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血落在地上,折出无数枝状的分叉朝那人形怪物而去。干枯起皱的皮肤碰到血液就会冒出一股子白烟,像被烧焦了一样,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嚎。母亲哑着嗓子令道:“不许叫,忍着点。” 那怪物一缩脖子,这下子,就算是皮开肉绽他也不敢吭上一声。血液就像粘稠的浓硫酸,将他的皮肉骨烧焦了个遍,漆黑的焦层下面又很快地长出新的皮肤,看上去更加光润,苍白。犹如真正人类的皮肤。面皮一块块地掉落,眼睛渴求地望着妖精,是可怖的红色。 母亲紧紧地拥抱着阿普利尔:“我的孩子们都回来了,阿普,你是我真正的宝物。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了。” 熟悉的声音拉回阿普利尔的思绪,她勉强地说道:“你是这样想的吗?你难道不想我死在这里吗。” “阿普不会死的,阿普连鲁格尼斯大人的毒玫瑰都不害怕,这份能力是送给我们的礼物啊。”娜丽的声音沙沙的。手中的匕首小心地没有搅动,像镶嵌在女孩的身体里一样。 “来吧,虽然不能再向鲁格尼斯大人道别。但那位大人见惯了离别,是不会为这样的小事牵动心神的。本来昨天能得到最后一具尸体,但既然被搅黄了,那么就只能委屈阿普了,亲爱的,请为了我再稍微忍耐一下——” 女人并未丢掉自己的信仰。她温和地劝说着,只是把这当成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那些死去的镇民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阿普利尔脑中的某根弦断了,她问道: “说出这种话来,你引以为傲的道德呢?” “这个世上只有神的道德,我们都是蝼蚁。”娜丽回答道:“阿普,我们作为人类,就该明白自己的价值,不然的话,那些人就是下场。” “……”阿普利尔后退着挣脱了娜丽的怀抱,她拔出胸口中的匕首,扭头不愿意去看被女人创造出的可怕怪物,好像那是什么致命的毒药那样。她的脑中嗡嗡作响,告诉自己要快点逃走。周围黑的一塌糊涂,连妖精的眼眸都看不穿这浓雾一样的黑暗,阿普利尔呆呆地跪坐在原地,气势烟消云散,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娜丽叹道,这时她才有几分像阿普记忆里的女性,她走到妖精女孩身后,轻声道:“阿普,我是不会害你的。这只是普通的匕首,你的伤第二天就会痊愈。虽然很疼,原谅我好吗?我原以为你比其他人更能理解我一些的。” “人类笨拙,拥有不了永恒的生命,也给不了你永远的陪伴。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一切都和之前没有区别。”娜丽真心实意地说道:“你看,没有人类的规矩束手束脚,你也能活的更加开心。” 那怪物张开翅膀,舔食着地上的血迹。 “人类……这么做,太愚蠢了……”妖精女孩低声说着:“你在利用我,你为了一己私欲,用恬不知耻的阴谋在利用我。” “我只是想和我的孩子们,和你在一起。”娜丽的神情渐渐变得哀伤,她的面容变得年轻了,不再是那副槁木般的样貌。那头卷曲的黑发瀑布般落在身后,消融进了黑暗中。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不会嫁给他,我会早早地离开,不让神明有机会偷走我的一切。雅典娜大人,她理应拥有我们这样凡人的生杀大权的。可我不曾冒犯过神灵,为什么要让我的丈夫和我的孩子为了这样的理由死去?我不明白。” “我以为我的世界只余狼藉的时候。你出现了,阿普利尔,恶魔告诉我可以去找另外一只恶魔,但我知道你不是恶魔,你是答案。”娜丽的手抚摸着女孩的发间,她叹道:“生命的芳香多么可贵,世上再无比永生更加诱人的馈赠了。” 阿普便回忆起初见娜丽的时候。那时她正为圣域的结界而苦恼,遇见一个瞎眼睛的女人,便打算用幻术迷惑她,让她带自己离开。但是这个女人却因为双目失明而没有注意她身上的异样,只是微笑着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她一时乱了心神,就没有使用幻术,这才造成了如今这一出祸事。 “人类是最喜欢用甜言蜜语骗人的一类动物啦,所以要在被骗之前率先欺骗对方,这样才不会受到伤害。” 她这是被甜言蜜语欺骗了么? 况且永生,这到底有哪里好了?! 那舔食地上鲜血的怪物越发贪婪,他顺着血痕朝着妖精近了几步。女孩狠狠一瞪,那怪物吓了个激灵,那张脸被枯皮的裂痕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形容狰狞的恶鬼,一半是清秀的男孩面容,淡蓝的眼睛,黑色的额发迷蒙了视线,那瞳孔里没有光,像混沌无识的幼兽。 一点点的血液能让尸体变成残忍暴虐的吸血恶魔,但只要作为始祖的她的血足够多,理智反而会渐渐回归。等到完全蜕变,尸体就会复活,就会作为合理存在着的生命活下去。 “妈妈。”男孩说道。 这种行为在这个世界,和从冥王哈迪斯的手里抢人没有任何区别。这真是祸从天降,平白无故添了个巨大的麻烦。 “还不够,我的恩多应该比他聪明,比他活泼才对。”娜丽皱起眉头:“是因为血液不够的原因吗?抱歉,阿普,请再帮我一个忙。” 她拿着刀,一晃一晃地走近。阿普利尔从那银白的金属中看见了面无表情的自己,但恐惧却是真实存在的,害怕疼痛是所有幼崽的天性。但她却更加害怕此时浑身染血,神情镇定的娜丽。 这是对异族的恐惧。作为妖精,本应该对人类的掠夺属性心中有数才对…… “请止步吧。” 娜丽停下脚步,鼻翼翕动,似是闻到了从风中飘来的味道。她道:“鲁格尼斯大人,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好了很多,您的花朵和我的花朵,都较去年开的格外艳丽。您说是吗?” 女人看上去已经和少女无异了,她的眼睛紧闭着。木兰花般洁白的皮肤沾了些花瓣破碎飞起的乱红,那怪物虽然畏惧妖精女孩。但本身的攻击性是毋庸置疑的,是它替自己的母亲挡下了足够摧毁身体的一击,理性渐渐回归,守护血亲的本能起了作用。 “您说的在理。”男人落在夜色中,深红的头发迎着洁白的披风,在浓墨般画布上留下惨淡且绚烂的一笔。阿普利尔对人类男性的容貌一向不怎么敏感,现在依旧不怎么敏感。她只是眨眨眼睛,觉得这男人本身就像是某种华美的幻术,却并非梅林式的华而不实。 “天琴座的安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战士。相比绝大部分的战士,他很幸运,毕竟他俘获了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士的芳心,有着温暖的家庭,这是大部分圣斗士求而不得的幸运。” “快别嘲笑我了,在您面前,我黯然失色。”娜丽掩着唇微笑了起来:“一定是这样的,虽然那时候您只是个少年,但我最初见到您的时候,我就明白您未来会变得多么强大,多么美丽,而您现在的荣耀和名望也证明了我猜测的正确。” 两人都对这突然的变故闭口不谈,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故事。阿普利尔震惊的点还有一个——娜丽和鲁格尼斯居然是旧识,而在过去娜丽的口中,双鱼座的黄金圣斗士同其他的圣斗士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反倒和是愿意对她有所关照的训练生熟悉一些。毕竟黄金圣斗士对于普通的镇民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尤其是以离群索居闻名的双鱼座黄金圣斗士。像娜丽这样的卖花女,不是机遇,恐怕连当面献上敬意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的娜丽,不再是面对圣斗士大人时畏畏缩缩的模样,她温和而坦然。甚至在面对鲁格尼斯时,那张年轻的面容上带着阿普利尔所熟悉的,长辈一样的慈爱。 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以人类年龄的纬度计算,鲁格尼斯尚且年轻。但在与他相处的时候,却少有人意识到其实他也不过是一位青年而已。 “您如今看起来很好,我还以会更加憎恶我一些。”男人笑着说道。 “怎么会,您是安拼上生命也要保护的人。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快要回来了,您也为他们感到高兴吧。”那怪物像只恋家的小猫一样依偎着母亲,充满黏液的舌头不再伸长,他露出了笑容。鲁格尼斯看着他,似乎在透过他看着某个人。 “如果安能看到您如今的成长,他会很欣慰的。您不再为上一任双鱼座大人的逝去而自责,您成长成了优秀的圣斗士大人,比起我和孩子,他更加忧心您的未来。”娜丽说道。 “听上去像是在责备我。”鲁格尼斯笑道:“您真是太过苛刻了,明明属于我的未来不过是将双鱼座的毒血流传下去,为了我这样的容器,竟然赔上了那样优秀战士的性命。这样我不心甘情愿恐怕都不行了。” 娜丽笑而不语,恩多发出警惕的咯咯声,两人之间的气氛被轻描淡写地改变了。变成了相互敌对的肃杀气场,阿普利尔从记事起还没流过这么多血。血液是被人为放出的,被眷属吸收了就再回不到体内。失血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意识却会逐渐模糊,女人超她伸出手,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不是因为情感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因为女人苍白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阿普利尔明白,如今的娜丽已经获得了重生,这并非娜丽所为,而是阿普利尔的擅作主张。之前娜丽的身体已濒临崩溃,是阿普利尔在背后用血液混入饭食,改变了她的体质。在阿普利尔看来,这个女人是不是人类根本无所谓,只要“存在”能继续“存在”就可以了,脱离了人类孱弱的身体,这百利而无一害。 但如今阿普利尔才意识到,人类还是继续当人类的为好。随着身体的变化,心灵也会变得扭曲,变得像妖精种那样扭曲。她不喜欢人类种族,也无所谓人类种族,但如今她不得不承认,把人类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完全是个愚蠢的举动。 因失血而饥饿的幼崽逐渐失去理智。 那里混有她的血液……只要咬上一口的话—— 娜丽怜爱地张着手。 但是不行。 但是不行。 她抽了自己一巴掌,她从来没对娜丽露出那样憎恶的眼神。后者听到响动,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转着女孩:“阿普,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一点也不想往你画好的坑里跳。娜丽。”阿普利尔最终还是没对这位养母说出什么过激的粗言:“就像猴子模仿人类一样恶心,但不管是猴子,妖精,还是人类,这种阴谋诡计都让我不能忍受,况且让死人复活,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你总不会觉得我真的对你有什么感情吧?” 如果是人类的娜丽,听到这样的话恐怕已是伤心欲绝,但如今的娜丽却并不觉得不妥:“但我真的很爱你哦,阿普,我是真的,真的想要和你一起生活的,我,你,还有安,和恩多。” “你利用我。” “利用和爱并不冲突,阿普。你也在利用我,不是吗?”娜丽依旧保持着她的微笑,但如今的娜丽,太漂亮了,漂亮的让阿普利尔觉得异常陌生。 “你是爱我的,其实你早就察觉到了,但却装作不知道。如果你早对双鱼座的大人说出你的猜测,城中的那些人或许并不会死。但你让他们死去了,因为在你心里,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类的性命压根不值一提。” 娜丽说的没错。 那个脆弱的女人,那个憔悴的女人,让阿普利尔愿意陪伴在身边,并且相信的女人。同她相比,其余的人类应该不值一提,就像家中的宠物和外面的野兽不能相提并论一样。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梅林就是这样教导她的,对人类的性命之需要漠不关心地旁观就可以了。如果她不曾和娜丽生活过,她完全可以像面对公爵处理那些被绑架时的人一样漠不关心,甚至悠然自得地从其中获取利益。但是怎么到了现在……就不行了呢? “………看起来还是像个人。”吐槽的居然是那个以忧郁闻名的双鱼座鲁格尼斯。 “嘶……”阿普利尔倒吸一口冷气。 “妈妈,我害怕。”恩多已经能说出完整的话了,他拉着娜丽的手臂,指着妖精女孩。 “我,害怕,她,危险。” “妈妈。”小怪物又说了一遍:“我害怕,我要她……消失。” “消失!!!”小怪物疯了一样惨嚎起来,血红的眼睛和天蓝的眼睛同时睁大,随着它的神志逐渐恢复,方才的话他一定尽数听了进去。不到能理解,而且体会到了“嫉妒”的情绪。 “……竟然?!”眷属不敢反抗始祖是铁律,但前提是眷属只有始祖作为恩赐的一点点血。如果那血的数量足够多呢?吸血种的力量,魔术回路全部以血液的形式呈现,如果这些尽数被眷属吸取,那么结局就是—— 取代。 “梅林!!!!”阿普利尔下意识地叫喊出声,然后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以为的攻击没有落下,鲁格尼斯早有准备,轻轻松松便护她周全。妖精少女用惊恐的眼神望着男人的背影: “你也想要……永生吗?” “呵。”男人轻嗤一声:“恰恰相反,我恨不得在那时候就死去。” “那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等着那个能杀死我的孩子出现。”鲁格尼斯回头看着阿普利尔:“我的死亡必须由那个孩子亲自赐予,我的一切必须由那个孩子继承,在那之前我的生命绝非属于我。阿普利尔,我之前一度以为那个孩子会是你。但如今看来,你不是他,我也不能这么做。” 鲁格尼斯并不知道妖精体质的全部秘密,他不知道双鱼座毒血不能传承给异世来的精灵。理论上来说,被魔宫玫瑰宠爱的生命注定要继承双鱼座的圣衣,原本这样事关传承的大事不该由鲁格尼斯自行决定,但鲁格尼斯却认为他的决定决不会出错。 双鱼座的宿命不该传承给阿普利尔这样的女孩,他是这样确信的,这不合理。她就该继续成长见证下去,而不是从一个孤岛搬进另一个孤岛。并非是不忍,鲁格尼斯肯定自己不会在这样的事上被情感所影响。不是因为不忍心,而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合适而已。 阿普利尔的心中涌起异样的感受,她不明白为什么。想要追逐永生的人类她看不惯,想要结束生命的人类她看了也会觉得不快。 真是的,到底为什么非要反抗不可。顺应着物种的规律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不好吗? “妈妈?!” 恩多惊恐地叫了起来,娜丽用刀割开自己的手腕。血液浇灌在怪物的身上,她愤怒地训斥:“你在干什么?恩多,敌人不在那里!”取不到妖精的血,娜丽便贡献出自己血液,为了培养她的儿子。娜丽在恩多尚在时算不上一位慈母,这位看似温柔的女性的心中一直有着相当高的标尺,她对自己要求甚高,对孩子也是如此。“你的敌人不在那里。” 恩多已有了“委屈”的情绪,他缩成一团,一边发出悲鸣一边往回缩。 但身体却耐不住血液的滋养,渐渐地褪去了小怪物的样子。鲁格尼斯怔了怔,这幅模样太像了,天琴座安的儿子,就如同安本人一样。或许恩多也继承了安的音乐天赋,他本可能像安一样,拨动那银白的里拉琴,用音乐得到世人的认可。 可是没有如果,这个男孩,已死于双鱼座的魔宫玫瑰的花丛中。 这是他的罪过,可他决不能姑息。 “您一定是不会放过我们了。”男孩和女人站在一处,相互依偎,就好像这世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母子一样。直到男孩张开嘴,那柔情温馨的景象被顷刻击碎,男孩有着蛇的舌头,而女人卷曲的长发末端凌乱地摆动着,也像一窝交缠在一起的毒蛇。 阿普利尔拉住鲁格尼斯的披风。摸了摸嘴,尖牙露出:“不行,我不能允许那样的眷属存在。我要拿回他身上的血液,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女孩露出一脸的凶相,就像露出獠牙的狼崽子一样。这和之前娇纵的生气可不算一码事,她是真的饿了,打算把面前的生灵拆吃入腹的。 她是不自觉地在向鲁格尼斯撒娇。虽然她如今没有太强的战斗力,但一但饿疯了,那么也会变成怪物一样的形态。但这是鲁格尼斯不愿意看到的。 阿普利尔和鲁格尼斯,娜丽和恩多。阵营被完完全全地分成两边。后来的阿普利尔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鲁格尼斯走了,说是安身吧,这又是个随时准备战死的圣斗士,跟着他只会被卷进剪不断理还乱的圣战之中。但是如果有个人让你觉得可以信任,那么也不错,鲁格尼斯是名值得信任的战士,他没有任何可以从阿普利尔身上索求的东西。而阿普利尔有,她希望能够见证这名圣斗士的终末,她希望能搞清楚纷乱的思绪是因为什么。对于圣战,只要做一名心安理得的旁观者就好了。 年轻的幼崽就是容易这样狂妄自大,置身情景之中,就连阿普利尔的老师梅林也不敢妄论说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更别提阿普利尔了。这正是阿普利尔后来吃了大亏的根本原因。她低估了人类的情感,也低估了她自己的情感。 妖精和人类……不该有交集,这才是对的。 但这时候的阿普利尔不知道。 那强大的魔力气息在这个世界被称为“小宇宙”,就像是阿普利尔认知里单纯的魔力杂糅进了使用者的灵魂。使用者是什么样的,小宇宙就会是什么样的,阿普利尔对于这样的气息格外敏感。 娜丽已经没有能力再提供什么支援了,恩多借着翅膀飞起,周围飘起淡红色的血雾。 “我要保护妈妈。” 男孩这样说道,他已差不多是原本的那位男孩了。即便对作为始祖的阿普利尔心存畏惧,即使是对夺取自己年轻生命的魔宫玫瑰心存畏惧,即使刚刚获得的理智不足以支撑他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妈妈对他的祈愿,他也一定要为她完成。 他闭上眼,飘逸的乐声从他的口中溢出,悦耳动听,宛如林间淙淙流淌的溪流。女人虽然看不见她的孩子,音乐却能直击她的心灵,就像多年前她第一次遇到安。她追逐着那奇妙的乐声走出小镇,穿过长满苜蓿的山坡,走进被称为禁地的林中,那时她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映着那身着银甲的少年从阳光斑驳的林木间走出,笑着对她自我介绍。 “我是天琴座的安,请问是什么替这禁忌的森林招来了冒冒失失的小鹿呢?” 那时……远处的魔宫玫瑰花园对她来说是令人仰慕的盛景,是充满祝愿的信物,是那美好的初遇不可或缺的背景。可后来,那便成了灾难,变成了地狱,变成了神明残酷的惩罚,她在那深红的玫瑰花前哭瞎了眼睛。是玫瑰带走了安,带走了他的儿子,是这绚烂的盛景让她失去了一切。 毒玫瑰,毒玫瑰。利于剧毒之中而不会受到伤害的男人,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她迁怒的对象。 她变成了一个满腹怨言,受尽折磨的苍老女人。唯有那美丽清澈的乐声,能让她想起为人时,最美好,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尽管不久后便陡然下落,直到坠入深渊。 娜丽的眼中满是泪水。 正如玫瑰有着荆棘和毒刺一样,这优美的乐声带给鲁格尼斯和阿普利尔不小的压力。小宇宙的力量非常强大,却又不属于冥王那一派的势力。鲁格尼斯苦笑一声,这种能牵动人心的,以音乐为媒介的幻术,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安,位于白银圣斗士的顶点,实力不亚于黄金圣斗士的天琴座,曾经也是用类似的方法,让魔星陷入癫狂,直到陷入永恒的睡眠。 这样强劲实力的战士,再加上当时虽年幼,但也继承了双鱼座黄金圣衣的他,这样的组合,居然在一次小小的讨伐中伤亡惨重。其中的原因,教皇赛奇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 那时他的错。 抱着“不管怎样都好,只想再见老师一面,只想自己死去,换取老师复活”这样念头的他,就和如今的娜丽一样,被邪恶的势力所蛊惑,扰乱了心神。 将他从无尽梦魇中拉出来的,是安。宽容地对待他,帮他重新梳理信心的,是安。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上了一课的,也正是那名温柔到有些羞涩,却又强大到令人畏惧的白银圣斗士啊。 正如娜丽不知如何面对他一样,其实鲁格尼斯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娜丽和恩多。 他一直期待着恩多的成长,可是某一天的下午,他却从教皇厅回来的他,却不得不面对已经冰冷的,男孩的尸体。 “逝者已逝,你要放开一些,鲁格尼斯。” 赛奇曾这样说道。可那时他却在想: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放开不放开的呢?他杀死师父,害死友人和他唯一的儿子,魔宫玫瑰的花丛下已埋进了无数的枯骨,这些都是他的罪孽。他的罪孽累累无法数尽,即便是死亡也不能洗清。他明白自己的使命,再怎么自责,再怎么痛苦也必须等到一切的结束,等到一切的传承。 他身心俱疲,孤身一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渴求着,那个命运决定的孩子能够早一点出现。尽管这个想法对于那个孩子太过残忍,但是……原谅他吧,他已经受够了这身剧毒也受够了这样的自己,并非不知晓大义,而是他已经无法再支撑这样的自己了。 这心结存在的太久,如今娜丽的反抗和直面,反倒让他长叹一口气,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或许是个自私的人吧。 那优美的乐声有牵动人心的魔力。可是如今的鲁格尼斯,早已不再是那个满怀愤慨,满怀悲伤的少年了。当年安用琴声教会他的东西,如今他也不会遗忘。 耳边响起了另外的歌声,细细小小的,旋律很简单,但声音本身却有着磁石般的魔力,两种声音在半空中对抗着,交织的部分发出刺耳的噪音。噪音随难听,但也除去了迷惑人心的功效,鲁格尼斯讶异地看向身边的妖精女孩。女孩拉了拉他的披风以示牛逼,鲁格尼斯沉默倾听良久: “那个……你是不是跑调了?” ……… “您真的很强……以吸食血液为生的恩多,或许注定就敌不过血液充满毒性的你吧。但……为何如今的您如此狼狈,如此颓败呢?”娜丽居高临下地问道,那面容无比安宁,宛若圣母的画像。 “因为安是很强大的战士。”鲁格尼斯张开双手,深红粘稠的毒血糊满掌心。连阿普利尔都捂住鼻子,这味儿实在太冲了,这家伙的血喝一口恐怕得拉一百年的肚子吧。 “我不如他。”男人这样说道:“我只能像这样,一点点受伤,一点点地成长,越是血肉模糊,我便会越强。您还不了解其他圣斗士吧,双鱼座的战斗方式便是如此。” “自爆式打法。”阿普利尔无情吐槽。 “是么。”娜丽又笑了。 “是因为阿普吧,阿普在你身边,你却不用顾及她。这孩子不怕你的毒,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宿命羁绊,你就想把她留在身边,这是你的私心,你太孤单了,别人不明白,但这瞒不过我。” “我师父还活着。”阿普利尔努力解释自己并非孤家寡人。 “倘若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娜丽道:“这并非我的本意,可阿普利尔,我的孩子,我是多么担忧你,担忧你混迹于人间,担忧你未来不幸……你并不了解你自己,不了解自己的灵魂,也不了解自己的力量。” “那只恶魔说的对……我原本……只是想陪着你罢了。可我错了,人类的欲望是会膨胀的,阿普利尔,千万小心,你的血液是至宝,这世上的人都会趋之若鹜,甚至连神明也不例外。” “阿普利尔,谢谢你的出现,我曾经某一刻,是真的以为,我是能和你一起,忘掉过去,开启新的生活的。” 恩多不再同鲁格尼斯缠斗,而是哭泣着飞回母亲的身边。娜丽解开围巾,一多洁白的玫瑰盛开于胸前,那花瓣一点点染红,而培育花瓣的土壤,正是娜丽那颗已不会跳动心脏。 女人的嘴角流出鲜血。鲁格尼斯静静地望着她,妖精少女惊恐地睁大眼睛,想要上前,却被男人拉住,轻轻地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像她那样,别看,去听。” 那乐声依旧悠扬。除此之外,只是一片寂静,恩多低低地哭泣着。娜丽只是叹气:“我并不后悔……我并不后悔……” “只是心中的执念,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从不再是人类之躯以后开始的吧,自以为跨越了什么,却执着于生死……多么可笑,可也……多么幸福。” 母亲紧紧地抱着儿子。洁白的玫瑰化为深红,那新生的身躯一点点化为沙尘,鲁格尼斯静静地望着他们,直到弥留之际,娜丽忽然说道。 “鲁格尼斯大人。” “您无须这样称呼我……” “我,留了一份礼物。” 一字一句说完,女人露出了无奈的少女般笑容:“果然,不管怎么告诉自己要尊敬,到头来这份怨恨也还是无法消除啊。” “你一定会感激我的,鲁格尼斯,臭小子,作为交换,照顾好我的阿普利尔。以及……” “对不起。” 是对阿普利尔所说的,来自母亲抱歉的话语。 遮掩眼睛的手放下,那夜依旧漆黑,风中的花骸一点点落在地上,聚成了淡红的毯。 都结束了。 在事情结束后,鲁格尼斯立刻向教皇厅报告了情况,这一次,他又是带着小丫头一起的。教皇欣然应允,但又担心鲁格尼斯毛手毛脚照顾不好小姑娘,往双鱼宫派了两位侍女,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被热衷于捉弄人的小妖精吓跑,说什么也不肯回来了……当然,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后话。 那日,阿普利尔和鲁格尼斯并排走在玫瑰园里,是为了将那些在事故中被移动的尸体重新掩埋。但除了花香和尸体的气息,阿普利尔那妖精的鼻子敏锐地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在那边!!"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鲁格尼斯就走。鲁格尼斯初只觉得她小孩子脾气,但等到看见那东西时,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轻描淡写的话来了。 只见,那纷乱的玫瑰花里,深绿的荆棘丛中,躺着一个安睡的婴儿,像大海一样淡蓝的头发,胸口有一条银制的项链,他睡的很沉,呼吸声均匀,在凝固的空气声中显的那样平稳和安宁。 鲁格尼斯弯腰抱起婴儿,阿普利尔从来没见过他露出如此释然,这样发自内心的微笑。等待终于有了结果,风开始流动,生命开始延续,命运的齿轮在一代代的传承中缓缓转动。 女孩戳了戳婴儿的小脸,婴儿悠悠转醒,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婴儿睁开那双天空一般蔚蓝的眼睛,静静地注视女孩,玫瑰色的小嘴抿了抿,笑了。 阿普利尔倒吸一口冷气:“鲁格尼斯,这娃得是你亲生的吧!” 真红的世界中,只余花朵在静静地飞舞着。 这孩子便是雅柏菲卡。双鱼座黄金圣衣的继任者,根据史书记载,20年后的圣战中,双鱼座雅柏菲卡与天魔星妖精阿普利尔进行对峙后,于圣域外的小镇,与冥界三巨头之一的米诺斯同归于尽。成为了那场圣战中流下的第一滴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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