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未平息,雨下得没完没了。 苏岑枕在冰冷的雨水中,仰望着头顶的天窗。 天空中的乌云像是倒悬的沧海,只有熹微清冽的月光能穿过云层照进来。 苏岑持刀的手臂松弛下来,精神上感到前所未有地满足。 他过去是个很讨厌刀的人,从此以后,就要与刀形影不离了。 “睡一会儿吧,别太久……” 少年喃喃自语,似在提醒自己,在这荒野上,处处都是危机。 这后半夜,他睡得前所未有地安稳,尽管苌鬼苍白的尸骸就躺在不远处。 好像,一夜之间就长成了大人。 第二天,雨中的湿冷早晨,雾气笼了上来。 苏岑在大街上独自走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彻骨的清凉包裹着全身,疼痛感渐渐褪去,身上的伤口正在以极其诡异的速度愈合着。 就像……这些伤口愈合的时间,被加快了很多倍。 这也算是被意识激活的潜能吗? 原来自己的身体里,有这么多隐藏的开关。 只是,现在好饿…… 此时满身血污的少年,眼神冰冷,一手拎着带血的刀,一手拎着鬼怪的头颅,像是阎罗地狱中的行刑人。 沿途见了他的人,闻到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纷纷尖叫起来,像是见了鬼一样四散逃开。 苏岑发现,他并不在意别人用怎样的眼神去看他了。 村上春树曾说:“穿过暴风雨后,你就不再是原来的你了。” 苏岑现在的心境,大概就是这样吧。 栖凤里,街角的狩猎委托事务所。 两名气质极为不凡的女子坐在角落,用汤勺搅拌着黑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溢散出来,让人耳目清明。 姣好的面容和穿着黑丝的长腿也十分吸睛,事务所中的其他人都把目光隐隐投射过来,但没有人敢接近。 她们领口别着的勋章上,有恶魔的头像和长剑的纹路。 这就是执剑人,来源于一个叫做逆命的组织。 里面的每一个成员都是觉醒者,在某种奇妙的羁绊指引下,他们从天南海北走到了一起。 “已经确定了目标吗?” 穿着红裙的少女托着腮,看向一旁放在沙发上的黑色长匣,有些慵懒地眯着眼。 黑色匣子通体漆黑,约莫170多公分长,三十多公分宽,由金属浇铸,外面点缀着鎏金的十字架纹路。 金色的锁链缠绕在边沿,像是束缚着一头野兽的枷锁。 “它的感应是不会错的,适格者一定就在附近。” 她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声音很有磁性,眼眸是罕见的紫罗兰色。 她在说话时,脸上总是噙着浅浅的笑意,眼角的一颗泪痣使得冷艳的面容中多了一丝妩媚。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缓缓卷来。 那沉重的黑色匣子开始震颤起来,锁链哗哗作响,像是被囚禁的凶兽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牢笼。 两人看了一眼黑匣子的动静,彼此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事务所的门口。 满身血污的少年,一手拎着刀,一手拎着苌鬼的头颅。 墨色的眼眸通透得可以映出世界的倒影,精致得像是工艺品一般的俊美面容染了血,没有任何表情。 白衬衣、膝盖、手腕,全部被鲜血染红。 明明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满身肃杀之气,像是一头受伤的执拗小狼,充斥着侵略性和野性。 “关于苌鬼,这里是不是有一个猎魔委托” 苏岑之前没来过这里,只是从钟丘和江东那里了解过一些关于猎魔委托的事。 “是,你……” 柜台后面的老板走上前,看着苏岑满脸血污的样子,欲言又止。 “交付委托,这是苌鬼的头,请尽快支付佣金,我有急用。” 苏岑看着柜台后面的老板钱途,平静地道。 钱途咂了砸嘴,看着那身上沾满了鲜血,犹如恶鬼的俊秀少年,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枚硕大的苍白头颅,一时间无语凝噎。 事务所中的温度瞬间骤降,正在插科打诨的年轻人们看着他手中拎着的头颅,吓得面无血色。 “苌……苌鬼!” “什么?苌鬼真的假的” “啊!真的是苌鬼!” 一戴着老花镜的老人凑近看了看,突然尖叫起来。 “是他” 红裙少女微微侧目,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殷红的眼瞳像是红玫瑰一样动人,只是没有半点温度。 她记得那天清晨,这个男孩曾无意中被卷进了她的意识世界。 “辞树,你看,那气质真像你啊。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满身血污。” 紫瞳女子却是一边看,一边点头,脸上的笑意更甚。 之前在拘留所里审讯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苏岑,心里测验的报告出来后,更是证明了她的猜测。 “看来我那帮学生们,得重新找一个任务了。” 看着他手里拎着的苌鬼的头颅,紫瞳女子悠悠一叹。 “就决定选他了吗?” 少女淡淡地道,看着苏岑身上的伤口和血迹,目光有些飘忽不定。 像是一只流浪了很久的野兽,与另一头受伤的野兽狭路相逢。 那是找到同类的感觉。 就在苏岑侧目看向她之时,少女缓缓闭上了眼睛。 “嗯,你看那眼神,还有气质,天生就是完美的猎手。” 紫瞳女子一手杵着脸,双眼微眯,难以掩饰那份喜爱。 “交付委托,请尽快支付佣金,我有急用。” 苏岑见钱途没有反应,微微蹙眉,又重复了一遍。 “哎,好!” 钱途双手颤抖着从他手里接过苌鬼的头,接触到苌鬼獠牙的一瞬间。 感受着那股冰冷的触感和浓厚的死亡气息,钱途受到了惊吓。 “啊!它在咬我!” 钱途的手猛地一抖,一下子没拿稳。 苌鬼的头掉在地上,滚落到了那紫瞳女子的脚边。 苏岑见状,淡然地朝着那女子走去。 靠近她的时候,苏岑能嗅到淡淡的紫罗兰花的气味,很好闻,应当是一种极其昂贵的香水。 他弯下腰将那颗骇人的头颅拾起,起身的那一刻,撞见了那双紫色的深邃的眼眸。 苏岑稍稍打量了她一番,紧身的皮衣,包臀皮裙,长筒靴,一身行头全是黑色,像是正在执行某种机密任务的杀手或者特工。 约莫二十出头,发尖微卷,垂落到腰际,眼眸是罕见的紫色。 身材很是高挑,凹凸有致,很酷很飒的御姐。 她身旁年纪稍小些的红裙少女,正是那天清晨见过的神秘觉醒者。 约莫十六七岁,一头白发纯洁如雪,嘴唇、指甲、眼影,都是鲜艳的绯红。 美得妖艳,却给苏岑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 那少女虽然没有看他,却让苏岑觉得芒刺在背。 苏岑没有去看她的眼睛,他仍旧记得,被卷入她记忆世界的时候,那从头顶斩落的一刀。 “抱歉!” 苏岑说完,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他身上血腥味很重,估计她们也没有喝咖啡的兴致了。 虽说他不太在意别人的眼神,但他骨子里受过的教养,不允许他打扰别人。 那白发少女没有说话,只是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 “没事,这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惊吓。”紫瞳女子略微歪着头,盯着苏岑的眼睛,温柔地道。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苏岑觉得那女子的眼神中隐约有一丝亲切。 苏岑也能听得出来,她说的“我们”,也包括他。 “谢谢!” 轻轻道了谢,苏岑将苌鬼的头颅放在了柜台上,钱途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苌鬼的头颅,仍旧瘆得慌。 苏岑见状,默默撕掉半截袖子,缠住了苌鬼的嘴,让钱途稍稍安心了一些。 “这个,真是你一个人杀的啊” 钱途有些不敢相信,过去狩猎事务所虽然也有响应上级政府的命令,颁布一些魔物猎杀的委托,但猎杀的都是些小鱼小虾。 像苌鬼这样的大害,根本没有人敢去接。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很清楚,这东西是从附近其他地方流窜过来的,手下起码有一百多号人命。 就连训练有素的军队想要将其灭杀,都会付出重大的伤亡,装备不精的普通猎人更不用提。 现在,这个凶名赫赫的鬼怪,头颅就放在他的面前,钱途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杀死这个怪物的,竟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钱途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试图找寻到一些真实感。 “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我爸爸。” 苏岑说着,言语间有些感伤。 钱途闻言,微微怔住了,然后点了点头。 “你,总算是肯称呼他爸爸了,可惜老钟他听不到了。” “你能有这份心去帮他报仇,也是不枉他那样对你了。” “这是政府发下来的佣金,一共十万块。委托完成之后,我这里可以拿两成提佣,这两成我一分不取,都留给你。” “这东西在我们这里是一个大祸,你除掉了他,也是帮我们大家伙造福,我不能拿你的钱。” 钱途说着,将装着佣金的钱袋拿了出来,然后又从钱柜里摸出了一叠钞票。 “这两万块是叔叔的一点心意,这钱原本是我发布的采集赤鬼藤壶的委托佣金,我老婆需要这个东西养身体。” “但是赤鬼藤壶这东西难搞啊,不知道多少人葬身海底。” “你爸爸一直想要做这个委托,攒钱让你上大学的,只是世事难料。” 钱途说着,伸手在苏岑肩上拍了拍。 “争取上个好大学。” “谢谢!” 苏岑没有矫情,接过了钱途给的佣金,将钱袋封好,道了谢,便朝着外面走去。 钟丘和方静秋死后,镇上很多人都在照顾他。 “外面下雨,带把伞再走啊!” 钱途说着,从柜台后面拿了一把伞正要追上去,却见苏岑的背影已经淹没在了雨幕中。 “唉……这小子!” 钱途看了看缠在苌鬼嘴上的布料,又看了看那孤独少年的背影,既欣慰,又有些失落。 他是个视钱如命的人,但也有自己的原则和道义。 “老板,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想要问你。” 紫瞳女子看着苏岑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旋即对事务所的老板钱途招了招手。 “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钱途连连走到了那名女子面前,微微弯下腰,面带笑意。 “刚才那个孩子,是这里哪户人家的” 紫瞳女子眉梢带着笑意,轻声问道。 “苏岑吗?他出生在哪,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钟丘家领养的孩子。” 钱途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道。 “领养” “嗯,这里以前有过一个孤儿院,三年多以前吧,孤儿院突然发了一场大火,火是黑色的,看起来很是吓人。” “院子里的人就他一个活下来了,当晚附近还有人听到了很多奇怪的声音。” 钱途说着,隐隐有些后怕,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只觉得那些黑色的火焰像是深渊恶魔的爪牙。 “黑色的火” 两人对视了一眼。 “能跟我们说说那孩子的事吗?” 紫瞳女子坐正了身子,眸中泛起紫色的微光,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钱途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像是陷入了呆滞的人偶。 “好!” “那孩子我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性格很怪。” 钱途说着,微微皱了皱眉。 “性格很怪” “见到人就掉头就走,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是笑起来很好看。” “还有呢?” “很孤僻,不爱交朋友,就跟镇上一个叫夏梦的丫头关系比较亲。” 紫瞳女子微微颔首,记住了夏梦这个名字,然后继续问道:“你知道他有什么特殊的天赋吗?异于常人的那种。” “这个啊,我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老师和我儿子说,那孩子很喜欢看书,想法也很奇怪。” “他是不是就是觉醒者啊?我听人说觉醒者的性格都很古怪的。” 钱途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或许吧。” 紫瞳女子微微笑着颔首,喝了一口黑咖啡,然后背起黑匣起身离开。 红裙少女撑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目前已经发现的,有觉醒潜质的适格者中,这个应该是最优秀的,要继续找吗?” 紫瞳女子漫步在雨中,轻声说道。 “不找了,就他吧。” 少女言语间透露出一丝慵懒和不易察觉的厌世。 她好像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缺乏耐心,脾气也并不是很好。 “哦辞树,你也觉得那孩子会是一个优秀的执剑人吗?” 紫瞳女子笑吟吟地道。 “不是,只是觉得他和另外几个歪果裂枣比起来,比较顺眼。” 花辞树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歪果裂枣这形容是不是过分了?” 紫瞳女子哭笑不得。 花辞树没有说话,不想在回答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 苏岑能否成为一个优秀的执剑人,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执剑人这个身份在她眼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在这件事上耗费精力。 另外,苏岑长得也还可以,和其他几个候选人相比,确实看着比较顺眼。 所以,就他吧,不找了。 “好的,我现在就去准备麻袋。” “也不知道这个未来的小师弟会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紫瞳女子嘀咕着,组织里年轻一代的王牌执剑人也是被她打晕后装进麻袋拐来的。 她决定把这个传统发扬光大。 “那个叫做夏梦的女孩,你留意一下。” 花辞树冷淡地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和觉醒者关系亲密的人,一般都是觉醒者。” 紫瞳女子嘴角微扬,意味深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