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圣灰星期三序幕 向上帝祷告予我们怜悯 我祷告我能忘却 那些我与自己讨论得太多 解释得太多的事情 因为我不再希望重新转身 就让这些话答复吧 因为那已经做的,不会重新再做一遍 祈愿对我们的判决别太沉重 因为这些翅膀不再是翱翔的翅膀 而仅仅是拍击空气的羽翼 那现在完全渺小和干燥的空气 要比意志更为渺小和干燥 教我们操心或不操心 教我们坐定。 现在为我们这些罪人祷告,在临终时为我们祷告 现在为我们祷告,在临终时为我们祷告。 ——艾略特《圣灰星期三》之一 钟辰轩“啪”地将一摞文件摔在了程启思的面前,程启思本来靠在椅子里面打盹,一下子吓得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 钟辰轩脸色很不好看。“你放在我桌上的?”他又把一张印制得十分精美的卡片丢在了程启思眼皮子下面。 那是一张邀请函,暗绿底色,缀着淡紫色和白色的暗花,“仲夏夜之梦”几个华丽的花体英文尤其显眼。 钟辰轩用手指点着底下那行地址。“Spring酒店的顶楼。这是什么意思?” 程启思说:“你别忙着发脾气。翻过来看看。” 钟辰轩把邀请函翻过来一看,还有一行不显眼的小字,这倒是中文了。 “特别说明:化装舞会。限莎士比亚剧中人物。” 程启思瞅着钟辰轩的脸色,说:“是Spring酒店寄给我的。那酒店,常常会搞些显摆自己高端的活动。我是VIP,所以常常收到。化装舞会,有点标新立异!但是,我多少觉得有点介意……” 钟辰轩沉默了片刻,笑了一笑,说:“你不会真想要去参加吧?” “你不喜欢么?”程启思问。 钟辰轩微笑,摇头。“喜欢,很喜欢。化装舞会比起普通的舞会多了一种乐趣,那就是让人去揣测假面下的面孔。不过……”他又扫了一眼邀请函,“为什么要限定莎翁剧中的人物?” 程启思笑着说:“也许组织者是莎士比亚狂热的爱好者。” 钟辰轩盯着他,单刀直入地问:“组织者是谁?” 程启思苦笑。“说实话,我是真的觉得有点奇怪,有点别扭,加上这酒店又正好是文若兰出事的地方,所以就给你看看。”他把那张暗绿底子的邀请函摊开,放在桌面上,“注意上面印的暗花。” 钟辰轩说:“我看到了,那跟奥菲莉娅没有关系。那种花,属于莎士比亚想象中的一种花。它的名字是——‘Love—in—idleness’。”他又笑了笑说,“通行的译本翻译成‘爱懒花”,算是比较恰当的。据说这花生长于西方,本来是牛奶一样的乳白色,却因为爱情的悲伤而被染成了紫色。这种名叫Love—in—idleness的花,就是在《仲夏夜之梦》这部喜剧里出现的。所以邀请函上印着它,是再贴切不过了,策划者很有心。” 程启思说:“在《仲夏夜之梦》里面,它是一种奇异的仙花,把花的汁液抹在人的眼皮上,他或者她只要一睁眼,就会爱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钟辰轩纠正说:“不是人,不只是人。会是见到的任何东西——《仲夏夜之梦》里的仙后不就爱上了一头驴子么?” 程启思笑了。“那不过是一部浪漫的轻喜剧而已,有一点奇幻的元素才更有趣。” 钟辰轩表示赞同。“莎士比亚早期的喜剧,更轻松明快,影射相对少些。到了后期的《暴风雨》,虽然一样是浪漫色彩浓丽的喜剧,却现实多了。”他又笑笑说,“不知道这场‘仲夏夜之梦’化装舞会的组织者,是不是也有所指?” “你就不能当成是一场普通的舞会来enjoy么?”程启思说。 钟辰轩扬了扬眉。“好吧,我们就当成一场普通的舞会吧。不过,启思,你真打算去弄身化装服装来穿上?” 程启思说:“既然人家特别提出了要扮成莎翁剧里的角色,我们当然也应该入乡随俗。” “那你觉得自己适合哪个角色?”钟辰轩问。 这个问题问得程启思愣了一愣。“我还真没想过。你觉得我适合谁?罗密欧?” 钟辰轩报以一个白眼。“你?对着镜子照照再说吧。” 程启思做了个鬼脸。“我好歹也长得不至于对不起观众吧。” 钟辰轩说:“罗密欧才十五岁,你都快翻一倍了。”他又笑着说,“我知道你适合谁,但我不会说。我会扮成谁,我也不告诉你。” 程启思看了看他。“我看你也一样的还有点童心啊。” 钟辰轩耸了耸肩。“人本来就有给自己脸上套个面具的欲望,人格面具的理论毫无疑问是相当有意义的。我嘛,自然也不例外。” “我再去弄几张邀请函,也许吴晴和龙宇他们会有兴趣。”程启思说。他见着钟辰轩脸上的笑意,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忍不住冲口而出,“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最适合扮演谁么?” “谁?” 程启思慢吞吞地说:“哈姆莱特。” 钟辰轩“哦”了一声。“为什么?” “在我看起来,你会是可能把你未婚妻逼疯的类型。” 程启思这句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后悔,但钟辰轩却并没有发火。“奥菲莉娅之所以会发疯,大部分都是因为哈姆莱特。哈姆莱特装疯,而且对他所爱的奥菲莉娅一样都胡言乱语,最终才把善良柔弱的奥菲莉娅刺激到发疯的地步,落水而死。我既没疯,也没装疯,这有可比性么?” “没有女人受得了自己未婚夫把自己当成一件实验品一样看。我始终觉得你对文若兰也有点这样的态度。”程启思还是忍不住,把这话说出了口。 钟辰轩笑出了声。“那照你这么说,所有的心理医生都不要娶老婆了。” 程启思望着他,问道:“文采桦和文若兰是姐妹,文采桦的精神病,究竟是受了刺激,还是她本来就遗传了不安定的因素?如果不是孟桓对她的刺激,她是不是不会发作了?在我这样的外行看来,文采桦就是被孟桓给逼疯的。” 钟辰轩抬起了眼睛,瞅了他一眼。“你倒变专家了?” 程启思尴尬地笑了一下,钟辰轩淡淡地说道:“文采桦当时怀孕了,本来就是精神最容易不稳定的时候,这不需要内行都该知道,女性生孩子后出现抑郁症的不在少数。她明知道孩子很可能会有问题还非得要,可想而知她在那段时间的精神压力有多大。最终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她也彻底崩溃了。” 他又沉默了良久,才说:“我给出的医学上的证明,不是为了情面,是事实。而且,进行这个鉴定的并不止我一个人,程序你都清楚,是百分之百符合要求的。” “我不是这意思。殷鸣后来不都向你道歉了?”程启思苦笑地说,“我就是真想知道,她那精神……精神分裂,到底是先天的还是……” 钟辰轩缓缓地说:“如果你确实有兴趣,下次我带你见见她现在的主治医生吧。她这一生,应该是不可能再有复原的可能了。只不过,她本人也不可能知道,不管旁人对她是爱,是恨,是怜悯……她都没有感觉了。她会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面……我们永远走不进的世界。我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程启思望着他,问道:“你好像还在为文采桦难过。” “只是遗憾。”钟辰轩轻轻地说,“我们对她无能为力。我,她父亲,胡月仪,于静,都为她做了能做的一切。但是,我们仍然对于那个有病的脑子无能为力。你知道,麦克白的台词。医生对于麦克白夫人杀了人后的发疯无能为力。她说……所有阿拉伯的香料也不能让那只小手变得香一点……” 程启思站起身,拍了拍钟辰轩的肩头。“行了,别想了,不是你们的错。咱们一起去那个‘仲夏夜之梦’,别想那么多,就当散散心。”