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旦静下来,便总是露出一副叫人猜不透的神色来。这么多年,少帝萧武川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毫州王萧飞骕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这样的人,上个时辰还在陪萧武川胡闹斗蛐蛐,没个权臣模样,下个时辰便又惹来一阵血雨腥风,斩了萧武川的宠佞。 此刻,站在他身旁的姜灵洲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只是突然觉得,王爷原是个很俊朗的人呐。 ||| 隔了大半月,上京的路稍稍化了雪,萧骏驰便让府里人收拾起行李来,说是要带姜灵洲回太延去。因着王妃需要照料,兰姑姑也一并要去;再兼之傅徽本就要返京,这偌大王府里,便只剩下阿茹与宋采薇作伴。 出发之日,宋采薇来送别。姜灵洲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带她一同上路,又担忧宋采薇不便行路。反倒是宋采薇,丝毫不以为扰,劝解她说:“采薇已习惯了独自居住在此,并无甚好担忧的。” 顿了顿,宋采薇白颊泛红,小声道:“还有,烦转告傅将军一声,若是要写信,只得写正经的东西。傅将军的信若是寄回了竞陵,可是要别人读给我听的……” 姜灵洲欲言又止。 这太尴尬了。 傅徽肯定是写过什么不得了的信,才会让宋采薇口出此言。 萧骏驰回竞陵带的物什本就不多,去时也是轻便的很。与萧骏驰相反,蒹葭几乎要将姜灵洲的全部行头都搬到马车上去。 搬了好半天,才将一支队伍打点妥当。 傅徽牵着马,看着王府内外进进出出、一片忙碌,感慨说:“王爷这样娶了妻室的人,就是不一样。想当初,王爷与我、霞弟一齐出入军帐,几时用过这么多物件?还不是快马轻剑,一袭薄甲,就算是全部家当了?” “迟早的事儿。”萧骏驰抚着扳指,淡淡看他一眼:“我看子善也好事将近。” 傅徽经不起打趣,薄薄面皮又红起来。 此时,有仆侍来报,是说信给竞陵王妃的,言说王妃送去医馆的那张姓小郎官走了。 据医馆的大夫说,张均芳住了三个晚上,第四个晚上便自己走了,晨起时就没了身影。 姜灵洲正指挥着婢女搬东西,忙得很。听了这事儿,答道:“人各有命,随他去吧。” 她还有些不放心宋采薇,回头多看了几眼。萧骏驰见了,便说:“王妃且安心,以后会回来的。为夫封地在此,待王妃以后有了孩子,也是要回竞陵来养的。” 姜灵洲:…… 这家伙想得太远了!! 又过了许久,几人才收拾妥当,坐上了马车。兰姑姑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太好,独自坐一辆。傅徽也有马车,可他更习惯骑行,萧骏驰亦然。 马车极是宽敞,铺着忍冬缠枝纹的绒毯取暖。累了困了,便能在马车里倒头就睡。只是马车虽大,到底比不得chuáng榻,颠簸得很,让姜灵洲觉得有些难受。 刚出发了不久,她便听得一阵“扣扣”之声,是有人在敲车壁。 姜灵洲撩起车帘,问:“何事?” “王妃先前不是寄出去一封信?”萧骏驰扯着缰绳,一手将一封信递过来:“今早收到了齐太子寄来的回信,王妃路上看着解闷吧。”待姜灵洲收过了信,萧骏驰又补道:“为夫没拆过这封信,王妃大可放心。” “妾身谢过王爷。”姜灵洲露出笑颜,随即缩回暖和的马车里去了。 信封确实未有拆过的痕迹,她盯着信封上那属于兄长姜晏然的字迹,露出了笑意。 这还是嫁入魏国这么久一来,第一次收到家人的音讯。 她将这封信在胸前压了一会儿,这才珍重非常地裁开了封口。她唯恐裁封口时撕扯到了信纸,因而动作小心翼翼、谨慎无比。末了,才仔仔细细取出那薄薄信纸来,横在眼前。 ——吾妹灵洲,华亭诸事皆安。太后神思渐健;二妹已定人家,驸马乃赵家二郎。母后得信,甚是想念妹妹。 寥寥几句,俱是告安之言。 但到了最后一句,却笔锋陡转—— 父皇意欲自萧骏驰手中得幽燕再北五镇,为兄深恐父皇求业心切,铸成难回之错。望小妹多多保重,凡事以己身安危为先。 ——望小妹多多保重,凡事以己身安危为先。 姜灵洲读到此处,捏着信纸的手指,不由微微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狂亲你们!! 第25章 路途遥 ——望小妹多多保重, 凡事以己身安危为先。 明明马车内安置着暖炉绒毯,姜灵洲还是觉得冷。 看信中皇兄所述,似是她父皇不满足于那幽燕八镇,一时胃口大开,想要愈北方的城镇。 姜灵洲忆起往昔在华亭的时日, 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诚然, 她父皇便是这样的君王。 齐帝确实予她无数宠爱尊荣,可齐帝先是一位君主, 继而才是一位人父。齐帝入主华亭, 使姜齐取刘齐而代之, 本就颇有些不正不顺;为此, 他jīng于政道,勤于治国, 意欲做一位明主, 以正天子之名。 他对姜灵洲虽有偏爱, 可他却更重那青史墨名、史简刻书。若不然, 他也不会轻易松口,不惜惹怒发妻,也要让河阳公主和亲魏国。 如今看来,她父皇大抵是觉得这女儿嫁出去便嫁出去了,不及多换点儿好处来的实在。如此作为,丝毫不曾顾虑她身在萧家人掌心中的安危,已然是将她当成了一枚弃子。 若是萧骏驰怒了,她又当如何? 是与从前一样, 独自幽居在竞陵王府,形同无物,还是gān脆以一死结局? 姜灵洲微白着面色,将信纸叠好放予怀中。她思绪纷乱,脑海里一会儿想着“此事尚有转机,皇兄母后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一会儿又似破罐破摔一般,恼着想“若是真死在了魏,倒也算是青史留名”,心里头乱的很。 胡思乱想间,她瞥见信纸上有一行小字,似是匆匆写下的。 她举起信纸,仔细一瞧,原是姜晏然的字迹,上书“安庆王要为兄代转书信,拒之”。姜灵洲看到这行小字,恍恍惚惚想起了刘琮的面貌身形来,竟觉得有如大梦一场。 她将信纳入宽袖中藏好,面色恹恹。 恰好萧骏驰撩起了窗帘来看她。他瞧见她难生欢喜的面色,低问:“王妃面色有些不好,可是信里写了什么?” “无事,”她qiáng打起jīng神,说:“只是坐马车奔波有些倦累,妾身困乏罢了。多谢王爷关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眸偷窥萧骏驰神色。 若是她父皇真向萧骏驰索要城池,那只怕萧骏驰现在看到她便会恨得牙痒痒。 只是,那男子面上并无不悦之色,看起来和平常无甚两样。 马车外的风有些大了,chuī开了他平常齐整的垂发。她不小心瞥见萧骏驰的耳朵上竟然有细小的耳dòng,心里又想起了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大魏的男人,怎么还戴耳坠子呢?是那种jī血红、松花绿的宝石串儿么?花里胡哨的,一点儿都不衬他…… 萧骏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直瞧着她,看的她有些心虚不已,不由低下头去。 “王妃看来确实是累了,”萧骏驰说:“再熬个小半日,前边就是驿站。我们在那歇歇脚,休整一下。” 姜灵洲胡乱点了点头。 又行了一段时间,天光渐渐黯了,天边沉着半片乌金灿云,衬的地上未化的雪烂漫生光。车队行到了驿站出,蒹葭扶着姜灵洲下了马车,又替她整了整斗篷,这才搀着她去房间里休息。 驿馆送了一桶热水来,她屏退了白露,独自脱衣坐入浴桶中。氤氲的热意扑上脸颊,略略融化了她心底的寒凉。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思绪却仍在兄长的信上打着转。 不多时,屏风后便传来推门声,想来是蒹葭进来了。姜灵洲撩起湿漉漉头发,用挂在桶边的帕巾擦了手,说:“蒹葭,把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