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长生紧握长棍,再取出白玉塔,全力压榨残余灵力,往日只嫌展龙渡给他太多,如今却只怨不够。 胡岩风死里逃生,却并无半点动容,只仰头看那只离地不足三丈,仿佛时时都要跌落地面的老雕与他背上人影,下令道:"放箭。" 羽矢如一阵急雨落下,眼看就要刺中那人背心,刹那间,一人一雕在半空失了踪影。羽箭穿透虚像落空,纷纷扎向地面。 第17章 师兄 胡岩风在马背上挺直身躯,犹若一块苍凉砾岩。烈火声掩住风声,热得众骑兵汗流浃背,马匹也个个烦躁不安,喷鼻踏蹄。 他目光沉凝,注视虚空。下属们正清点战场,长宁守将赵全率兵匆匆赶来,眼见得满地尸骨,同关外战场无疑,不由后背生寒,上前同胡岩风见礼。 胡岩风只略一颔首,请他协同打扫战场,救助伤患。 隐隐有压抑哭泣声传来,胡岩风这黑骑营中,同袍间情意深笃,如今一场战事,十去四五,伤亡惨重,纵使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却也是伤心到了极处。 他那剩余三侍卫却是一语不发,将同伴就地掩埋。最年轻的李良无声上前,抱着胡岩风那只海东青轻轻摇头。胡岩风抬手,划过它被烧得斑驳的黑翎,摆摆手道:"拿去与西门一道掩埋,huáng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李良终是年轻,眼圈立时红了,却仍是咬牙qiáng撑,抱着海东青去了。 胡岩风又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牌,那玉牌一寸宽两寸长,微泛青光,乃是永昌国师水月真人jing心所制,凡人亦能使用的传音玉符。 他只沉声道:"国师,永昌境内有高阶妖魔出没,明河誓约已破,请速派遣仙师助阵。" 那玉符内青光闪烁,化作一缕窜出玉牌,往天际急速飞去。 四周火焰渐渐熄灭,只留几缕黑烟腾腾袅袅,刹那间一阵狂风卷过,扬起呛人烟灰。 胡岩风收了玉符,再望向空无一物的半空,时至酉末,天色将晚,云层也愈加厚重。他低声道:"就要变天了,元昭。" 展长生一人一雕滚落进那庭院之内,撞得金桂香樟枝条成串折断,沾了一身碎叶。 老雕粗喘声如风箱,伏地不起。展长生顾不得它,只两手牢牢抓紧展龙所化的枪杆,只觉那滔天怒火要自枪身烧到自身,一股yin暗至极、愤懑至极的嗜血冲动在心头盘旋不去,消散不开。 铮一声轻响,枪身又裂开一道细长裂痕,在展长生手中一阵急颤。 展长生将它压在身下,几乎埋入泥土之中,嘶声喝道:"师兄!" 斩龙枪骤然在他手中一炸,气làng滔天,撞得展长生身躯抛高,又重重跌落在那红色小楼门口石阶。展长生只顾护住头颅,那石阶狠撞上肩背腿骨,钝痛自各处炸开,他痛得眼前发黑,气血翻涌,许久回不过神来。 未曾等他起身,头顶一片yin云笼罩而下,展长生仰头便对上展龙不足半尺的漆黑双目,犹若冥界最深处的鬼影深渊,显出疯狂bàonuè、狂乱嗜杀之色。 展龙两膝分开跪在石阶,一身破烂衣衫不过几片破布,jing赤上身、雄壮长腿处处是伤,血染遍身,呼吸间也带着浓烈血腥滋味。他仿佛有些迟疑,行动极缓,只是抓住展长生手臂,渐渐用力,喉间低沉嗓音仿佛凶shou吐息:"杀……" 展长生尤记得他将琼英骑士手臂拽断的bàonuè残像,如今被抓住手臂,骇得神魂欲裂,颤声里已带了哭音,嘶声喊道:"师兄、师兄!莫要伤我!" 他嘶哑喊出声时,嘴唇几乎触碰到展龙鼻尖,二人鼻息jiāo缠,一个火热如血池沸腾,一个清冷如灵泉结晶。展龙似有所觉,忽地松开手,不待展长生有所察觉,便轻车熟路扣住他后脑,舌尖已滑进双唇之间。 展长生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后背硌在石阶上更是苦不堪言,却只能一味克制,全力配合展龙汲取神泉。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二人粗喘声渐次停下,展龙方才将展长生松开,低头看他脸色。 展长生在他怀中颤抖不已,直至见到展龙一双狭长深目重现清明,再不复当初浓黑浑浊时,一颗心方才渐渐落回胸中。 展龙小心抬手,理顺他一头乱发,将他打横抱起,二人重入了温泉。那温泉蕴含些许灵力,正能满足展龙所需。 展长生自杀出林中抢夺斩龙枪,一路如临大敌,到了这一刻方才放松下来,顿时再提不起半点力气,连手指也动不了。只得任展龙掬水,为他洗去一身血迹。 "为何要叫我离开?"展长生忆起展龙先前示警,只往后仰头,靠在展龙臂弯间,低声问道,"若我走了,你却要如何自保?" 展龙低声道:"上古魔龙威力何等qiáng横,那血孽爆发本就是魔龙怨力反噬,你这点修为,只怕要送命。" 展长生道:"我本就欠你一命,何况你当初肯救我,岂非就是为了此时助你。日后定要小心才是。" 展龙残余灵力泰半要留存来压制血孽,同胡岩风一战却耗费甚多,一时不查,竟至被血孽反噬,狂性大发。 这一次侥幸捡回性命,日后却前路茫茫,不知何时又有劫难。 展长生心有余悸,忧心忡忡,只觉前程祸福难卜,gān脆不去多想。 展龙轻轻一动,将展长生圈得更密实些,二人长发披散,在水中纠缠得难解难分。他沉声道:"唤我一声师兄。" 展长生微微窘迫,却仍是低声道:"师……师兄。" 展龙又道:"再唤。" 展长生不由一愣,"为何……" 展龙只固执道:"再唤。" 展长生只得顺他意思,又唤了一声"师兄。" 展龙指尖自他肩头轻轻划过,分外轻柔,"我本以为这次已是穷途末路,为何听见你唤师兄,竟如闻天籁,一瞬间清醒过来。" 展长生叹气道:"我险些被你撕成碎片。" 展龙手指仍旧轻柔下滑,没入水中,为他揉按后背,几道青紫瘀血平整横行过展长生后背腰身,正是先前在石阶上摔出的伤痕,"只要记得唤我师兄,我绝不再伤你。" 展长生一时又怔然,展龙这般亲昵温柔,令他百般无法适应,他只得硬起头皮只做不知,"师兄……" 展龙应道:"师弟。" 展长生在窘迫中便觉出几分淡淡喜悦来。他两世孤寂,孑然一身,如今一声师兄,仿佛又叫他于这尘世中多了一份牵挂。终不再如浮萍随波,无牵无挂,疏离于世。一时喜悦,便扬眉笑开,又唤道:"师兄。" 这一声唤得千回百转,情意绵绵,展龙将他拥得紧些,火热气息洒在颈侧。展长生便觉出了他水中的肢体变化,正硬硬硌在腿下。 展龙便低头,将嘴唇压在他太阳xue旁,呼吸沉重,低声道:"压不住了。" 展长生知他在说血孽之事,虽然心中焦急,却也只低声道:"师兄,能快便快些……若迟了回营,恐引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