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有几个地方,晚上去也合适,你想去转转吗?” 红绿灯口,廖宋从后视镜内看了他一眼。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报地名,报到一半,突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方向盘:“去秋梧山吧,你别看现在是冬天,那个山路跑起来很舒服的,山顶晚上也没什么人,可以俯瞰大半个N市呢。” 话出口,廖宋头疼地闭了下眼睛。 嘴比脑子快就是麻烦。 那个观景台还挺高的,一米六的身高都得稍稍踮脚,才能把景色尽收眼底。 “不过还是挺冷的,你衣服没戴够吧,算了——” “可以,走吧。” 她愣了一秒,从后视镜上看到他闭目养神的样子。 廖宋的视力很好,她看清了每一个细节,关于他的细节,知道他是醒着的,知道他习惯性地隐藏着翻涌的情绪,面上的疲惫从眼下青黑极深地透出。 这种痕迹是怎么来的,她清楚。 人的天赋是擅于看到表象的花团锦簇,廖宋可以理解。大一时,人类学教授说,属于人的文明本来就是类金字塔状的。底下的一层,无论何时都是仰望上面那层的,习惯性的认为,上头风景那么好,活得该是无忧无惧,下面的人还在不停挣扎。 但有时侯,外头那层越鲜艳繁复,里心包着的就越腐烂不堪,不分什么上下。日子过得流脓,也不必让人知道。人与人之间,讲什么设身处地,都是空谈。 廖宋开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开到了山顶停车场。 她先下了车,按下后备箱,除了折叠轮椅外,竟然还整整齐齐垒了三整箱。 把裴云阙扶上轮椅,帮他盖毯子的时候,廖宋问:“你带液体□□gān嘛?” 裴云阙:“给你喝。” 廖宋愣了愣,他从S市出现在这就很奇怪了,现在还主动驮了啤酒过来,给她喝? 她握上把手,稳稳地把人往前推,试探着开口:“那个,我很荣幸您能想到我。” 裴云阙:“嗯。” 他这一声,气势就像她在谢恩一样。这种天生的上位者姿态,真是令人厌烦啊。 廖宋想了半天,还是把下半句小心翼翼补全了:“但是您这个抵不了工资的噢——” 呲—— 急停下,轮椅跟粗粝地面摩擦的声音极其明显。 廖宋被裴云阙回头这一眼给瞪到了,下意识停下脚步。 “我的错。” 沉寂几秒后,她适时认怂:“对不起对不起。您的财富库存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廖宋,插科打诨,会让你好过一点吗?” 裴云阙忽然问道。 她的手一僵,他能感觉到。 裴云阙把自己往前推了些,已经很靠近观景台了,虽然他注定,什么也看不到。但能chuīchuī风,也是好的。至少他抬头,能看到半掩的月,rǔ白色的光温柔地投she,投she出一个近乎虚幻的世界。 平静,一望无际的平静。 活着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残酷无趣的事。只有这些时刻,他才能短暂感受到,是为了现在这几秒,才努力地撑着,活完之前的每一秒。 冬天山顶的风,chuī得人脑子都是空白的。 廖宋停在原地。 裴云阙的分贝没有提高,语调依然慢慢悠悠的。 “你来N市,会见到你那个……法律上的妹妹。你之前就知道,所以不太想来。” “那为什么,今晚要帮她男朋友?” 廖宋的声音像被风冻住了:“这没什么关系。” 裴云阙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几乎在她话音落下那一刻,便继续道:“那什么有关系?我不理解,这样喜恶不分,做滥好人,会让你快乐吗?还是为了让她那个家人快乐?他们把你当家人吗?” 他扭头,平行的视线正好从她手臂上滑过,声线也轻了几分。 “还要把自己弄伤。” 廖宋机械性地反驳:“我没有,没伤。” “红了。” 男人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几乎是抵着牙缝出来的,脸色yīn沉地能滴出水来:“应付这个破地方,你脑袋就够受了。他们凭什么?” 这话平时听到,廖宋会笑,但今天不会。 她觉得很多东西堵在胸口,是什么,她来不及分辨,也不想分辨,直觉要把它们分拣出来,就够痛苦了。 凭什么?这三个字本身就是悖论。 待在N市的每一分每一秒,廖宋都想逃。 她能想象得到,程辛苑会怎样回家,怎样跟她的父母抱怨,得到他们的安慰,像山顶下万家灯火的普通人家一样,得到一个人该有的爱与关怀。 ‘凭什么’,只有拥有的人,才有资格问出的话。 任性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资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