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室月光太过透亮。 梁暮的吻由生涩至茅塞顿开,大概只用了一秒钟。他想他生来就是要被张晨星探索的。他对她没有办法,他像她的信徒,寻找她、追随她、拥抱她。 梁暮不知如何告知张晨星他的满腔爱意,只能在月光下一次次温柔的吻她。 他想对张晨星说:我的身体完全遵从我的灵魂,对你的每一次亲吻热望都来自于我跳动的心脏。 他想说我们都是执拗的病人,一生只想要一个答案,而我一生只想爱这一个人。 梁暮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吻能把他的爱意传达。 他太温柔了。 额头相抵,看到张晨星蹙眉,就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可张晨星抱紧他,对他说:“谢谢你,梁暮。” 在梁暮没出现之前,她以为自己是清衣巷的独行客,她知道总有一天这里会只剩她;在梁暮出现以后,她渐渐觉得,哪怕所有人都离开清衣巷,他会留在这里。梁暮是她自己选择的家人,她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对人的信任交到他手中,不准备撤退,如果失去也不会怪罪。 他们甚至不太清楚所谓的房事圆满是哪般,如果就像今夜这样,那也堪称一桩美事。 梁暮为他们盖好被子,手在被子下与她十指交握。张晨星永远比他勇敢、比他果断,梁暮永远为她惊叹。 “你…” “不太疼、体验尚可、明天可以继续。”张晨星在书上看到过,男人在事后大概会关心这样的问题,她一次性回答以免梁暮一次次问。 “我说张晨星…”梁暮手支着脑袋侧卧看着她:“你要不要把你看过的那些书分享给我?” 可张晨星太困了,她转过身去背对着梁暮,睡了。 没有所谓的事后尴尬,好像一切就该这么发生,至少在此刻,张晨星以为他们探索到了夫妻生活的全貌。 可梁暮不一样,他对自己永远要求最高,终于给萧子鹏发去消息:“上次你说的那部经典电影,发给我看看。” 萧子鹏发来一连串哈哈哈哈:“首战告负?” “体验尚可。”原来是对尚可耿耿于怀。 萧子鹏甩过来一个链接,并赐给梁暮十二字箴言:“认真观看、虚心受教、勤学苦练。” “早日脱掉尚可的帽子。” 张晨星的卧室像有魔力,又或者这场婚姻本身就带有一点魔力。两个人都找回了丢失已久的好睡眠,在这个晚上酣睡。只是张晨星缩在角落里,手抓着梁暮的手指不肯放开。 第二天睁眼听到马爷爷似乎有吵架声。 张晨星披上衣服跑出去,梁暮跟在她身后,鞋都来不及穿好。 墙那侧有一个古城口音的男子说:“不然怎么办?我已经申请调动到广州了。” 是马南风。 “那你就不要管我们了。”马爷爷说:“我们自己照顾自己。” “别人要笑的呀!”马南风说:“会说我马南风不孝顺。” “我们不去敬老院。”马爷爷生气了,敲着桌子:“这么多年!麻烦过你几次!别人笑又能怎么样?你人在广州了!” “你们要理解我呀!”马南风说:“你们也不希望我离婚吧?” 张晨星听到这句生气了。 她知道这跟她没有关系,可那是马爷爷和马奶奶。他们两个老人本份善良做人,从不给人添麻烦哪怕是儿女。 她抬头向外冲,被梁暮拉住。马南风接下来说的话令人震惊:“你们再喜欢清衣巷,这里也要拆了,政府批文都在走流程了。” “清衣巷、蓑衣巷,住着多少古城人!不会说拆就拆!” “会安置的!不愿意去敬老院,拿着钱去新城不好吗?” 隔墙安静下来,这场争吵结束了。张晨星好像听到马奶奶流泪的声音,而张晨星的愤怒无处发泄。梁暮把她的头按在怀里,小声劝她:“马爷爷和马奶奶,是要颜面的人。” 张晨星想起他们,从来都是迫不得已才开口求人,可到头来却成了孩子的累赘。马南风走了,马爷爷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这个早上有一点糟糕。 张晨星更加不爱说话,早饭只喝了几口粥就放下勺子,顺道把梁暮推出书店,让他去工作。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想起马南风说清衣巷要拆了,心里无比难过。马爷爷一直到中午才带着马奶奶出来晒太阳,两个人还像从前一样笑着跟人打招呼,好像早上的争吵从未发生。 周茉和唐光稷拌着嘴从外面走过来,看到马爷爷就跳到他身边:“马爷爷,你说好笑不好笑,唐光稷爸妈说咱们这里要拆了。怎么可能拆呢?” “已经有消息了,你就是不信。” “我为什么要信?清衣巷、蓑衣巷、良子巷,古城的魂儿在这里,怎么就要拆了?不要古城了?全是新城?凭什么!”周茉指着唐光稷鼻子说:“你们这些唯利是图的人什么都不懂!” 她真的生气了。 狠狠瞪唐光稷一眼走进书店,坐在张晨星对面。 “婚后生活怎么样?”周茉趴在桌子上:“这两天好想来找你,可唐光稷说我这个时候来就是碍事。” “挺好。” “那…”周茉眼睛转了转,神神秘秘。 “功能正常。”张晨星说。 “就仅仅正常?” “正常很容易?” “…也对。” 巷子口突然很吵闹,周茉探出头去看,一行人浩浩荡荡,各种拍摄器材,阵仗很大。 “张晨星你看,打头的是你老公吗?他们干什么?来拍电视剧?” “应该是上次说的纪录片。” “记录清衣巷吗?”周茉想了想:“如果有一天清衣巷拆了,能留下这些东西,也算很好。” 梁暮远远对唐光稷点点头,走进书店拉起张晨星向外走。 “去哪?” “今天我们要去拍面馆,你帮我看看?” 萧子鹏在一边起哄:“来的路上说:没人比我老婆更了解清衣巷,其他人都靠边站。” 这下好了,走这一路,没人不知道张晨星是梁暮老婆了。巷口杂货铺的阿来听到甚至追出来问:“什么?张晨星结婚了?嫁给你?” “不然嫁给你?”梁暮撇撇嘴:“你太小了,长大再说。” 周茉啧啧一声:“梁暮恨不得全清衣巷的人都知道他是清衣巷的女婿。” 梁暮并不反驳,周茉说得对,他就是要张晨星给他一个名分。用萧子鹏的话说:这人呢,甭管多优秀,总有那么一面开悟晚。梁暮情场开悟晚,用的小心思幼稚至极。 这会儿拉着张晨星向外走,走在别人的目光里,像走进一段永不磨灭的光影故事里。 窄窄长长一条清衣巷,两个人牵手走着,斑驳白墙上的影子随他们一起移动,一直到路的尽头。 马奶奶远远看着,暗暗垂泪,被唐光稷看到,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清衣巷里多少人离开多少人老去,无论人怎么变,从来没人想过有一天清衣巷会不在了。 张晨星和梁暮是清衣巷里新一段故事,或许也是最后一段了。 “我舍不得离开这里。”马奶奶对马爷爷说:“我舍不得离开清衣巷。” 马爷爷的眼里也有泪光,最终低下头去。一边是孩子,一边是自己,就这样开始左右为难。 可当他抬头看向梁暮与张晨星的背影,以及那浩浩荡荡的拍摄队伍,又觉得热闹和散场,都是清衣巷。 面馆老板正在里面忙碌,看到他们进去就笑一笑:“你们自便。”本想拒绝梁暮,最后关头却是给了张晨星面子。 这家面馆开了近百年,古城独一份,且没有分店。多少游子远走他乡,午夜梦回念的就是那碗肉浇头。也有人欲斥巨资去买老板的配方,可老板大手一挥写下方子交出去,分文不取。他只说:“一个人漂泊在外,想家了,按照这个做碗面。吃了就不想家了。” 古城人心直口快、看起来不好相予,对人对事却要掏心窝子。 这面馆热气腾腾数十年,几代掌柜的经营传承,没想过关店。老板一边煮面一边对摄像机说:“关了面馆要死人的,一天不煮面,那感觉就是抽筋断骨。” “孩子们放了学要来吃一碗,老人家早起要吃一碗,远行的人归家也要吃这么一碗。” “还有结婚那天,也要吃一碗。”张晨星突然说道。 梁暮听到这句回头看着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领证那天她突然要来吃一碗素浇头。是因为她爸爸妈妈是这样、清衣巷人是这样,这碗面,不一样。 梁暮无法表达内心的触动,张晨星总是不言不语,但她把一切都做了。她可以不告诉你答案,但她无愧于心。 “听说要拆了呀?”有食客说起。 大家彼此看看,摇摇头。 也有人说拆了好,把人安置到新城区,还能拿一笔钱,这里做酒店,做彻底的商业街,像很多地方一样。 “魂儿呢?”有人这样问。 “魂儿?”那食客嘿嘿一笑:“书里找去吧!” 笑声错落而起,又渐渐落下。 面馆老板看了眼梁暮,问他:“拍这个能赚钱吗?” “应该不能。” “不能赚钱怎么给晨星好日子过?”老板笑了笑:“还是要做赚钱的营生。” “还有啊,不赚钱拍这个为了什么?” “我可以养活自己。”张晨星说。 “可以养活自己啊?生场大病再试试?” 梁暮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他从第一次走进这家面馆就知道,老板心疼张晨星,为了给她省钱,往他们的肉浇头里多抖出一份。这样的人是不会冒犯别人的,单纯是担心清衣巷的姑娘嫁错了人,一辈子清贫。 萧子鹏不愿意,他上前一步想跟老板说道说道,被梁暮推了出去。 “你脾气真好,他说你穷,说你没出息。”萧子鹏说。 “不是,他担心张晨星。”梁暮解释:“你还记得我们拍纪录片的初衷吗?我们首先是观察者、记录者,最后才是亲历者。” “刚刚就是亲历,我冲上去理论理论,增加故事结构。” “然后呢?” “然后…”萧子鹏挠挠头,又跺脚:“烦死了!清衣巷的人好像张晨星嫁给你是下嫁。” “也的确是下嫁,我住在她家里。她有满腹经纶和一屋子书,我有什么?我真是高攀了。”梁暮玩笑道。他喜欢张晨星,比张晨星喜欢他要多得多,这不是高攀是什么? “操!你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梁暮吗?你现在怎么这么低三下四?” “我没有。”梁暮说:“我只是在说别人看到的表象,这不重要,我们不能活在别人的口中。” “那活在哪啊?” 梁暮点点自己心口:“这。” “你有理,你进去受气吧!我拍不下去!” 梁暮捣了萧子鹏一拳,指了指河边:“帮忙买点桂花香糕。” “你又不爱吃甜的。” “张晨星早上只喝了几口粥。” “…我告你妈去!”萧子鹏憋屈着走了,一边走一边想:如果你妈知道你在清衣巷做上门女婿,还受气,看她不打断你的腿! 梁暮没有迎来程予秋打断腿,直接迎来了程予秋。 面馆的拍摄接近尾声的时候,接到程予秋的电话:“你在哪啊?我来看你。” “我爸呢?” “你爸没来。” 梁暮看了眼张晨星走出去接电话:“不是不让你来吗?” “你还不了解你妈?你越不让我干什么我偏要干什么,你不让我来就是你有猫腻。你来接我。” “我不接。” 电话里传来程予秋略带痛苦的声音:“我心口疼。” “你等着。” 梁暮拿程予秋没有办法,挂断电话把收尾工作交给萧子鹏,拉着张晨星出了面馆。 “你妈来了。”张晨星说,梁暮接电话的时候她听到了。 “嗯。我去接她,晚上回来晚一点。” “带回家里吧。”张晨星说:“她是来看我的,不是看你的。” “我妈的嘴…不太好。” “我见过你妈。” 那还是多年前的记忆。程予秋女士捏她的脸说:“这小姑娘怎么像瓷娃娃一样啊?” “我只是觉得太快了,我们刚刚结婚,还没稳定下来。” “早晚要见,结局一样。” 张晨星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她不懂也不太喜欢迂回。既然早晚要见,不如就现在。可梁暮站在那里不动,似乎有他的为难。 “你怕你妈不喜欢我是吗?”张晨星说:“没事,不喜欢我的人很多。” 程予秋的电话一催再催,梁暮捱不过去,终于还是去了。她站在高铁站门口,戴着墨镜,穿一身素色裙子,像模像样打一把伞,见到梁暮就敲他脑袋:“长本事了你!” 梁暮躲开程予秋的攻击,接过她的旅行箱:“住哪家酒店啊?先帮你送行李。” “住酒店?我不,我要住我儿子家。” “你儿子…倒插门,没有家。” “那我要住你倒插门的家。”程予秋墨镜挪到鼻梁,看到梁暮神色认真,心想我程予秋一辈子要强,到头来儿子倒插门了:“你去倒插门,想必对方是什么名门望族,行,我也屈膝去一下。” “妈你别闹了。” “我没闹。”程予秋严肃起来:“我要见见你娶的什么人,这要求不为过吧?” “不为过。但今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没做好心理准备。”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