挟,那就算是要挟吧。侯爷他也是知道此事的。”瑾言没有隐瞒,将她请求南华倾动用南家暗卫救父,自己甘愿迁往清一斋避世修行潜心礼佛的事儿又简单说了一遍。 “昨日为侯爷施针的时候,他告诉在下了。” 且不说“拜师”一事,沈画很清楚莫瑾言是“被迫”避世清修的,看着她小小年纪,拥有如花儿一般的朝气,却即将被掩埋在景宁侯府的后山之中,说不定就此终老,便有些不忍,下意识地道:“在下不想收徒,但却可以指点夫人一些医术药理。” 瑾言听明白了沈画的“言下之意”,意思是自己名义上不会是他的弟子,但他却能以师父的身份传授自己医术药理。 目的达到,瑾言只颔首点头:“收徒也好,拜师也好,不过俗礼罢了,只要沈太医你愿意指点我,那在我的心目中,就会把您当成师父看待。” “随缘吧。” 沈画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清一斋离在下所居的清岚斋极近,背后更有一条小径相通,夫人怕是早就打算好了吧,不然,您也不会偏偏选择清一斋作为清修之地。” “是,也不是。” 不知为何,面对沈画时候,瑾言会有种放松的感觉,语气也不知不觉得显出几分少女的轻快来:“我选清一斋,是因为那儿独在后山之中,清净无扰,地方也大,不会太拘着自己。再来......” 沈画当然知道清一斋的“特别”之处,接过话道:“只要夫人住在清一斋一天,侯爷就绝不会忘记你,因为那里,也曾是沈蕴玉的居所。” 反应过来莫瑾言的“深谋远虑”,沈画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夫人睿智,不输任何成年男子,在下佩服。” “不过是为自己打算罢了,没什么睿智不睿智的。”瑾言别过头,不想被沈画看穿自己的念想,看着一只乌鸦从凉亭外飞掠而去,火红的太阳已然西斜沉下,才惊觉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颔首行礼,瑾言赶紧告辞道:“我出府已经有一两个时辰,也该回去了。沈太医,你可要记得今日答应我的话,以后我找您请教医术药理之时,可别闭门不见就行了。” “虽不至于倾囊相授,但在下亦会毫无保留,夫人请放心吧。” 看着莫瑾言匆匆屈身福礼,然后自顾从阶梯而去,很快转过前面的门洞就不见了身影,沈画才自言自语道:“如此聪慧睿智,机敏玲珑,莫瑾言,你真的只是个十三岁的商贾之女吗?” 只是出了一连串小碎步发出的“窸窣”声逐渐远去,却再无声音可以回答沈画的疑问了。 第四十七章 主仆一场 更新时间2014-4-26 17:28:37 字数:2589 莫瑾言从青芦回到侯府,刚好赶上饭时,却发现向姑姑和陈柏都在正房外的小院候着。 再看一旁还站着翠翘和舒眉,翠翘神色有些复杂,舒眉怯怯地埋着头,瑾言想,多半是翠翘没管住嘴巴,给向姑姑透露了自己准备搬离正房去清一斋避世清修的事儿。 反正准备明天一早在回事儿的时候告诉向姑姑和陈柏,如今提前些,也没什么,瑾言提步上前,直接略过门口呆站的四人,只说了句:“进来吧”,然后让玉簪开门,便自顾进去了。 玉簪伺候着莫瑾言卸下披风,看到桌上摆好了饭菜,小声的问:“主子您先和向姑姑他们说话,还是先用饭?” “饿了,先用饭。” 瑾言抬眼看了一圈向姑姑和陈柏,再看了看翠翘和舒眉,对她们两个说:“你们下去吧,不用守着伺候了。” 翠翘和舒眉不由得松了口气,双双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奴婢帮夫人布菜吧。” 向姑姑抬起头,见翠翘和舒眉乖乖退下了,脸上堆着笑意,上前来取了双象牙雕喜鹊头儿的筷子,旁的一点儿没提,只道:“今儿是二十八,俗话说‘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厨房里准备了各色面点,都在为春节做准备。奴婢想着夫人胃口清淡,便挑了这枣花糕和甜水馍馍过来给您尝鲜,另外这粳米粥也是放了暖胃祛寒的老姜熬足了六个时辰,虽然素了点儿,不过温和益补,您用用看吧。” 陈柏是个老来精,眼珠子一转,顺着向姑姑的话就接了下去:“是啊,今天是二十八,快要过节了。咱们景宁侯府虽然人不多,但今天厨房做的面点都给发下去了,每个奴仆都有,也算沾沾夫人的喜气。” 吃着松软清甜的枣花糕,莫瑾言觉得肚子里舒服些了,却没有动甜水馍馍:“这几个馍馍,玉簪,你给紫菀她们三个小的送去。小姑娘家喜欢甜食,厨房送的不会多,肯定没吃够。” “是,主子。” 玉簪会意,知道多半莫瑾言要给向姑姑和陈柏交代“清修”一事,上前端了盛有甜水馍馍的盘子就退下了。 “陈管家,向姑姑,不介意我先用饭,再和你们说话吧。”瑾言端了瓷碗在手,最近她常以米粥代替饭食,通常就两口鲜蔬就算一顿。特别是晚饭,不喜欢用太多油腻的,清清淡淡,倒觉得胃上舒服。 “哪里哪里,夫人您随意就是。” “是啊,夫人您别介意咱们,先用饭吧。” 说着,向姑姑和陈柏互相看了一眼,倒觉得莫瑾言不做作,真性情。 临近年节,以往侯府里虽然收许多节礼,但没个主事的人,陈柏只能送张帖子算回礼。现在有莫瑾言当家,一样样安排的十分恰当,不但侯府的脸面做足了,连带下人们都有些期待正月的春节到来。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当家主母就要“撂挑子”了,以后侯府恐怕又要像从前一样冷清没人管了。 自顾喝了几口粥,瑾言才放下碗,见向姑姑主动上来替自己添饭,摆手示意不用了:“行了,就这样吧。辛苦两位过来,也该说正事儿了。” 一听,向姑姑和陈柏都同时眼神一暗,总期望那翠翘和舒眉所说的不是真的。但看莫瑾言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他们也知道多半没有悬念了。 果然,莫瑾言紧接着就语气平和地启唇,把她如何向侯爷请求前往清一斋避世清修,准备吃斋念佛为侯爷祈福一事说了出来,也顺带告知了两人,她明天一早就会搬离内院正房,直接住进后山。 不给向姑姑和陈柏打岔的机会,缓了口气,瑾言又继续道:“我是过去清修,所以只带玉簪一个在身边帮衬就行了。紫菀她们三个小的,就拜托向姑姑照看了,具体怎么安排,稍后我会仔细说给二位听。除此之外,翠翘我准备放她出去嫁人。她会给十两银子的赎身钱,我从嫁妆里支一百两银子给她,算是嫁妆。向姑姑,陈管家,你们能帮翠翘找到好人家,就疏通疏通吧,看她自己的意愿就好。至于舒眉,她想留在府里,那就让她回厨房吧,升为二等,好歹是我院子里出去的人,不能亏待。” “夫人,奴婢都记下了。” 向姑姑点点头,看着莫瑾言把身边的人安排的十分周到,只觉得遇上这样一个主子不易,心下更是不舍:“夫人您准备清修多久呢?” “是啊夫人,府里没个主事的人,也不像个家了。”陈柏也感慨着,不由得摇头叹气,这句话亦是发自内心,并非恭维。 “侯爷已经渐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相比向姑姑和陈柏的欷歔不舍,瑾言却语气豁达:“你们俩是侯府内外的支柱,应该都收到消息了。虽然侯爷暂时不会露面,但他的病有了起色,总归是有了希望。这景宁侯府,需要的是景宁侯,并非是我这个续弦的夫人。至于清修到什么时候......随缘吧......” 明白劝也无用,更猜出来莫瑾言的“自愿清修”有些内情,向姑姑十分慎重而且严肃地点点头,开口道:“夫人,您搬去清一斋之后,也是咱们侯府的主母。您放心,一应用度一样不少,一样不差,和现在不会有任何区别。您若是有其他需要,比如建佛堂,各种经本,还有诵佛的珠子,檀香,或者抄写经文的文房四宝等等,无论巨细,您只要吩咐玉簪一声,奴婢都会为您准备妥当的。” “多谢向姑姑。” 瑾言也站起身来,对着向姑姑颔首点头,算是谢过她的殷勤:“跟着我过来的三个小的,紫菀、锦葵,还有绿萝,她们年纪尚小,我想让她们去绣房,就由向姑姑亲自带着,学习女红绣工,等五年后,她们都十五了,还请陈管家帮我物色三个品貌皆优,家境不错的好人家,让她们可以嫁的好一些。拜托了!” 说着,瑾言朝着向姑姑和陈柏施了一礼,以示慎重。 陈柏不敢受,赶紧屈身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向姑姑更是上前伸手扶住了莫瑾言,在一旁附和:“夫人不用如此大礼,您的人,奴婢和老陈都会用心照看。旁的不说,虽不如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那样娇养着,却也不会委屈埋没了紫菀她们三个的。将来嫁人,更是要一等一的好人家,让她们风风光光地从侯府出去。” 陈柏更是拍着胸口保证:“夫人放心,家生子,或府外庄子上的,必定挑最好人品,最好相貌的给紫菀姑娘她们。若是看不上,身家清白的府外人家,小人也能找出一大堆好的,让三个姑娘自己挑。” “有劳两位费心了。” 瑾言知道五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至少向姑姑和陈柏都不是小人,自己慎重地托付,他们也这样用心答应了,就应该不会怠慢才对。 “对了,怀古今日在府里么?” 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安排好,瑾言想起南怀谷。 这个府里,唯一能让她感到温暖,觉得像家人的,就只有他了。而且南怀谷素来对自己关怀备至,照顾有加,如今自己有了这么大的变动,怕是要亲自说一声才好。免得他从其他人那儿听了,又跑去找南华倾闹,那就不好了。 “南小爷每日傍晚才会从书院回来,这时候应该也用过饭了。”陈柏知道南怀谷的安排,忙答了:“夫人可需要下人去请他过来?” “劳烦陈管家,您别明说,等他来了,由我亲自告诉他吧。”瑾言点头,顺手端了茶。 陈柏和向姑姑会意,双双行礼后便退出了正房。 第四十八章 依依不舍 更新时间2014-4-27 16:50:04 字数:2821 等屋里没了旁人,瑾言脸上的疲色此时才显露出来。 放下已经凉透了的茶盅,走到梳妆台面前,透过菱花镜瑾言看着自己的眉眼,除了沧桑便是深沉,哪有半分少女该有的玲珑清澈呢? 抬手抚着脸颊,瑾言蹙蹙眉,人前,她必须保持冷静,虽然显露出超越年纪的成熟,却不能让人感到任何异常,心境亦需要保持一个十三岁少女该有的单纯干净。但在人后,她却还是会觉着疲累不堪。 种种筹谋,计算,如今换来的结果看似和前一世没什么区别,但瑾言只道,一切,已经大不一样了。 南华倾可以活下去,这就是最好的一个结果。 几年后,自己更有机会出府,人世漫长,且看怎么活吧! ...... 念头至此,瑾言眼中的黯然和疲色骤然褪去,取而代之,则是一抹清澈和从容。 深吸了口气,想着差不多南怀谷也该来了,瑾言对镜展颜一笑,娇娇玉颜又恢复了少女姿容。 “嫂嫂,怀古求见。” 不等自己重新梳妆,就听得门上传来声音,瑾言只得用指尖梳拢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鬓发,然后理了理身上略有些发皱的裙衫,这才开口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南怀谷踏步而进,身上还穿着在书院时的常服,头上扣着纶巾,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