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曲

千里迢迢奔波了半年,忍饥受冻,为的就是找寻少爷的形踪。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重逢会是这般——他扮舞妓跳胡舞。但他的少爷硬是从众多人中认出了他,总算不枉他拼死走这一遭了。

第13章
    他恭敬地深深一弯腰,转身,拔腿就跑,奔进夜色当中。

    ☆☆☆ ☆☆☆ ☆☆☆

    骆从信走得快,韩仰玉追得也不慢。他回房里收拾了几件衣服,也跟着骆从信冲出李家,惊动了不少下人。

    骆从信拔腿狂奔,韩仰玉在后面死命的追,追过半座城,穿越了缓缓流动的洛水,终于靠着人cháo的阻挡,将骆从信飞快的脚步阻挡了下来。

    “从信,不要走!”韩仰玉用力拉住他的手。

    “少爷,你……”

    发现少爷也带着包裹,骆从信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别走,从信,你再忍个一年两年,等我考取了功名,我就可以离开李家,一起找个房子,安安静静过活。”

    如果考取功名,又怎么安静得起来?有未婚妻引颈期待着他拿八人大轿去抬,身旁还有一群文人雅士歌功颂德,那时的他又算什么?

    “少爷,我累了,我不喜欢这里,我想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您千万要好好的念书,夫人把你送来洛阳,就是希望你光宗耀祖,不要辜负夫人对你的期望。还有我……我也希望你有成功的一天。”骆从信诚恳地说。

    没得到他要的情感,却得到了一生难寻的友情。

    所以,他依然是满足的。

    “从信,我是认真的,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让你被欺负了。”韩仰玉真心诚意地说。

    回想过去这半年来的疏忽,不论是有意或无意,都促使他们的关系渐行渐远。

    难道,真的没办法挽回从信的心吗?

    他在洛阳数年,心里念的只有这个童年玩伴,等他来到了自己身边,却轻忽怠慢他的陪伴,忘记他是怎么历尽艰辛才来到这里。

    韩仰玉紧紧握住好友的手,而骆从信也用力回握,十指牢牢相扣。

    他们的眼神彼此牢牢锁着,扣住的手亦没有距离。

    “从信,答应我,留下来。”

    “少爷,不可能的。你放不下李家的一切,他们是韩家的恩人。而且,您对婉英小姐……是真心诚意的喜爱。”

    这些都是真话,韩仰玉无法辩驳。

    “从信……”他无奈地唤。

    你要我如何?我不能离开李家啊!

    至少现在不行。

    “所以……”骆从信悲伤地说,终于低下头去,再也不想看韩仰玉眼中对未婚妻的依恋。

    所以,别叫他留下。

    当他心中的情感一天天清晰之后,待在他身旁,看他对自己的未婚妻轻怜蜜爱,实在痛苦又难堪。

    “您保重,少爷。过些日子,我会回来看您。”骆从信抬起眼,定定地看韩仰玉的脸。

    “什么时候?你到底要去哪里?”

    到此刻,韩仰玉也知道再留不住挚友的脚步。

    “我也不知道。往前走就是了,不是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吗?我一张嘴巴,吃点野草,喝点河水,怎么都活得下去。”

    他才十六岁哪!

    先是从南方上京,花了将近一年的时光,现在又要往不知名的远方而去,一无所有的往前走,毫不畏惧。

    他的胆识与胸襟,是习惯于富贵生活的韩仰玉永远比不上的。

    “从信,你何必……”

    他都已经承诺要照顾他的生活了,何必走呢?

    若是因为婉英的事情生气,从信大可以说出来,他愿意向从信陪一千个不是。

    但这种想法却刚好与骆从信的想法背道而驰。

    如果再留下去,他就会每天沉溺在嫉妒与不安当中,渐渐扭曲自己的心灵。

    不行的,再这样下去,他的一生就会毁了。

    “我得离开这里,去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这里不行吗?”

    “洛阳……太狭窄了。”骆从信一语双关。

    少爷身边,没有他的空间。

    其实,要去哪儿,他还有点茫然呢!

    西边长安有静姐,南方有卫大哥,但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他需要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静静地舔舐伤口。

    要不就往东方走吧。

    反正既然不在少爷身边,到哪儿似乎都一样,他可以到处流làng,去看看这个宽广的世界。

    “少爷,我走了!”骆从信抽出自己的手,故作潇洒的挥了挥。

    来的时候是一个小包袱,走的时候依旧。

    他背过身子快步而去,连头也不敢回,生怕回了头,看到少爷含泪的脸、悲伤的表情,他会忍不住留下,不计一切的留在他身旁。

    而韩仰玉终究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自己生命中的一角就此失落,不知不觉泪如泉涌,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悲痛。

    直到骆从信的身影被来往的行人淹没,韩仰玉仍是无法动弹。

    才刚挥别,他已经感觉寂寞。

    抬手想要擦眼泪,这才发现泪痕早已gān枯。

    自己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韩仰玉看着自己的手掌,茫然地想。

    一个女孩忽然从后面扑上,紧紧搂住韩仰玉的腰。

    “太好了!仰玉哥哥,你没走!”女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惊动了呆滞中的韩仰玉。

    “婉英,你怎么来了?”韩仰玉被她吓了一跳。

    “仰玉哥哥,我再也不欺负骆从信了,你别走,好不好?”李婉英一大清早被告知韩仰玉带着行囊离开,吓得连忙出门寻找。

    还好,仰玉没真的被那臭小子带走。

    李婉英紧紧抱着韩仰玉不放,泪流不止。

    “我不会走的,婉英,你别哭。”

    既然从信都走了,他留在这儿有何意义?

    就只是为了母亲的期望,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吗?

    韩仰玉有些恍惚,但看见未婚妻带泪的容颜,一颗心再度融化。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该有多好!只要三天就可以,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带着从信离开李家,不让他有离开自己的理由。

    “仰玉哥哥,对不起。”知道韩仰玉不会离开,李婉英破涕为笑,不过依然担心他会怪罪自己,所以仰着小脸道歉,“以后,我不会欺负骆从信了。”

    “没关系,这是我的错,我不怪任何人。”

    没有以后了,一步错,满盘皆输。

    都是自己优柔寡断、反反复复造成,怪得了谁。

    上回一别几年,这次又不知到何年何月才会相见。

    韩仰玉想要效法好友的豪迈与洒脱,想要学他笑着放手不再回头,但却掩盖不了自己的脆弱,掩饰不了自己的泪眼迷蒙。

    第五章

    天宝十四年。

    牡丹谢了又开,转眼又是花期,整个洛阳弥漫着牡丹的花香,天子携着贵妃前来,一日看尽洛城花。

    上园花似锦,众儒人不免附庸风雅,搬来各色牡丹,一齐颂诗咏叹。

    “此诗情意深挚恳切,是韩兄近来最佳作品。”在薰风染柳中,莫子尧手持墨痕未gān的宣纸,仔细朗读过后,抬头朝韩仰玉笑。

    “有貌美如花的未婚妻子,又有名满洛阳的文才,仰玉,我们都要羡慕死了。”

    “听说主考杨大人已经内定咱们仰玉是今年榜首,我们还有什么发挥余地,倒不如收起铺盖回乡去。”

    一听此话,当场就有人拍着大腿唱起来:“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一群文人又笑了起来。

    “不敢当,有感而发而已,顺口吟来没多加雕琢,让几位兄长见笑了。至于进士科应试,我没听过关兄说的传闻,大家文名相近,几位兄长太厚爱小弟,过谦了。”

    来洛阳将近十年,学得最道地的就是这表面功夫,韩仰玉拱起手,谦逊有礼地说,端的是一个谦谦君子。

    “哪里、哪里!仰玉实在太客气了。”众人—一回礼。

    他端起气味芬芳的桂花酒饮尽,又浅尝了下酒楼中的红豆糕、四色果,微笑倾听其他人的高谈阔论。

    人情薄如纸,相轻的文人当中,有几人的话是可以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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