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背一下炸毛了,喊:“我靠!信不信我用十二路弹腿弄死你们!” 冬不拉犹豫半天,说:“你发誓以后不亲我,我就给你看。” 元宵节那天,我浑身没有力气,就是躺着不想动,东西也吃不下。 黑背说:“梅茜你不会生病了吧?” 我摇摇头,说:“不应该啊。” 就这么一直躺到huáng昏,阿姨推门出去丢垃圾,一推,叫:“冬不拉,你怎么回事!” 门口躺着冬不拉,一动不动。阿姨将冬不拉抱进来,打电话。来了两个男人,一个男人戴着手套,抱起门口的冬不拉,说是狗瘟,要挂水。 阿姨说:“挂水多少钱?” 男人报了个数字,阿姨叹口气。男人说:“这条比熊不纯,是个杂种,挂水没有意义。” 阿姨说:“那怎么办?” 男人说:“算了,我来处理吧。” 阿姨又叹了口气,回小房间给客人带来的狗子洗澡。 另外一个男人说:“走吧,杂种狗,找个地方扔了。” 我一点一点站起来,眼泪哗啦啦地掉,冲着门口大声地喊:“那你们把我也丢了吧,我也是个杂种,你们丢了我吧!丢了我吧!” 冬不拉被一个男人的手抓着,整个身子垂着,努力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我。 他嘴里牢牢地叼着一张糖纸。 然后他的眼神,像雪碧里慢慢浮上来很多气泡,又透明又脆弱,倒映着chūn节后喜气洋洋的世界。 是因为知道再也遇不上,碰不到,回不了。所以,这就是眷恋了吧。 我拼命顶着栅栏,眼泪喷着,拼命叫,拼命喊:“我的种也不纯,我也是个杂种,你们把我也丢了吧!” 两个男人抱着冬不拉走了。 天就快黑了。我要去找老爹,问老爹借钱,给冬不拉治病。老爹在地平线那边。 黑背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梅茜你记住,你只有半分钟时间。我跟泰迪大王商量过了,他们19只泰迪负责吸引阿姨的注意力,然后你就逃出去。” 我说:“怎么逃?” 这时候,突然里面房间的泰迪同时狂叫起来。阿姨丢下手里的拖把,去看发生了什么情况。黑背突然狂吼一声,在空中一个翻滚,大叫:“十二路弹腿!” 他猛地撞上栅栏,“咚”地一下被弹回来。他是想乘机撞翻栅栏吧。 黑背眼睛通红,擦擦眼泪,狂吼一声,说:“边牧,不要叼着飞盘了,放一会儿,和老子一起把栅栏弄翻吧。” 边牧放下飞盘,说:“好。” 两条狗子狂叫一声,扑上去,栅栏倒了,带着一排柜子都倒了。黑背看着我,突然大声喊:“梅茜跑啊,去找你老爹,去把冬不拉救回来啊!” 于是我箭一样冲了出去。我奔上马路。黑背和边牧站在门口,在我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声喊:“梅茜,跑啊!”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边牧的喊声。他也在喊:“梅茜,跑啊!” 我对着太阳,对着地平线,疯狂地跑,眼泪飘起来,甩在脑后。 梅茜,跑啊! 超过路边散步的人,超过叮当作响的自行车,超过拥挤的公jiāo,超过排队的站台,超过一棵棵没有叶子的树,超过一切带着冰霜的影子。 梅茜,跑啊! 这不是个粉红的世界,我要帮冬不拉把糖纸追回来。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的喘气,喷出来的白色雾气模糊双眼。但是,梅茜啊,你要跑到地平线去,不然冬不拉就会死掉。所以,梅茜,跑啊! 梅茜,跑啊! 老天给我们躯gān四肢,就是要捕捉幸福,尽力奔跑!老天给我们眼耳口鼻,就是要聆听天籁,吻遍花草!老天给我们“咚咚咚”跳动的心,就是要痛哭欢笑,一直到老! 而我们要去流淌时间的泸沽湖游泳,去开满鲜花的大理散步,去一路高高低低红色山丘的青海chuī风,去呼吸都结着霜的松花江溜冰,去人人都在打麻将的成都吃冒菜,去背包客们走来走去的拉萨看一眼大昭寺。 梅茜,跑啊! 我跑得双眼模糊,浑身发抖。但耳边一直回响老爹的声音:“梅茜你记住,正能量不是没心没肺,不是qiáng颜欢笑,不是弄脏别人来显得gān净。而是泪流满面怀抱的善良,是孤身一人前进的信仰,是破碎以后重建的勇气。” 所以,梅茜,跑啊! 后来…… 我在河边找到冬不拉。 他浑身都是泥巴,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嘴里叼着一张粉红的糖纸。 我想推推他,但自己也没有力气,就一点点趴下来,趴在冬不拉旁边。 大概,我会和冬不拉一起死掉吧。 我讨厌狗瘟。我讨厌打针挂水。我讨厌莫名其妙地掉眼泪。我讨厌自己软绵绵地没有力气。我讨厌走不动。我讨厌这样冷冰冰的地面。 我想念老爹。 假如,假如我们永远停留在刚认识的时候,就这样反复地晒着太阳,在窗台挤成一排看楼下人来人往。 我不介意每天你都问一次,小金毛啊,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那,叫梅茜好了。 老爹在离开我之前的晚上,醉醺醺地趴在沙发边。 我问老爹:“金毛狗子厉不厉害?” 老爹说:“非常厉害。” 我说:“厉害在哪里?” 老爹想了一会儿说:“厉害在攻击力为零。” 这个打击相当大,我连退几步,感觉晴天霹雳,攻击力为零攻击力为零攻击力为零攻击力为零攻击力为零……难怪每个保安看见我都兴高采烈地说:“梅茜,来,抱抱。” 我要咬死你们啊咬死你们啊! 我疯狂地冲出去,转了好久,才碰到一个保安,赶紧连头带腿猛扑! 保安看见我,兴高采烈地说:“梅茜,来,抱抱。” 我一个急刹车,兴高采烈地说:“好哒!” …… 咬死保安的计划失败。我哭着回家。 “老爹,我咬不死人怎么办?” “梅茜,你可以尝试拥抱他。” “老爹,这是不是攻击力为零的命运?” “嗯。” “那你要去远方,是不是也因为自己攻击力是零?” 老爹没有回答,睡过去了。第二天他去了远方。 我想,自己死掉了,现在奔跑不到的终点,就能踩着老爹的脚印,飞到那些我们梦想中的地方吧。 那里,每个人的攻击力都为零,互相拥抱。 在最好的天气,最好的问候里,我可以跟老爹吃火锅,看小说,喝一点点啤酒。 我看着自己布满泥浆的爪子,脑袋挪在上面,那是让老爹摸摸头的姿势。 边牧和黑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黑背大呼小叫:“梅茜!你怎么死得比冬不拉还要快?” 边牧放下飞盘,定定地看着远处,小声说:“梅茜,你瞧那边,是不是你老爹?” 我甩甩耳朵,拼命仰起脖子,往边牧说的方向看。 嗯,这是老爹离开后的第五十五天。 看那垂头丧气走路的样子,就是他了呀。 还没等我确定,黑背大叫:“看那垂头丧气走路的样子,就是你老爹了呀!” 黑背上蹿下跳:“我不会游泳,边牧你会不会?过去把梅茜老爹喊过来啊!” 我努力说:“不要!河里全都是泥巴,会爬不出来的。” 边牧沉默一会儿,呆呆地说:“那我跳过去。” 黑背大惊失色,下巴掉了,震惊地说:“边牧你会草上飞吗?这么远也跳得过?” 边牧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跳过那么远。” 黑背急得团团转:“完蛋了!” 边牧用脚推推飞盘,对黑背说:“你把飞盘扔出去,我就假装是去接飞盘,可能会跳得远一点。” 黑背嘴巴张大:“这样也可以?” 边牧没有回答他,后退了好几步,喊道:“黑背,扔啊!” 黑背龇牙咧嘴,咬住飞盘,用尽全身力气,把飞盘甩向河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