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渠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见她醒了,起身道:“天也亮了,徒儿要随为师一道回府吗?” 老师有如此好意,南山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两人速吃了些东西填肚子,便回了洛阳的裴宅。裴渠一回府便奔去后院与他久违的菜地叙旧。南山悻悻拎着个大包袱去洗了澡,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闷头睡了个大觉。 这一觉便睡到天黑,门外边铺了一层暗昧灯光,南山坐在chuáng边上愣愣看着,回想了一番昨晚的事,不由拍额懊悔。如何就没有辨得出来那杯凉饮里掺了酒呢?一定是睡昏了头鼻子不好使。下回要再这样糊里糊涂,她不如撞墙算了。 她下了chuáng,想去找些吃的,门口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一个人影。裴渠单手端了木盘,上面搁了一碗杏酪粥,配着一碟蒸饼,看起来清清慡慡又能填饱肚子。 南山看看,抬了头:“老师亲自送晚饭来,这叫学生……”她顿了顿,主动认错:“学生不该睡到现在。” “为师见你没有身为客的觉悟是很失望,但又见不得你饿死。”他稳稳将木盘递过去,南山抬了手去接,恭恭敬敬,倒像是接圣旨似的。 裴渠站在门外并未进屋,他是个正人君子,亦是表里不一界的楷模。 南山吃饭期间,他便一直在门外站着,好像是要等她吃完。 南山只顾着填肚子,所以吃得飞快。她吃饭素来没甚动静,裴渠在外候了有好一会儿,忽听得她起身的声音,遂转身朝里略略一瞧:“将盘子拿出来罢。” 南山将碗碟放回木盘,走到门口说:“让老师带回去多不好,学生还是自己送去罢。” 裴渠却不理她,不由分说搭上那木盘,手上微微使了力。南山只好松了手,只听得他问:“杏酪粥好吃吗?是不是不够甜?” “不不不,甜得恰到好处。” “是吗?” 裴渠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他端着那木盘又说:“明日回长安,需得起早,洗漱完便接着睡罢。” 南山点点头,弯了腰恭送他离开。 裴渠头也不回地走到廊尽头,要拐弯的时候却回头看了一眼。 ——*——*——*——*—— 次日,师生二人按计划回长安,连端阳节亦是在马车度过的。比起上回从长安到洛阳,这次途中两人倒是稍微热络了些。但这热络里似乎……全是你死我活。 南山提议下棋,结果翻遍车厢,发现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条件艰苦,于是她说:“老师可下得了盲棋?” “下。” “象棋?” “没趣。”裴渠说,“下围棋。” 南山怔了怔。 裴渠看一眼她这反应:“徒儿下不了围棋盲棋?” “下!”南山回过神搓搓手,闭眼想了一下,心说果然老师更禽shòu啊。 会下象棋盲棋不足为奇,因棋盘上的棋子越下越少,对记忆力要求一般。围棋却是截然不同,棋盘大,变化多,棋子越下越多越下越多,就算对着棋盘,对弈时也是目不暇接,又何况离了现实棋盘下一盘脑中棋? 故而,下围棋盲棋,极考验记忆力,的确只有禽shòu方能驾驭。 于是一大一小禽shòu,坐在车里各自闷着头,下起了盲棋。 “起东五南九置子!” “东五南十二置子。” 开局平淡无奇,师生二人各自报坐标,渐渐的,南山咬着指头皱起眉,棋路渐渐拘紧起来。从棋风来看,她这位老师沉着稳定,却让对方察觉到不小的压力,且耐力极好,野心又大,恐怕落第一颗子时便是抱了全胜的信念。 相比之下,南山的路子则有些匪气,却又是十分的顽qiáng。 下棋是了解对方性格的一种很好途径,裴渠看着似一座推不动的山,心性沉淀多年,但骨子里的热血还在,出鞘了仍会是一把光亮利剑;南山则像是刚刚学成的小辈,浮躁但的确锋利,哪怕与前辈jiāo锋落得一身伤,也会厮杀到底。 南山看出了裴渠一潭死水下的不甘心,裴渠则看出了她qiáng烈的求胜甚至是求生的念头。 身为一个媒官,并不需要这样qiáng烈的信念,她又是为何会养就了这样的性子呢? 裴渠缓缓睁开眼,南山则暗吐一口气,脑海中那盘棋已是越铺越大。她段数上是不如裴渠的,尽管已费了老大的劲,奋力地想要扳回来,却始终差了一气,真是憋闷得要吐血。 裴渠说了最后一个坐标,及时收了手,缓缓拿起手边书卷甚至敲了一下南山的脑袋:“为师这九年没事做天天钉在棋盘前,你比不了的,输就输了吧,为师不会笑你。” 南山挨了一敲,将脑子里的棋盘默默记下,暗道:还没输明白呢,改日再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