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霖于是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老太太说下去。 “我,还有唐?文森特,当时都是我父亲手下的博士生,专门负责研究脑神经学,我父亲是一名教授,原本我真的以为只是单纯研究的性质,可当我和唐进到医学院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了里面的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这么说的时候,老太太看着杜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我父亲,竟然在用真人的大脑做这些实验。” 杜霖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吃惊,他早知道自己是实验品,但他并没有料到,这些事竟然跟江优赜的母亲有关。 “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之一,但当时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我们两个人早已经深陷在里面,而且唐本身就有着比我父亲更加出色的头脑,他尤其对‘天才按钮’这个实验着迷,我们对外界只是宣称在为大脑受过损伤的人治疗,顺便做一些测验,但事实上,在试验的人数里面有三分之二的人的大脑其实是完好无损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们早就开始了对这些人的测试和记录,这些东西累积下来的数字是一种异常珍贵的资料,后来唐还把他研究的成果写成了书,这本书你应该也已经看见过了。” 杜霖面静静地听着她说,心情竟然十分平静,也许是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再听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已经连情绪都不会起波动了。 “认识江榛信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是江家财团的继承人,我父亲因为需要实验资金,曾极力地撮合我们,江榛信对我可以说是十分好的,只是当时我所顾忌的就是这一件事,因为我那个时候终日良心不安,其实是十分不愿意把他带进这个漩涡里来的。” 听了这一段,杜霖倒是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了江榛信一眼,他依然低垂着眼,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老太太这时也望着他,然后又转向杜霖说道,“也许就是所谓的‘报应’,我和唐谁都没有逃过,当时我已经和江榛信结了婚,并且生下了阿赜,我怀孕的时候曾经停过一段实验,就是怕对孩子不好,可是等我生下阿赜不久之后再度回到实验室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继续做同样的事情了,因为我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我不希望自己做伤天害理的事让他们遭到连累,于是我跟我父亲提出来,要退出,但那时恰好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实验在进行,我父亲答应我只要我结束了这次的实验,就让我转到医院里去负责脑科,可就是在那一次的试验中,出了十分严重的事故,我父亲直接死亡,我跟唐程度不一的受到了感染,还有当时在场所有的人,或轻或重都受到了这次事故的辐射感染,当我后来知道自己确诊为早衰症的时候,于是想到了离开。” 杜霖这下子逐渐明白了前因后果,而且这件事唐微也曾经对他提起过,这时他不由出声问道,“我的母亲……是不是也是在那时遭受了感染?” 老太太见他这么问,眼底出现了一抹自责,然后又开口说,“我当时一心想着离开,所以没有再去过问那些被我们用来做实验的人的情况,当我后来顺利出走但又十分想念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的时候,才发现了我离开之后的那一系列更加可怕的实验。” 杜霖闻言不禁皱起眉,他原本以为他的母亲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辐射,然后才会生下这样的他来,但现在听了江优赜母亲的话,却感觉事情的真相似乎完全不是这么简单。 “这些事都发生在我离开之后,我根本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演变的更加恶劣。”老太太垂下眸,低低地开口说道,“唐后来也知道自己患上了白血病,但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反而导致了他想要加快速度来完成他研究的课题,他本身就是一个在研究上很有野心的人,即便知道实验室是在用人体做试验,他也只是犹豫了一个晚上而已,我觉得他是为了自己的研究愿意献上生命的人,甚至赔上人性和良知,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那么我的母亲她……” “你母亲遭受到辐射的时候,根本还没有怀孕。” “什么?!”杜霖一听狠狠吃了一惊,他忍不住问道,“可是,唐微却告诉我说,当时我母亲肚子里已经有了我----” “他当然不能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因为你----”老太太说到这里,忽地看向了对面的江榛信,盯着他缓缓地开口说道,“是用他的精子和你母亲的卵子置于试管受精之后,再移植回你母亲的子宫孕育出生的。” 杜霖听得十分清楚,却也被震惊到无以复加,他禁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直直盯着眼前的江榛信看。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做?”杜霖不知怎么的觉得心很疼,也不知是在为自己的母亲还是为了自己,但他从头到尾都不会想到江榛信会是自己的父亲----在某种意义而言----可眼前的人明明是知道的,却对自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杜霖不知道自己这时该哭该笑,但他在放任自己的情绪之前,还是要问清楚,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实验,依然是实验。”老太太回答。 杜霖闭上了眼睛,他的生命原来从头到尾都逃不开实验,他的人生就是为了实验而产生的,那么,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你知道阿赜的智商有多少吗?”老太太忽地问他道。 杜霖摇摇头,他一直知道江优赜很聪明,但这一点却没有问起过。 “他比他的父亲还要高,普通人接近140就会被誉为天才,江榛信已经接近了,而阿赜却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所以这便是唐选择江榛信作为精子提供者的理由,因为有着良好的基因。”江优赜的母亲如此说着。 杜霖明白了,孕育孩子的人本身也是需要经过一定的筛选,江榛信和袁安雅能够生出智商如此高的孩子,那么他们两人本身也是极好的实验材料,可杜霖却不明白,以江榛信的性格,为什么也会答应这样的事情? 他看着江榛信,但后者依然沉默,似乎完全不打算开口解释。 解释的人还是老太太本人,她淡淡地说道,“这就是在于他跟唐之间的一个交易,他希望通过唐完成一件事,而唐需要他的资助继续试验,也包括了提供试验用的精子,就是这样。” “那么,他要的是什么?”杜霖这么问着,却忽然想到了二楼躺着的那个女人,他微微一惊,不由脱口而出道,“难道……是为了你?他要唐为他克隆出一个袁安雅来?” “克隆,好一个克隆,科学技术发展得如此迅速,即便是美国的克隆技术也只不过是细胞核移植,可唐竟然能将这个技术实现在完全复制出一个成年人来,但这个实验并没有成功,因为他始终都没有能够让她醒过来,而只能一直躺在那里,是吗?江榛信?”老太太话说到这里,忽地问向对面的男人。 “的确,这让我很失望。”江榛信第一次开了口,他的语调平平,又恢复到他原本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回答着老太太道。 杜霖这时候却不关心这件事,而是忍不住问江优赜的母亲道,“那么我的母亲呢?她后来又是怎么生下的我?” “你是在圣玛丽孤儿院诞下的,实验室发生爆炸之后,就把一些人转到了那里,那里的幕后经办人之一本来就是我的父亲,当时你的母亲就是在那里度过了怀孕期,而且在怀孕期间,唐一直针对她肚子里的胎儿----也就是你----做一系列的用药和测试,但这些药有明显的副作用,你的母亲因为难产而死,当时圣玛丽孤儿院里你母亲有一位极好的朋友,她在孤儿院一位好心的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带着你逃出了那里。”老太太说完又加了一句,“我记得她好像姓康。” “是康奶奶!”杜霖隐约明白了当时的事,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康奶奶才会什么事也不记得了,这肯定又跟药物有关。 而之后的事情杜霖已经听吴丽芬说到过,可这时他却听到老太太忽地说了一句道,“还记得你第一次来d市所收到的短信吗?” 杜霖忍不住吃了一惊,瞪大双眼看着老太太问道,“难道,那个人是您?” 老太太点点头,“是我,可也正是因为我当时还没有理清楚一切,才误会了阿赜……”她后半句话没有说下去,杜霖却是不解,立刻问道,“什么意思?” 老太太抬起眼睛,注视着杜霖,然后缓缓地开了口,“我一直以为阿赜跟他父亲如出一辙,因为那么多年我从没有呆在他的身边,我总以为他跟他父亲很亲近,很相似,但直到他为了你受伤昏迷不醒我才真正了解到,原来谁都没有看透过阿赜,包括你,也包括我,更加包括了他的父亲。” “您是说学长他……”杜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却没能再深想下去。 “他比我更早知道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弟弟,否则,你又怎么会遇见他?”老太太轻轻地叹息,开口说道。 杜霖的心因为这句话像是狠狠地被敲打了一下,痛得他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他早知道!他早知道!却从来也没有提起过一个字,却为了他几乎---- “为了一个实验品……又是何必……”杜霖无意识地低喃出声,思绪已经变得一片混乱,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想,脑海里混混沌沌的似是又听到了当日的枪声,他其实什么也没有为江优赜做过,为什么那个人却要为他付出那么多? “杜霖,连我这个作为母亲的人也误会了他,更何况是你。”老太太这句话似是劝慰,却也有着浓浓的自责。 “我应该比谁都相信他的……可是……”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 头隐约又开始疼痛,因为忽然感觉到老太太无比强烈的自责,甚至他还感觉到对面那人也似乎有着相同的情绪,杜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江榛信一眼,但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最后只问了一句话:我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回答他说,你的母亲,叫杜朝林。 萧晴再一次见到杜霖的时候,还是在医院,他还是在江优赜的病床前,一动不动。 她很想问杜霖遇到了什么事,但始终没有问出口,谁知道杜霖却先对她开了口,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我已经跟医生说好了,决定做手术。” 萧晴忍不住吃了一惊,“为什么那么突然----” “如果他能醒来,无论我在不在,我都不希望他像我这样经历等待。” 萧晴无言,只是看着杜霖的背影,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杜霖的决定,但她知道杜霖做这个决定一定很艰难,手术的风险谁都知道,而且谁都没有办法预料得到。 “袁安雅去警察局自首,把人体试验的事情全部坦白了出来,另外在d市发现的那个实验品,已经交由警察局,再由警察局转给了当地的一家大学做研究,自从袁安雅离开江榛信之后,江榛信就开始着手,十几年来不管是克隆还是培育脏器,一部分使用在复制的袁安雅身上,另一部分刚好提供唐?文森特做实验,真是让人想不到。” 杜霖穿着手术服,就要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戴宁将案情最后的结果告诉了他,好让他安心接受手术。 “还有一件事,是江榛信把一切都揽到了他的身上,现在法院正在调查这件事的所有经过。” 杜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说了一句,“学长那里,万一我醒不过来,以后都要麻烦你了。”他说得异常淡定,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戴宁这时怎么也没有办法回答出来,只能对他说道,“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就在外面等着你出来。” 杜霖不再说话,护士推他进了手术室。 然后,手术室的灯亮了。 一名护士此时正在例行对江优赜的检查,忽地她瞥见了病人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可是当她满怀希望定睛再去看的时候,刚才那一瞬就像是幻觉一样,江优赜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什么反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