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这场表演的四个人,坐在讲台下的第一排。 金恪靠西边的窗子,另外三个人坐在过道另一头。 第四行起。 陆敬廷去搡大门发现大门从里面完全锁住了之后。 他慢慢沿着教堂外头,沿着窗户朝里走。眼珠黏在窗户上了似的不肯动,只慢慢地往前找。他是在找什么呢? 洋荆夏天下雨刮风个不停,小教堂长满了杂草乱树,把他绊了一跤。 可能是树枝子上的雨滴滴到他脑袋上了,他又把帽子戴上了。 走到第三扇窗,他停了下来,似乎是蹑手蹑脚地……这一点没人能知道,没有谁在泥地上的走路声音能大到让隔着一堵墙的人还听见,但他看上去很小心,贴在窗户边,警惕地向教堂里瞅。 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他匆匆到第四扇窗,跷着脚重重地拍窗户。他往手上呼了口气,粗鲁地擦擦玻璃窗,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但可能作用不大,拍窗户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这声音又重又闷,像是响在教堂里的钟声。 副导演冷不丁反应过来;“张导,教堂窗户是不是从里面反锁了啊?” 张藏这也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今天第一个来试戏陆敬廷的,但人家都演的不是这段,也用不上窗户。 “对,窗户没开,小李,你去……” 金恪仍然是交叠着双腿坐着,浓黑的眸子垂望着“陆敬廷”。 从“陆敬廷”眼里,他居然看见了一点儿急切的渴望。 渴望他,想要他,一种野蛮的,强烈的情感。 但这种完全不像演出来的情感不在金恪的预料之中。 金恪起身:“不用麻烦了。我离窗户离得近,我去开吧。” 但离窗户还有几步之遥,金恪停了停。 制片人失声惊道:“金先生,小心!” 陆敬廷去拾了一块石头——游隼在窗外倒干净了汽水瓶里的汽水,狠狠地向金恪面前的第四扇玻璃窗掷过来。 一声巨响,蛛网般的裂痕迅速在玻璃上攀爬开来。 不少绕到这头看热闹的人发出惊叫,保安都迅速赶了过来,但看见砸教堂窗户的又是个大明星,一时半会儿犹豫住了。 幸亏几个导演助理经验丰富,说是在演戏,帮着保安撵走了人群。 汽水瓶碎了,窗子摇摇欲坠。 副导演吓得不轻,说这哪是演戏。张藏却围着厚厚的围巾,远远站起来看。 游隼摘了帽子,包在手上。陆敬廷可能也有一顶草帽。 游隼检查了检查手。 然后一拳砸在了玻璃窗上。 玻璃碴子砰地崩碎出去,掉在金恪脚底。金恪站着没动。 一拳,两拳,三拳。 一扇有一米高,半米多宽的玻璃窗,硬是让游隼给破出一个大洞。初夏的热风,滚烫的体温似的,汹涌地包裹上来。 他轻快地跃上窗台,蹲在窗台上。 这时他比金恪高一头。 他垂眼看向金恪,嗓子很干哑:“白喻行?” 金恪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像是失望的情绪。这失望难以捕捉,离远了更看不到,不属于这段表演。属于游隼自己。 跳上窗台,看见金恪的第一眼,游隼萌生出一种影子一样隐蔽的失望。 金恪西装革履,皮鞋光洁,连头发都打理得很好。离近了,还闻得到淡淡的男士香水味。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衣衫褴褛,罪人一样地跪在地上,浑身是血,他的血要流干净。只有他的血流干净了,只有折磨他的痛苦,才能让他从自己的仇恨中解脱。 游隼不是想看金恪倒霉。他俩无仇无怨。 只是金恪这副衣冠楚楚、冷眼旁观的样子,好像一下子给游隼兜头泼了盆冷水,把他从某种强烈的破坏欲中拽了出来。 游隼恍了恍神,又想,导演怎么还没叫停。 陆敬廷会怎么对待他喜欢的人? 怎么对待,一个他喜欢的Omega? 这时候白喻行已经昏过去了。 游隼低下头。帽子掉在地上,指节上蹭得一片片血。崎岖不平的玻璃碎边勾住了体恤衫。他背着光,伸出手,拇指轻轻摩挲过金恪的脸颊,触碰易碎品似的,手指轻轻搭在了金恪的后颈。 是时候终结试戏了。 游隼心想,他手可都破了,看看回去哪个孙子能说他没认真演。 没选上? 那和他没关系。尽力局。 “你个傻逼,”游大少爷冷哼道,“天天正事儿不干,寻死觅活,净等老子来救——” 金恪没甩开他的手,就由着游隼摸一个Alpha的后颈。 “你”字没脱口,游大少爷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味儿,比香水纯粹得多,清清淡淡的,却好像不是他用鼻子闻到的,是用脑子闻到的。 游隼一阵眼晕。 那点儿香气如同试探。甫一触碰到游隼,便猛烈爆发开来,像一张细密的渔网,一只擎着游隼咽喉的手,压着他收紧。 游隼眼前一黑,脑袋像个开了水的热水器。 作者有话要说: 隼子:好啊我就骂你一句你是想让我死啊 啵啵,发20个小红包 第8章 老婆 游隼眼前一片漆黑,浑身血液却像烧开了一样滚起来。 好像连接着他的大脑和他的心脏、他的四肢的每一根保险丝全部熔断。 游隼活了快二十年,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心脏剧烈收缩,耳蜗嗡嗡作响,他像被卷进一个黑黢黢的漩涡。 张藏还在若有所思。 游隼…… 游隼给了他几点对于陆敬廷这个角色不一样的想法。他先前着重于陆敬廷是个小人物,但陆敬廷跟父母离散,进杂耍团得是七八岁之后的事了。 七八岁的小孩儿已经能记事儿了。 陆敬廷小时候也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 他是个臭打杂的,但又不是那些穷苦人家孩子出身,一身腱子肉的粗大伙夫。他不能五大三粗,他得警惕、机灵、愤愤不平,爱财如命又有点儿孩子气。 试了几个把陆敬廷演成伙夫的演员,张藏总觉得差点儿什么。 现在他才知道,金恪说的“合适”是什么合适。游隼的表演还很粗糙,可他觉得游隼找对路了。陆敬廷就是这样子的。 剧本上这段剧情差不多就到这儿了,陆敬廷打破窗户,找着了白喻行。 但张藏没急着喊停。他想再往后拖拖,看看剧本上没有剧情,也没有台词的桥段,游隼能自由发挥成什么样。 然后他就看见游隼僵那儿了。 蹲在窗台上,低着头,动也不动,手还搭在金恪脖子上。 再然后。 几乎同一刻,两股浓烈的Alpha信息素,猛地前后脚爆发开来。 教堂里一共五个人,除了那两个Alpha,剩下张藏一个Omega和副导演、制片人两个Beta。 张老爷子今年六十多了,Omega年纪大了,失去生育能力,生殖腔萎缩后,信息素腺体也会渐渐萎缩,对Alpha信息素变得极不敏感,和Beta没有多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