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抬头去看躺着的男子,可那人却仿佛永远只有一副淡定从容的表情,哪怕脸色苍白,薄唇青紫,却还能用暗哑撕裂的声音同她说话:“大腿内侧还有一处伤口没擦,不要忘记了。” 夏翎顿时恶心恐惧全消,只余愤怒——这王八蛋,真当自己是大爷了! 她拿着湿巾狠狠暗向他大腿内侧的伤口,胡乱地擦了几下。 一声低沉压抑,似痛似麻的呻吟从上方传来,夏翎奇怪地抬头,却看到一张微微泛红的脸,氤氲水润的漆黑眼眸映着几缕艳红微眯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不时流泻出眼底的chūn光,那种眼神无端端便让人脸红心跳,仿佛男人原本清秀雅致略显文弱的五官,忽然间就变得jīng致妖娆,惑人心神。 夏翎如被蝎子蜇了一般,猛地松开湿巾抽回手,谁知手背却无意中隔着薄薄的布料碰到了某样坚硬火热的物什。 夏翎瞬时僵硬了身体,如遭雷击。 半晌过后,她终于回神取过另一块湿布朝那支起帐篷的部位上狠狠一丢,勃然大怒:“这种时候……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起反应,你TM是禽shòu还是禽shòu还是禽shòu啊?!” yīn煞之月第二十日,韩煜的情况急剧恶化。 虽然身体上擦过药的伤口不再腐烂化脓,体内脆弱的器官却无法承受身体这样的崩溃,一一失去功效。 龙域内灵力稀薄,身体不补充水和食物,就会gān萎而亡。 夏翎曾想过带他离开龙域,可是只要一想到龙域外的形势,她就知道,以韩煜现在的情况出现在龙族面前,就只有死路一条。 夏翎也曾试过自己吸收过滤了低阶晶石的灵力再输给他,可是不知是不是输送渠道太窄的关系,所有的灵力一入他体内,就如泥牛入海般,无影无踪。 韩煜的脸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消瘦狰狞,遍布血痕。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夏翎不知道是他的喉管受了损伤,还是在这种凄惨情状下,不愿再开口。 不管怎么样,如果这样的状况再持续下去,绝对不可能熬过yīn煞之月。 夏翎轻轻叹出一口气,转身朝屋外走去,她想,无论如何,她都要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整整一日后,她终于再度走入韩煜的木屋,脚步急而快,眼神清亮如水。 韩煜微微睁开眼,看着女孩小心翼翼地将什么挂在他chuáng头,低头摆弄了一会。 韩煜的眼前本就充斥着血腥的红,几日不进食的虚弱,更让他几乎已看不清所有的东西。 只觉女孩似乎拉了条长长的线到他手臂上,然后有什么东西扎入了他的体内。 血魈魔体崩溃的折磨让他的身体几乎失去了一切感官,唯余深入骨髓的痛苦。 这样的痛苦,连叫都叫不出来,滚烫的骨节,一点点腐烂的内脏,逐渐失去的五官感应,还有永远永远清晰折磨着他的撕裂与碾轧……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看不到一点点生的希望。 是谁将他残害到如此地步?是谁让他日复一日忍受这非人的折磨? 常似锦,常似锦,统统都是你! 韩煜猛地睁开赤红如血渊般的双眼,迷离的视线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眼前晃动的是如此熟悉的身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曾经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中。哪怕身心毁灭,也难以忘记。 然而,也是这个人……这个被他用生命爱护的人,却竟然算计他如斯,背叛他如斯。 这样的人,怎能原谅,又如何原谅! 所以,杀了她,毁了她吧! 韩煜如着魔般侧过头,满布伤口的手奇迹般地抬起来,抚向女孩脆弱的颈项…… “啪——”女孩随手将他的手按在chuáng上,“别乱动,小心针头滑出来。” 她一脸郑重地抖了抖那根长线,眼见自制的生理盐水果真顺着管子流入了韩煜的静脉,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白白làng费掉珍贵的火癙蜥皮。” 女孩说着心疼地抚了抚光滑轻薄的火癙蜥皮管,叹息道:“这肯定是世间最贵的静脉输液装置了,没想到我也有这么败家的一天啊!” 韩煜静静地靠在柔软的荞麦枕上,身下躺的是gān净的草席,身上盖得是柔软gān净的毯子,哪怕浑身伤口,血腥刺鼻,头发却永远清慡整齐,衣衫总是带着淡淡的清香。 这个人,曾经收到自己送给她的火癙蜥皮时是那么开心,那么视如珍宝。 这个人,就这样在他的chuáng头照顾了一日又一日,一夜又一夜,从未放弃。 这个人,她不是常似锦。 yīn煞之月第二十四日,韩煜的骨节开始错位,身体由高烧变为不间断发冷。 夏翎在韩煜所有的关节上都绑上了夹板,夹板中涂抹上小白觞们为她炼制的药。 料理好这一切,重新掉上一瓶生理盐水,为他盖好厚被后,夏翎独自一人走出屋外,躺在银沙坑中,望着天空。 一只小白觞蹦到她耳边,揪着她的头发咯咯笑。 夏翎将它举起来,让它踩在自己肚皮上,轻轻道:“我妈妈是个护士,我爸爸是个中学教师,我们家并不富有,七十几平的狭窄空间中,摆满了家具。” 她怔怔地望着星光闪烁的天空,黑夜如此静谧,如此悠远。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假期能多点,作业能少点,每天睡到自然醒,节假日能和闺蜜约几个帅哥一起去踏青游玩。我们总是做着天上掉馅饼的梦,抱怨着枯燥无聊的生活。妈妈总是会犹豫着要不要买一双两百块的高跟鞋,爸爸会抽便宜的香烟却又抱怨味道不够醇厚……” 夏翎低头望向踩在她肚皮上玩的不亦乐乎的小白觞,紧紧抿了抿唇,哑声道:“妈妈那么聪明,手脚麻利,心思缜密,我却总是笨手笨脚,连个病人都照顾不好。爸爸的手那么有力,脚步那么稳,有他在我什么都不用害怕。还有我的朋友,我们一起疯、一起玩、一起努力、一起许诺……友谊永存。” 夏翎紧紧咬住牙根,才能让自己声音不哽咽沙哑:“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我已经慢慢记不清那个世间的一切,脸变得模糊,声音变得陌生。可是,天知道我还要多少年才能回去,或者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去。” 小白觞轻轻地跳下她肚皮,走到她耳边,小手揪着她的头发爬到她脸侧。 小小的,雪白的,晶莹剔透的手轻柔地擦掉她眼角的泪,如雪玉堆砌的小脸上充满了怜惜和担忧。 它低下头郑重而轻柔地在她被泪水划过的脸侧印下清凉的吻,抬起的小脸上带着温暖如朝阳般鼓励抚慰的笑容,仿佛在说——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们。 夏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酸涩灼热难当,终于再忍耐不住,抬手遮住眼睛,滚烫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无声滑落。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夏翎和小白觞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木屋门悄悄敞开着,有个骨瘦如柴,满脸血痕,周身夹板的男子靠坐在门前,远远地望着它们,久久无言。 yīn煞之月第二十九日,韩煜身体所有的生机……统统断绝。 因为,这里是龙域,没有灵气,当身体的基本官能全部衰败,生命如何维持? 因为,血魈魔体的yīn煞之月痛苦一次比一次qiáng烈,九死一生的熬过第一次成就一代修仙神话,又怎能奢望第二次? 所以,放弃吧……你已经尽了所有的努力,你已经问心无愧了。 夏翎呆立在原地望着躺在chuáng上毫无生机的男子躯体,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还有浓浓的不甘。 她突然走上前去,双手叠放,狠狠挤压男子的心脏,“两百年前,我看着你受尽折磨,想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两百年后,我放下仇恨,想尽一切办法延长你的生机,却反而眼睁睁看着你死去!我所做的一切,就真的那么一文不值吗?” 总是这样,让她拼尽了全力,才发现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 总是这样,在她刚刚萌生希望的时候,就将一切美好统统掐灭。 夏炎的父爱,终止于天赋懔然的弟弟的出生;沈清的关爱,终止于夏家满门沦落,一纸婚书无情退回;天奎宗外门师姐的情谊,终止于她莫名死亡,附身傀儡。 还有两百年前,那个清澈善良,执着承诺守护她的少年,也终究被扼杀在时空的洪流中。 她真的不想服输,不愿妥协。 可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任何生还的希望都没有她真的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回家的念头,从未有一刻动摇过自己坚定的信念。 可窗外,天还是那么黑,夜还是那么长,仿佛光明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到来。 夏翎轻轻滑坐在地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够了,真的已经够了,那么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还坚持这些幼稚无用的信念做什么,难道真的以为,坚持了就有一天能够回去吗? 这个人是死是活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死了更好不是吗?他死了自己说不定才能真正自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