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嬷嬷生前为人严谨,行为端庄,她一直教导我,女孩子要矜持要自爱,女子清心,干净如莲是最好的。 她丈夫死了多年,许多人给她介绍鳏夫,她都不肯接受。 我见过内宅的嬷嬷,没了丈夫寡居的那种,总爱和各种年纪的男人调情,说荤素不忌的笑话。有时候还动手动脚的。莲嬷嬷从来都是不屑的,她看不起那样的,她说,那是女人自轻自贱。 看着她被扯开袒露胸膛的衣襟……看着她被掀起暴露无遗的裙底…… 我胸膛里燃着一团烈火,哔哔啵啵,要把我整个人都烧着了。 “莲嬷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成长的太慢了,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我不犯人人不会犯我……是我蠢。”我跪在她身边,半干未干的血沾在我裙子,膝盖和手上。 但我这会儿却嗅不到血腥味儿了,我眼里只有莲嬷嬷临死还挂在脸上的羞愤,痛苦。 我跪着,整理她的衣服,系上盘扣,拉下裙子……忽的,我手触到了什么东西,在她怀里,贴身塞着。 我猛然一愣,手指颤颤的,不知该不该伸进去把那东西拿出来。 迟疑这片刻,惊鸿已经把衣服取来了,正立在门口看我。 “好,稍等。”我哑声说着,把手探进莲嬷嬷衣服里头,把贴着她耻骨放的一张纸条拿了出来。 纸条沾了血,有些硬。 我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展开,引入眼帘,赫然一行血字,“自作孽,不可活,好戏还在后头”,字迹潦草张狂。如利箭,噗的射入我心口。 我剧烈的喘气……虽未亲眼所见,我却仿佛看见莲嬷嬷临终受辱的一幕幕…… 我死死的咬着下唇,满嘴咸腥味儿。 惊鸿砰砰拍着破败的庙门,像是在用力喊我。 “我没事。”我立即应声,踉跄起身,到门口拿过衣服。 他担忧的眼神如浓墨一般,焦急的托管家转述说,“大人已经知道了,正在赶来的路上。” 我漠然接过衣服,“谁都别进来。” 回到莲嬷嬷身边,要给她穿衣服时,我才发现,死去的人那么沉。而我是那么的无力,无能……我竟搬不动她。我想给她换一身干净的,体面的衣服,也是那般的困难。 “我没能保护你……连给你换件衣服都做不到……我怎么这么没用……”我喃喃自语,眼里却一直干涩到酸痛。 我憋着气,不叫人进来,自己硬扛着,要把莲嬷嬷拖出血泊,要给她换整齐的衣裳。 我几次跌在半干的血迹上,把自己弄得极为狼狈。 忽的有一双手,探到莲嬷嬷身子底下,轻轻松松一把就抱起她。 “谁叫你进来的?”我一声厉喝,张嘴就要骂人。 抬眸看见那一张冷凉的银面具,声音卡在嗓子眼儿。 师父帮我把嬷嬷抱到一旁,趁着嬷嬷还未变硬,给她换了衣裳,给她擦了脸,梳头绾发。 待她被抬出城隍庙的时候,被收拾的像是官家的老夫人,走的平静安详又体面……这似乎是我能给她的,最好的了。 “真是讽刺对不对?我真是自欺欺人!我骗不了自己,我没能让她走的干净体面……”声音从我牙缝里挤出来。 师父的手在我肩头握了握,“哭出来,会好受些。” 我用力摇头,把那张“血书”藏在身上,“我还不能哭,绿萝呢?绿萝找到了么?” 师父点点头,领我朝一辆马车走去。 我以为绿萝和莲嬷嬷一样,都被人杀害了……掀开车门帘子,看见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时,我反而被吓了一跳。 “绿、绿萝?”我颤声唤她。 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抱紧了自己,缩在马车角落,浑身抖如筛糠。 我上下打量她一眼,她身上披着一个大大的风氅,但从领口,却不难看见她里头的所剩无几的衣裳。 “她受了刺激,只怕没办法和你说话。”国师低声说。 我点点头,放下车门帘子,“怪我,是我思虑不周,吃一堑从不长一智。怪我。” 师父扳过我的肩头,低眸看我,“自责没用,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谁会料到在京都,竟有人敢如此大胆妄为?不怪你。” 我摇了摇头,一语不发的爬上马车。我手脚冰冷,身上也没有温度,那张血书还在我怀里放着。 师父在我身边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只觉得莲嬷嬷身上淌出的血,此时就像沸水一般,围绕在我周遭,烹煮着我的心。 “师父,衙门受案了吗?她们不能白死,血债总要血偿。”我生硬说道。 国师担忧的看了我一眼,“刚刚跟你说的,都没听吗?” 我茫然的摇头,“说什么?” “衙门查不出什么的,若逼得紧了最后不过是抓几个地痞流氓,草草了事。你若要报仇,指望不上衙门。”他说。 我抬眼认真看他,“我会靠自己,但现在,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会叫人查下去。”他握着我的肩头,没嫌弃我一身墨迹,一身血污,把我搂在怀里。 他身上的松木清香,似乎能叫人镇静下来。 我的心悬在半空没着没落,但脑子里乱哄哄的声音却是渐渐安静了。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不是急在一时的事儿,我会按捺自己的,慢慢计划。但安葬莲嬷嬷,却是迫在眉睫。 绿萝被带回了国师府,她没有被安排在我住的院子里。师父说,她情绪不稳,我也状态不佳,我们在一起,只怕彼此平添烦恼。绿萝被安排在别处,师父安排了人照料她。 莲嬷嬷却是连国师府的门,都没机会再进来了。魏国有好些忌讳,死人总是不祥的,即便师父不会与我计较,国师府的其他人也会看不下去。所以衙门把莲嬷嬷的尸首抬走了,安置在衙门的停尸房里。 “这是我为她们准备的房间,我为她们布置的装饰……”只是莲嬷嬷再也没机会见到了。我提步走进所住院落之时,心骤然疼了起来。 师父搁在我肩头的手猛然收紧,掌心传来温热,却暖不热我冰冷的心。 “莲嬷嬷向来与人为善,她何曾得罪过人?”说话间,我嗓子酸涩的厉害,“何至于……让她死的那样凄惨?究竟是有多狠的心……” “人心邪恶,有时候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师父的语气,竟是悲从中来。 我猛然抬头看他,他银面具上满是冷光,一双幽深的眼睛里,竟遍布猩红的血丝。我看到里头的仇恨,疯狂的恼怒……他必然不是因为莲嬷嬷,那他是为什么? 他果然如公主所说,是为楼氏灭门惨案,来报仇的吗? “往后,你打算怎么办?”他低头看我的时候,已经敛去了眸中的杀机。 师父对自己的情绪如此收放自如,叫我佩服不已,能掌控自己情绪的人,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我要留着这院子的摆设布置……直到我为莲嬷嬷报了仇!”我咬牙切齿。 他抬手抚了抚我的头。 “明日我要回去一趟阮家,与爹爹商议安葬莲嬷嬷的事宜。她是我的乳母,更是我半个阿娘,我对不起她,我说过我要护她周全,我要为她养老送终……可我竟害死了她!”我咬着牙,前襟闷疼,话都说不下去。 师父的掌心涌出一股热流,钻入我的体内,似乎在向我传递着温热的力量。 我喘气了好一阵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想把她安葬在我母亲墓旁,日后祭奠我母亲的时候,也好祭奠奶娘。她一直念叨我母亲,如今……也好为伴……” 我觉得自己真是不孝至极,一直在给身边人带来灾难。 师父看懂了我的表情,明白我的心,他把我搂在怀里,哄孩子一样拍着我的背,“痛苦让我们成长,不要停留在原地,越痛越要向前奔跑。” “嗯。”我重重的点头。 以往我对他的观点是不屑一顾的,如今我才深切的明白,不是我善良无害,我所遇见的人就会一样善良。 这夜,我没能在衙门的停尸房守着莲嬷嬷,我只能在为莲嬷嬷准备的竹青色床帐旁守着,一个人絮絮自语,“嬷嬷,您认得回家的路么?”“嬷嬷现在是不是特别冷?一个人孤单么?别怕……不用很久,我会送那些加害你的人,去向你赔罪……” 天亮的时候,我还靠在罗汉床的床柱上,前襟的衣襟都被泪打湿了。 我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竟有这么多的水,一晚的缅怀,流干泪倒是也好,白日来临,我不能再哭了,我要为冤死的莲嬷嬷讨回一些公道。 我叫小丫鬟帮忙,为我穿了极其郑重华贵的衣裳,国师府不缺这些,师父在吃穿用度上对我是极度纵容的。 人靠衣装这话不假,平日里低调惯了的我,忽的这么华服加身,一下子矜贵冷厉了很多。 这套衣服是沉稳持重的绛紫色,给人一种威压之感。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去衙门之前,我先回了阮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