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静见状,忍不住轻声一笑。 她将空拳抵在上唇上,婴儿肥的脸上浅浅地勾出了一个梨涡。心中仍有七分的惴惴不安,却因少女的天性,禁不住“以下犯上”。 “喂,你知不知道,你的演技真的很糟糕诶。一试就试出真假来了。” “住嘴!” 杨蔓恨不得捂住吕静的嘴,她跳脚般地左右环顾了一下,这才凶神恶煞地瞪着吕静。 吕静这时渐渐反客为主,半靠在门板上,带着自己都觉得惊讶的笃信,继续不知死活地打趣:“呐现在这个表情,比我跳舞时的表情还要丑。” 杨蔓本想说些什么,蓦然一愣,发觉了点不对劲。“诶?乖乖女,你现在不怕我了?” “有点怕的。”吕静很诚实,但须臾,她用她艺术生的灵活趁杨蔓不备一把从人胳肢窝底下钻走。 跑得稍远才大一点声继续道:“不过,你像个纸老虎。我觉得,假如我天天来陪你的话,你就不会张牙舞爪。” 或许是因为回家之前,杨蔓刚刚为了自己不受欺侮,跑去跟北郊这边的大人物信哥打了一架,得胜而归,满身伤痕,渴望有人温暖。 所以,她竟然连乖乖女逃荒时的话语都觉得有些暖心。 她叫吕静吧。 脑海中飘过群居房八卦阵营四十岁上下大妈们闲聊时的口舌,杨蔓的唇角缓缓露出笑意。 须臾。 她冲着对门一声大喊。“喂,乖乖女,你学什么的?” “芭蕾!” “嘁。了不起哦。” 她开门,捧着保温桶走进去。那边传来女孩子偷开门缝,探头时发出的声响:“是很了不起啊,哪天我跳给你看,让你瞧瞧它有多了不起。” 心中一动。 身后的门轻轻关合,满身疲累的杨蔓将脊背靠在门上。 良久, 抱着保温桶的那双手点点收紧。 “嘁,神经病。” 她骂她,却忍不住眼角上扬。 “喂……喂?”现实话筒里,陆霄在北郊分局里一遍遍喊。 终于,鬼打墙般地轻轻一颤,杨蔓握紧了手中的电话,“啊……你说什么?” “我说”陆霄不知杨蔓刚才在神游些什么,只好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我说昨晚有一个叫吕静的女孩儿到北郊分局这边求助。现在她已经被送到了警属医院里去了,刚刚我们的心理专家从她的口里撬出了一点信息。她好像……想见你。” 杨蔓的脑袋有点发晕,只觉得话筒里的声音嗡嗡嗡。 陆霄并不知道这边的反应,例行公事地继续阐述:“早上的时候,我这边的人查访到她是你的邻居。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如何,不过,她的外婆年纪很大,不适合这种场合。你要来见她吗?” 大脑皮层一阵发麻,只有‘你要来见她吗’这几个字狠狠震颤。 杨蔓站在原地,握住话筒,盯着座机上的数字一个个数。 这是她不知所措时常常会有的小动作重复性地做一件事。上一次这样的时候,还是她九岁夜里和流浪狗抢食的光景。如今,这种体悟,他年再相逢。 “那她……她……她现在还好吗?”从喉咙的缝隙中,杨蔓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陆霄征询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女警,女警轻轻告知:“刚睡下。” “刚睡下。”陆霄对着电话那头重复一遍。 良久,那边又没有了声音。 又过了半分钟的样子,杨蔓稍稍冷静,她问对方:“是打了镇定剂吗?” 陆霄说:“是。” 握着话筒的手指就那么一阵发麻,她继续道:“那你告诉我,陆霄,她的眼尾有一颗泪痣吗?” “右眼的尾根” “有一颗很漂亮的泪痣。” 是吕静没错了。杨蔓苦笑一声。 有一滴温热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杨蔓呵出一口气,正色了一下,对着电话那头说:“我马上过去。”语态里微微的震颤,像是轻微的电流,震得陆霄开始后悔打这通电话。 但覆水难收。 “北郊中路117号。”最后一个尾音落地,这通电话结束。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在北郊中路117号出现。 明黄色的出租尚未停稳。 杨蔓急不择路,一推车门,往里狂奔而去。 中年男司机反应了一下,发觉有些不对劲,倏然,拔腿就追。“喂,前面那个女的,你钱还没付。” “车费多少,我来。”此时一道熟悉的男音从后边传来。 掺杂着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杨蔓知道,身后的那位临时英雄应该是陆霄。 陆霄看了眼杨蔓的背影,肃穆地轻轻摇了摇头。 他一早估算好了时间在这里等她,她却跑得太急,连看都没有看到他。“多少钱?”司机眼巴巴看着他,他再次发问。 “十五。” “好。”从裤袋子里拿出一把零钱,抽出一张二十,陆霄揉到了司机手里。嗓音低沉道:“麻烦了。” 之后,连零钱也没拿,长腿一迈,往杨蔓的身边走去。 杨蔓早已站在了吕静的病房前,低着头,两只手一直来回摩挲:交叠的两个大拇指交错,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鼻翼间的气流簌簌作响,终于,她屏息,抬眼看了下面前的房间。 房间是蓝底的漆门,一个方牌,三个房门数字。摩挲的双手一鼓作气抽出,右手攀附在门把手上,良久,终究是虚虚扶着的,总不敢按下去。 “见了面,要怎么说呢?”她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之际,条件反射仰头看着陆霄。 她知道陆霄是出了名的刑警,而如今吕静成了他看护的受害者,想必乖乖女所遭的罪也是人道毁灭级的。 她不敢往下细想。 抿了抿干涸的唇,抬眼,倏然,一股外力覆到了她的手上。 她低眉。 陆霄宽大的手盖在她的上面。“别怕,我会一直在外面守着。” 杨蔓抬着下颌看陆霄,那时她在想:其实她并不是害怕那些所谓的坏人。她实则是怕自己救不了里面的那个人。 因为: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是警察,还是亲人;甚至是现在站在门外龃龉万分的她自己都不过是个局外人。 谁也不曾经历,不曾伤痛,不曾像那个人一样从恶鬼的手中,死里逃生。 “那你守着。”杨蔓轻声说:“你守着门,我去守着她。” 她去守她,去赴吕静想要见她一面的执念。 言毕,杨蔓迈步进门,双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地把门关上了。 眼前是一张生冷的病床,吕静闭着眼睛,睡得很安静。她右眼的眼尾确实有一颗极为漂亮的泪痣。可惜,生生被大面积的淤青、伤痕掩盖了芳华。 “大……大吕。”拉了张椅子,杨蔓坐在病床附近。 她双手握紧,两个拇指再次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心里很慌乱。 大概下午的三点钟左右,吕静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