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要出绥宫,程昶这样的皇室宗亲自然要作陪。 “我到时伴驾,可能不大方便。除我之外,只有你见过那个刀疤人,因此想麻烦你当日帮我留意,若寻到他,带他来见我。” “行。”云浠一口答应,“夏至节当日,我也正好巡街,到时一定多留意。” 不多时,小二上了菜。 菜肴不多,不làng费,但足够他们吃。 云浠看着桌上菜色,俱是口味清淡的,心中有点困惑。 早前三公子常在金陵闹事,她不是没去收拾过烂摊子,画舫酒楼均有出入,彼时见满桌琳琅,尽是珍馐海味,味儿都重得很。 怎么三公子落了一次水,连口味都变了? 当日为他看诊的大夫不是说他没什么事么?没听说需要忌口。 云浠不由抬目看向程昶。 只见他齐了筷子,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但又不算刻板规矩,夹菜舀汤,动作雅致且洒脱。 她从未见过有人吃饭吃这样的。 既不放làng形骸,又不古板乏味。 非常好看。 当然她没见过实属正常,这是后世结合了西方文化的餐桌礼仪,程昶做风控,客户大都是商界大佬,他自然学得jīng髓。 似觉察到云浠在看自己,程昶目光一抬,问:“是不是菜式不合你胃口?” 欲换过小二再点。 云浠连忙拦了,说:“不是。” 过了会儿,她解释说:“卑职就是觉得……三公子变了。” 程昶愣了下,只一笑,没怎么在意。 几月下来,很多人都这么说,说他吃一堑长一智,落水以后转了性,不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 诚然也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他以后会不会变回去。 云浠见程昶安静下来,心中的困惑越积越深,仿佛要压不住了似的。 “其实也不是变了。”她又道。 “卑职从前与三公子接触不多,不知道您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抿了抿唇,“卑职就是觉得,落水后的三公子,不像是……这里的人。” 她没说这里是哪里。 金陵?仿佛不大对。 大绥?仿佛也不妥。 但这里究竟是哪里呢? 云浠抬目望向程昶,想要试着解释。 却见程昶慢慢地停了箸,怔然地看着她。 第二八章 程昶其实是个得过且过的人。 上辈子身如浮萍, 无所归依,满门心思都花在“如何好好活着”这一生命基本命题上。 而今到了这里, 心态上其实无甚差别, 有人想杀他,整日疲于奔走, 不过是为了保命。 云浠这一句话,蓦然揭开他两世为人尘封已久的乡愁。 他停了箸,移目看向酒楼栏杆外的闾阎古巷, 不知怎么,忽然怀念起二十一世纪的高楼大厦,通勤时分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行色匆匆的人群。 他生活在信息时代,城是不夜城,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既近又远。 他没有特立独行, 却享受这种距离, 就好比大学时的几个舍友毕业后各奔东西,有的再也没见过,有的还时常聚一聚, 反正谁也没有失联的危机感。 网络的出现把天涯与咫尺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距离反而更多是情感上的距离, 合则聚, 不合则分,不像在这里,时辰、里数、尊卑, 分寸可数,都在丈量之间。 程昶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怀念起曾生活过的那个时代。 然后他发现,所谓乡愁,原来是一个时代一段文化烙刻在人灵魂深处的深痕,任凭他漂泊无依,也配得上拥有。 也并非他穿越千载时光,就能轻易舍下。 “三公子。”云浠见程昶出奇的沉默,忍不住问,“卑职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程昶道。 他看她一眼,心中其实十分感念她方才一语珠玑,让他头一回体会到所谓乡愁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但他没有倾吐心声的欲望,顺着她的话头,语锋一转,问:“你是金陵人吗?” 云浠一点头:“是,小时候出生在这里。”又道,“但我儿时跟着父亲和兄长住在塞北。” 程昶问:“你这一身本事,就是在那里学的?” “一身本事?”云浠不解。 她想了一下,愣然地问,“三公子可是指我的武功?” 大绥纵然开化,到底还是古代,男子出将入相,女子持家育子,才是常态。 朝廷纵然允了女子入仕,官通常也做不大,多数还是从文,习武的很少,且因为没个姑娘样,大都被人看作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