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友大喜过望,催着绣chūn要去后头给陈振看眼睛。绣chūn望了眼刘松山,见他不动,便给胡二娘开了副调理综合症的左归汤,收针后,教巧儿投入烧沸的苦参huáng柏汤中消毒,自己便随葛大友往后头去。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陈家的后院。一路穿廊过庭,最后到了老太爷所居的北大屋院落。站在门口向里望去,一道能容四五人并排走的平整青石路笔直延伸至正屋大门,两边栽几株松柏,此外别无他饰,四下静悄悄一片,更显空落。 绣chūn被葛大友带入屋里时,看到陈振正独自坐在一扇窗前。窗牗半开,风从外chuī入,拂动他略显凌乱的花白发须,他一动不动。听到葛大友介绍绣chūn,说她刚在前头药堂用以前所未闻之法治好了一个罹患眼疾的妇人,并未露出什么别的神色。只是将他那双眼底淤红已经转成略紫之色的眼睛缓缓转向绣chūn,开口道:尽管治吧。若治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 两个儿子接连先他而去,白发送黑发。自己这个血亲上的祖父,他那在人前从不表露的脆弱和内里的锥心之痛,就在昨夜之时,绣chūn已然感受到了。她可以想象这两三天,他独自一人时都是如何渡过的。现在,她看到的这个老头子,却与昨夜那个在月夜下失声痛哭的老人已经迥然不同了。他的双目虽然无神,嘴角却仍紧紧绷着,肩背也仍挺得笔直,说话语调亦平缓——但透过他的话声,绣chūn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此刻他那种想要恢复目力的渴盼。 他是金药堂的掌舵之人,现在这种时刻,就算再伤悲,他也比谁都清楚自己应当如何——就在这一刻,绣chūn对面前的这个老者忽然萌出了一丝敬意。 不管别的事怎样,单就作为金药堂主人一项,他的表现也值得她的敬重。 是。我会尽量。”她沉声应道。 ~~ 第一次的针灸治疗十分顺利。绣chūn望闻问切之后,除取承泣、太阳、鱼腰、内迎香这四处目侧或近旁相牵xué位为主xué外,另取身体之风池、膈俞、肝俞、太冲、太溪、足三里为辅xué。眼周xué以毫针斜刺,刺至有针感扩散至整个眼区后停下。内迎香用粗毫针剌血,出血约两三毫升,不留针。风池xué直刺,反复探寻,使针感向眼区放she。余xué针之略深,待得气明显后,均用平补平泻手法。如此留针两刻钟。结束之后,绣chūn问道:药铺里有龙脑冰片吗?” 龙脑冰片是半透明类白色的颗粒状晶体,气清香,味清凉,嚼之慢慢融化,以大而薄、色洁白、质松、气清香纯正者为佳。来自南洋诸国,上等冰片,价格堪比huáng金。寻常药铺极少见到。陈家供奉御药,自然不惜成本采购。听到绣chūn问,葛大友忙道:有。前回采购了一批上好的冰片供奉御药,还有些剩,存在细料库里。” 绣chūn道:甚好。让老太爷在原先服的那味方剂再加丹参、三七与冰片,每日一剂,早晚分服。”说罢写下剂量。 治疗bào盲症时,时常配合使用罂粟碱、尼莫地平等扩张脑细血管的药物,以促进淤血排流。此处没有。好在中药里的这三味药配合使用,也有相似效果。 葛大友问了声,得知这三味药的效用,听着有理,不敢怠慢,急忙亲自去取。 老头子此时已经被个小厮从榻上扶着慢慢坐了起来。绣chūn一边收拾自己的针具,一边道:明日这时候我再来。十日为一疗程。切记戒躁戒怒,”她看了他一眼,又补道,亦不可过于伤悲。肝气平顺了,有利于眼目恢复清明。”说罢也没看他了,转身离去。待她脚步声去后,陈振忽然问近旁的小厮:这董秀,是男是女?” 小厮一怔,随即应道:老太爷,自然是男的。只是长得清俊了些。” 陈振闻言,略微皱眉,沉吟不语。 ~~ 接下来几天,绣chūn定时过来给老爷子治疗。为了方便,葛大友安排绣chūn搬到北院靠近老太爷居所的一个侧院里住。反正陈家人少地方大,空院多的是,收拾出就是一个。绣chūn搬了过来后,不时便能遇到自己的姑姑陈雪玉一家和早晚过来探望老爷子的那对陈家父子。这两家人对待她的态度,对比十分微妙。陈雪玉是把她当菩萨一样地看待,不时叫人往她院里送吃用的东西。陈存合父子见了她,面上虽也带笑,在绣chūn看来,那笑意多少却带了几分勉qiáng。尤其是到了第五天,传出好消息,说老太爷一早睁开眼,眼前仿似能看到了些晃影后,这俩人的笑便更难看了。到了第十天,绣chūn检查老太爷的眼睛,见眼底原来的水肿消退,出血基本吸收。伸手指到他眼前,他也能分辨出是几个手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